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他穿上乾淨的衣衫,揹着裝了一天吃食的行囊就出發了,從鄉下一路步行走到縣裡,已經是豔陽高照的下午,偷偷翻鐵門過去塞進幾塊錢到窗戶裡,再翻越出來,躲在小巷子裡等待着孩子們歸來,遠遠地望着林暉和林蔓進入家門後,他纔再度緊了緊身後癟了的行囊,在夕陽西下時踏上回家的路,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但婆娘還沒有回來,他知道她在打牌,也只有確定了她第二天會去打牌時,他才能夠得閒出去看孩子們,這麼晚回來婆娘也不會發現。
可是他真的沒有想到婆娘和孩子會一去不回,他以爲婆娘和孩子們是看孩子們可憐,住在妹夫家照料孩子們幾天。然而等了一個禮拜還不回來,他終於急了。婆娘該不會真的在城裡生活吧!把孩子也帶去了,他一個人在鄉下怎麼過活?
於是收拾行囊,來到縣裡,居然發現妹夫家裡是大門緊閉,沒有人煙。詢問鄉親們才得知這麼恐怖的一件事,他的心都寒了,他知道婆娘心狠,但真的沒想到她居然不經過妹夫同意,私自撬門進入妹夫家裡,把妹夫家裡當做自家來住,孩子們回來了,不需要她,她還沒臉沒皮地死賴在那裡,最後虎子居然請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過來砸場子,居然還把孩子給打傷了……
這一瞬間,心痛有,自責有,但他無計可施。
他想去醫院探視林暉,但不知道哪家醫院哪家病房,即使去了,估計他們也不歡迎他吧!
他又去警察局探望過婆娘,她在裡面也不好過,原本油光滿面的臉現如今明顯面黃肌瘦,而佳佳一向光彩照人現如今也眉目黯然。
聽說是有貴人幫助林茵整她們,她們不甘心,她們要出來,她們認爲沒有做錯什麼,一直在爲自己辯解。若他沒有了解事情真相聽她巧舌如簧的辯解恐怕還真信了,但已經聽過鄰居們的描述,他才知道她是多麼的沒臉沒皮,賴在妹夫家裡,破壞庭院,販賣傢俱,甚至還偷出來500塊錢!
這一刻,他真的寒心了,一向懦弱的他再也壓抑不了心中的怒氣,衝她們大吼一聲就衝出了派出所:“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似乎第一次聽聞丈夫的頂撞與發火,李春花足足楞了數十秒才反應過來,臉色大變,當下逮着丈夫還沒完全消失的背影就破口大罵:“房子鈔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應得的!你忘了當年你怎麼拉扯那個掃把星的?她現在倒好,住到城裡去清靜了去享福了,如今她死了,那棟房子還有鈔票就是我的!”
出了派出所,他無處可去,只能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衫,隨處流浪,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妹夫家裡。
迴響這些年來妹妹對自己從依賴到疏遠再到陌路,都是這個婆娘從中攪合,但自己卻是最大禍首,自己活得太不像個男人了,就是這樣一昧的沉默,雖沉默卻在偏袒婆娘,如今妹妹妹夫在外當兵,孩子們獨自在城裡過活,本已不易,婆娘還要過去鬧,擾亂孩子們的生活,更是偷出了妹妹留給孩子們的私房錢。
在他的思維裡,500塊可不是小數目,大概是三個孩子一年的吃銷吧!連孩子的生活費都貪,她!!……
宋玉林渾身顫抖起來,壓抑不住地痛苦:“她貪婪她無恥她沒臉沒皮……可是不管怎樣,她都是我的老婆,她犯了錯,我得去道歉,我得去求情……”
一瞬間他似乎又老了十歲,他才四十一歲啊!已經長得像個老頭子一樣了。
一路魂不守舍地來到妹夫家門口,蹲了下來,等了好幾天依舊不見人,他都要以此爲家了……一陣苦笑,他縮了縮泛寒的身子,蜷縮起來沉沉睡去。
醒來時看見了一個陌生男人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神色堅毅意氣風發,眉宇間還帶着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他彷彿看見了年輕時候的妹夫,第一次看見他,也是這樣的感覺。
他們天生不是一類人,他是自卑的,而他是高傲的。
他縮下身子想了很多,直到視線無意一轉發現兩個瘦小的身影,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的悠長悠長,他身子劇烈一晃,站起身來擡起頭。
果然是自己的小外甥和外甥女,這還是他第一次正面看着他倆,他想扯出一抹笑容,但發現孩子眼中的陌生和戒備,老實的莊稼漢子遲疑了,雙手不自覺地在身上摩挲兩下,由於常年累月的幹活,他的手就像一截老槐樹枝一樣乾硬,上面長滿了許多厚厚的硬繭還有老年斑,手的紋路很深,指紋都能看得見,指甲也已經裂開了,手上還有一些流出血的口子和泥土的痕跡。
似乎察覺到林茵的視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將乾澀甚至粗糙無比的手藏到了身後,憨厚地笑了笑。
“你是誰?爲什麼在這裡?”蕭澤銳利的視線掃來,宋玉林幾乎站不穩。
“我……”宋玉林張了張口,卻發現怎麼也說不出口,苦澀地笑了笑,穩定了心神這纔開口:“林暉…林…茵,我…是你們母親的…哥哥。”
他並沒有說是他們的舅舅,因爲他沒有盡到舅舅的責任,他也怕孩子們不認他,怕受打擊所以……其實,說是玉萍的哥哥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欺欺人呢!玉萍本就是父親當年撿回來的,二十年來也沒沾自己多少光,十年前早已和自己決斷,自己已經不是她的哥哥了。
林茵下意識地皺眉,但這個男人……似乎並不像李春花那般的無賴與潑辣。他,反而是一副莊稼人的樣子,是典型的農民形象,總是低着頭,不敢直視自己的眼睛,甚至連說話也吞吞吐吐,唯唯諾諾的。
林茵能看出來宋玉林的性格,蕭澤自然也看出來了,不過他並沒有開口說話,而是走到一邊拿起身上的大哥大,撥通了對方的電話,他得事先道一聲抱歉,恐怕不能趕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