風陵城,東方露白,林間霧散,城門開啓。
城中最大最貴最奢華的酒肆引鳳樓一反常態已經開了張。酒樓內坐了七八個身穿白藍色道袍的少年人,神色不忿,頗有些怒氣衝衝的模樣。
白藍道袍,衣領繡着一柄小巧的銀色寶劍,劍穗飛揚,正是無爲劍居的標誌。
天衍大陸北部,括蒼山一帶綿延數百里的山峰和與山脈相連的數個郡城,都是無爲劍居的轄地,平日若有妖魔作亂,也都是劍居弟子出來掃平。
引鳳樓的掌櫃興奮地朝樓上張望,這些小道爺到城裡來一定是爲了山神娶親!
小道爺都圍在一個十六七歲的俊美少年身邊。少年身上道袍顏色較深,長了雙明亮的丹鳳眼,眉宇間自然而然帶出一股銳利鋒芒,倒也並不顯得以勢凌人。
他手指攏着一杯清茶,聽着身邊少年們嘰嘰喳喳,神色始終平和淡漠。
“小師叔,這回不怪我們,是那臭丫頭欺人太甚!”
“搶了一次又一次,根本沒把我們無爲劍居放在眼裡!分明是來羞辱我們的!”
“小師叔,你沒看到,昨天夜裡,她差點沒把我們都弄死!心懷叵測!”
月皎皎洗乾淨了臉,素淨俏麗的臉蛋上嬌蠻無存,僅剩下濃濃的哀怨,“我昨天差點被毀容了,女孩子的臉多重要啊,就算是同道之人,下手也太狠了,有違道義。”
宋端見那少年穩坐原地,只管喝茶,神情冷淡,心知是各位同門的說辭沒能打動他。
無爲劍居很注重小輩們的教育,但,絕不溺愛。這同樣的話,要是告到縹緲師叔那裡,一定會被罵得狗血噴頭。
丟臉的玩意兒,打不過人家居然還有臉回來告狀!全體都有了,去後山跑二十圈給勞資思過去!
宋端略一思量,“那姑娘出手時,身上帶有濃郁妖氣,看上去也不過十四五歲,境界卻深不可測,出手後妖氣卻又詭異消失了。我只怕,是遇到了邪修。”
一直被他們圍攏着,靜坐飲茶的少年,至此,終於擡起頭,睫毛映着金色晨光,神情微冷,聲音中也帶着幾分涼意,“邪修?”
一旁的小崽子們見師兄如此說,心中猛然一擊掌,師兄好樣噠!沒錯!就是醬紫!邪修!!
少年眉頭忽然皺起來,目光落在窗外重重樓宇之中,抓起桌上的長劍,一言不發,從窗口縱身躍了下去。
月皎皎驚呼,“小師叔,你去哪裡?”
少年身影霧氣般飄遠,留下一句話,“有妖氣。”
引鳳樓兩條街之外,賣鮮魚果蔬的,糖炒栗子的,麪餅包子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雖然天色剛亮,並不寬敞的街道上卻已擠滿了人,叫賣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招呼敘舊聲此起彼伏。
街角一處不起眼的豆花攤鋪前,黑衣少女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碗伸到賣豆花的婆婆面前,“再來一份!”
賣豆花的婆婆笑眯了眼,“好嘞。”
阿沅苦着臉,姥姥哎,人類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我怎麼就沒吃出什麼滋味來。
一邊想着,一邊把小板凳不由自主又往林果身邊挪了挪。整個人幾乎緊挨着林果。
哼,纔不能承認是因爲人類恐懼症呢,那多丟臉。雖然小爺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沒見過幾個人類,但小爺纔不會怕你們這些兩條腿的動物呢!
他們身後的小巷口,一個出來遛鳥的老爺子正在唾沫橫飛的跟人講着城裡最新發生的大事。
“……嘿,結果呢,林老爺還不是得老老實實把自家閨女送給山神老爺當小妾,嘖嘖,風陵城首富又能咋地?山神老爺跺跺腳,我們都得喝西北方啊。”
“你咋知道林老爺把閨女送過去了?”
“我親眼看見的呀,昨天傍晚,紅轎子停在金鯉池邊,姑娘哭得可慘了!”
“你眼睜睜看着山神老爺把林家小姐接走了?”
“那當然!轎子憑空飛到天上去了,你說,是不是山神老爺顯了神蹟?算一算,這是風陵城被請走的第七個姑娘了吧。”
“是啊,山神老爺好大的胃口……”
“噓,可不能妄議神明,會遭天罰的!”
“……”
阿沅捧着豆花碗撇了撇嘴,這些人類可真夠蠢的,隨隨便便就能哄騙,被妖怪吞了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呢。
他生得糯白,身上還披着一條雪白的,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小糰子似的人,柔軟可愛。
冷不丁的碗裡多了兩勺糖漿,賣豆花的老婆婆摸摸他的腦袋,“快吃吃看,不甜婆婆再給你加點。”
阿沅咧着嘴方欲笑,忽然心底生出恐懼來,擡頭看去,西南方一股強大妖風,摧枯拉朽地朝這裡捲來!
黑雲籠罩在頭頂,陰風四起,像是猙獰無形的怪獸在街道上叫囂,將一切擋在面前的東西全部撕碎!
忙碌的小商販們被這陣勢嚇到,人仰馬翻,驚叫着四處逃命,“——快跑啊,妖怪來啦!”
這回倒是說準了,妖怪的確來了。
兵荒馬亂中,林果依然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靜靜吃豆花,眼皮子都沒擡,她愛極了豆花碗裡放的小魚乾,壓根沒把那股妖氣放在眼裡。
老婆婆被滿街的“妖怪來啦”嚇得趴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阿沅拉着老婆婆的手,認真地安撫道:“婆婆別怕,有我姥姥在呢!”
“這……這姑娘是你姥姥?”老婆婆在遭遇生命威脅的巨大恐慌中,還不忘抓重點。
“咳……別在意這些細節啦,快看,妖怪真來了!”
黑雲低垂,遮天蔽日,好大的陣勢,唯恐別人不知道妖怪來了。
阿沅在心底默默爲這隻傻妖點了根蠟燭。
煞·筆玩意兒,就連他這個不怎麼出山的小妖都知道,人妖殊途,不要隨便在人類的地界浪擺,無爲劍居的大小道士可不是吃素的,會找你喝茶喲。
不得不說這隻妖運氣也太差,明目張膽闖進來也就罷了,居然還栽到了樹妖姥姥面前,這都是命。
阿沅託着腮,眨巴着大眼睛,進入看戲狀態。不料後背忽然一緊,緊跟着腳下一輕,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上了天!
扭頭一看,黑雲中伸出一隻利爪,把他抓到了半空中。
——我去!跟我有啥關係?爲毛找我?我只是個看熱鬧的孩子!
阿沅嚇得屁滾尿流,扯着嗓子喊道:“姥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