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澤伸手拉她。
女孩站在石廟口，被風吹得如同翅膀似的斗篷拉扯着她瘦弱的身體，似乎隨時都會隨風而去。
然而，夏澤的手並沒有拉動她。
她穩穩站着，雖然瘦弱，卻像磐石一般堅定。
她臉上的笑意加深，側頭看着石廟前殿的人。
“這些都是你請來幫忙的朋友，很好。”
她看着夏澤笑，“很好。”
從這女孩出現之後，石廟裡的島民就維持着同樣的神情。
那種連呼吸都會忘記的虔誠神情，似乎只是凝望着她，就能令自己得到力量。
“你們都去休息吧。”枯瘦的女孩對石廟裡從海邊歸來的倖存島民說。
她甚至一眼都沒有看他們，就輕飄飄的重新回到了石廟深處。
“你，跟我來。”
沒有說是誰，黑龍夏澤跟着她的腳步而去，林果拍拍刀刀的腦袋，也快步跟了過去。
石殿前，島民臉上的虔誠過了許久才慢慢褪去。
他們什麼都沒說，有些木然的，在清晨的冷風中相攜着出了石廟。
月皎皎等人依然待在前殿裡，看着通往神殿深處的那扇石門。
“師兄，那個女人是魔吧？她身上有魔氣的？”
宋端遲疑着，“應該是。”
“她的確是魔。”一位流月神廟的月使篤定道。
“那她是我們要尋找的蝕靈麼？”蓮小呆問。
所有人心中都在問。
如果是，那豈不是太簡單了？
這個女孩身上的魔氣，遠不如海邊出現的妖魔，或是山上作亂的魔獸。
這個枯瘦的女孩，這個身上有魔氣，卻得到了所有島民尊敬的女孩。
她是倖存者心中的希望和明光。
她指導大家抵禦海上的惡魔，幫助他們驅除瘟疫，甚至看到他們這些人陌生人出現在這裡，也並沒有表現出攻擊的慾望。
甚至沒有絲毫敵意。
從別人的虔誠尊敬和她自己的憔悴疲憊就能看出，她有多麼努力。
努力保全這片土地，保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宋端走出石廟。
雨已經停了。沈湜站在石廟口，在晨光中俯視着整座島嶼。
太陽被濃重的鉛雲遮擋住，只能看到一小團明亮的光暈。
斷崖般的雲層依然橫亙在天幕中間。
被裂淵分割開的雲流在各自的區域內流淌着，從天空的裂淵處閃爍出雷電和悶雷。
在破廟裡見過族長的島民們三三兩兩行走在下山的石階上。
雖然族長也沒說過什麼，但看到那個女孩，他們似乎就已經很滿足了。
長長的上山石梯像一條天梯。
有人在上山，也有人在下山。
上山的是一行穿着黑衣的人，被他們攙扶的人，顯然都是身懷病重的人。
石廟門口的少年發出一聲嘆息，“今天又有這麼多人生病啊。”
他皺着眉頭，被海風吹得燻黑的瘦削臉上，滿是擔憂。
。
瘦弱的女孩佝僂着背，擎着火把往石廟深處走。
腳步悄無聲息，手中火把的光芒在凝固的黑暗中照耀出一小團亮光來。
夏澤一路上都沉默着。從見到這個女孩開始，他的臉色就很陰沉。看不出任何情緒的陰沉。
女孩一路往石廟深處走，涼意從周圍那些從未見過陽光的石壁上釋放出來。
石廟的最深處，女孩擡起手把火把高高舉起，光芒照耀出深處的場景。
無數具屍體躺在泛着寒氣的冰冷地面上。
最近處，兩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面孔和頭髮上都結着一層厚厚的冰霜。
她們身體僵硬，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林果挑了挑眉，這麼多屍體，她卻沒有感覺到死氣。
她蹲在地上，蹲在那兩個面上落着冰霜的小女孩身邊。
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臉。
冰冷的觸感，與旁邊的石面沒有什麼區別。
作爲一隻行屍，她居然覺察不出這些人身上的死氣，真是有趣。
林果觀察那些死屍時，聽到身前瘦弱的女孩對黑衣男人夏澤說：
“他們都生病了，我得把他們救回來。族人已經很少了，任何一個都不能失去。”
“他們已經死了。”男人說，聲音帶着冰冷的殘酷與木然。
“不，他們只是病了，我休息一下，就能把他們救回來。”
“我能有什麼辦法呢？”她嘴裡絮絮念着。
“我只能硬撐……”
“我不能倒下去，我倒下去了，這座島就完了，所有的族人都完了，我要撐下去，撐到神來救我們。”
“神是不會放棄我們的，對麼？夏澤，神是不會放棄我們的？”
她直愣愣轉身，火把舉過來，照耀着她枯瘦的面孔，因無神而顯得格外可怕的眼睛直直盯着夏澤。
“小夢……”男人粗重的喘息中夾帶着痛苦。
他把手擋過去，遮住女孩的眼睛。
似乎不被那樣的眼睛凝視着，他就能把下面的話講出口。
他們身高差了很多，瘦弱的少女只到他的胸口。
他深深吸了口氣，未出口的話在他胸中盤踞着，像是鋒利的匕首，將他的心刺得千瘡百孔。
“小夢，你已經死了，這座島也沉了，東離族已經滅族了。你去乖乖睡覺好不好，也讓族人們乖乖睡覺，你若是喜歡，我陪着你睡也好。”
“我死了你還活着麼？”
“……對，我活着。”
“你爲什麼還活着？我不是讓你出去找神來拯救我們麼？你去了麼？”
“……我去了。”
“他們捨棄了我們，把我們獨自留在南海，讓我們自生自滅對麼？”
“……小夢……”
“我都知道的，但那些不是真的。我的族人還在，東離島還在，我也還在。縱然神背棄了我們，有我在，我絕不會背棄我的子民。我答應過父親，我答應過祖父，我可以的！”
女孩眼眸滾動着黑色的煞氣。
“小夢，是你把東離島召喚出來，把所有族人召喚回來，因爲不甘心，所以你又回來了，是麼，小夢？”
“你走了，爲什麼還要再回來？你走了，就不該再回來……”
他們兩人的對話，誰也沒有回答誰的問題，但卻好像彼此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你想做什麼？”夏澤臉上滿是疲憊，聲音也滿是疲憊。
小夢呆呆的，“我只是……想保護族人啊……”
“好。”夏澤把瘦弱的女孩擁入懷中。“那我們就一起努力，打跑妖魔，保護族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