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神廟,白髮老人正跪坐在星盤前推演着未來這片大陸上的風雲變幻。
一位白衣月使自殿外悄然走來,安靜跪坐在星盤之下。
老人蹙着眉頭,似乎遇到了棘手的事情,遲遲尋不到對策。
“什麼事,說。”他目光依然盯着星盤。
月使輕聲道:“從帝都傳來消息,大國師自觀星樓墜落,已經身亡。”
老人一怔,手中捏着的一枚星石很久未能落在星盤上。
殿外吹來的風帶着秋日天幕的蔚藍,海岸上波濤一如既往地拍打着白沙灘。
老人嘆了口氣,“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大祭司。”
“是。”月使點頭。
老人揉着眉心,“把黃石老人請來。”
可憐了息染那個孩子。
她既然鋪好了局,剩下的,就由他們這把老骨頭,替她走下去吧。
帝都,夜深,月色淺淡。
離觀星署不遠的一座已經荒廢的小院內,年輕女子輕盈地行走在因爲無人打理而肆意生長着各種藤蔓綠植的庭院內。
她停在一堵爬滿綠藤的潮溼石壁前。
撥開懸掛其外的重重枝葉,露出一個漆黑的洞口來。
女子走進山洞,順着臺階一步步往下,直到盡頭處,她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推開石門。
那是一間地下石室,懸掛在牆壁上的油燈跳躍出昏黃的光暈。
石室潮溼簡陋,只有一張石牀擺放在石室中間。
年輕女子目光小心避過石牀上躺着的人,落在石牀前站着的女人身上。
“大祭司,都安排妥當了。”她輕聲說,像是怕驚嚇到石室裡的女人。
被稱爲大祭司的女子雙眼蒙着一條月白的紗緞,縱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也能感覺到,她的目光,正在安靜看向石牀上躺着的人。
聽到侍女的聲音,她隨意嗯了一聲,勾起嘴角,聲音可以說得上是溫柔。
“你來看看,我與她長得像不像。”
侍女腦中嗡然響做一片,硬着脖子勉強朝石牀上看了一眼,顫顫回覆,“倒是……並不甚像……”
石牀上躺着的是一具女子的屍體。
白衣已被血浸透,在油燈下,越發顯出乾涸僵硬的死氣來。
她渾身骨頭盡碎,唯有一張素白的臉,安靜聖潔,一塵不染。
眼眸靜靜合着,似乎只是沉睡過去,很快就能醒來。
縱然她的臉如此安靜,侍女還是覺得嚇人,因爲她身上的傷勢太可怕了。
這是個死人,是熠朝的國師,那個從摘星樓上跳下來的女人。
她完全不懂大祭司在做什麼。
那夜忽然醒來,說要變天了。就帶着她一路從神龍獄,來了帝都。
到帝都來做什麼呢?巫族,終究是屬於那片雨林的。
雖然疑惑,但侍女什麼都沒問。若說信仰,大祭司就是她的信仰,比神更真實,更虔誠。
在帝都兩日,大祭司說,不急,且等等。
然後就等來了熠朝的國師從觀星樓上一躍而下這件震驚整個帝國的大事。
那一天的天氣很好,她們坐在院中的藤蔓叢裡,曬着太陽。
然後大祭司忽然擡起頭,綁着紗緞的眼睛,看向了觀星樓。
觀星署的觀星樓,是座很高很高的樓,聽說月清如水的夜晚,站在上面,手可摘星辰。
那麼高的樓,無論在帝都的哪裡,都能看的見。
她們離的近,看得越發分明。
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那樓頂跳下來。
那天的天氣真的很好。
蔚藍天幕,萬里無雲。
墜落的女子像是一朵素白的桐花,在風中飄搖着,落在地上。
侍女似乎都能感覺到,她墜落時,地面微微的震顫。
然後很快,聽到外面的喧囂聲響,夾雜着傷心的哭泣,這才知道,那是熠朝的大國師,從樓上跳下來了。
這帝都的人真奇怪,連國師都跳了樓,可真稀奇。
她正想跟祭司大人說笑,扭頭卻見,祭司大人坐在陽光下,整個人一片冰冷。
明明陽光燦爛,她卻好像無知無覺,像是一大片陰影籠罩了她。
再後來,她們偷偷潛入觀星署,把那國師的屍體偷了出來。當然,做了一個假的,一模一樣的放在那裡。
侍女不明白,熠朝的國師與大祭司有什麼關係。
爲什麼要偷她的屍體。
就如同她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祭祀大人問她,兩人長得像不像一樣。
不過她猜不透祭司大人在想什麼也沒關係,她常常猜不透。
就在她以爲,對話會就這樣結束的時候,她聽到了大祭司的接下來的話。
“是啊,人們也常常說不像。明明我倆是同胞而生,我不過比她晚了一刻鐘,她就壓了我一輩子。”
侍女緩緩睜大眼睛。同胞而生??
……祭司大人,與這熠朝的國師??
那祭司大人,不是巫族的人?
然而那蒙着白色紗緞的女人卻不再跟她說話了。
或者,剛纔的話,也不是在跟她說,而更像是捕捉到了久遠的某種回憶,在自言自語。
她安靜站在石牀前,雖然雙眼被蒙上,手指卻依然準確地從石牀女子蒼白的臉上緩慢劃過。
“看看你,現在有多可憐,躺在這裡,一動不動,有多可憐……”她輕聲說着。
“姜息染,這就是你的道麼?你可真傻,你說你可以捨棄很多東西,原來是真的,原來連命都可以舍掉。”
“你就這麼死了,值得麼?爲了那些愚蠢的根本不明白你的苦心的人,值得麼?”
“你可真傻,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人了……”
巫族的祭司說着說着笑了起來,“姜息染,你可真傻!”
兩行血淚滲透白色的紗緞,從她眼睛處流淌下來。
侍女嚇了一跳,顫顫跪在地上,“祭司大人!”
巫族的祭司止住了笑,臉上的兩行血淚在油燈的光芒之下看去格外觸目驚心。
她問答:“你覺得她死了麼?”
問的自然是石牀上的女人。
侍女忍着心頭戰慄,目光再次朝石牀上看過去。
死了,死的透透的。
血跡乾涸在白色的外衣上,除了她的臉,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可以完好的地方。
她點點頭。後有想到,祭司大人是看不到的,慌忙說着:“死了。”
大祭司問:“那你覺得,她還會不會活過來?”
活?侍女怔了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