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性新聞立刻攻佔各路媒體頭條。
“知名導演徐振突發車禍,撞擊盤山公路山壁現場危急。”
羅定在片場聽到旁邊的藝人看熱鬧似的說出徐振住院的消息時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傻在那。
段修博也聽到了,他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正拿着手機在和旁邊的人聊天的藝人,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舉起手機擡高了嗓門兒:“徐振徐導出車禍了,就在郊區龍虎山那兒,現在在醫院搶救呢。”
段修博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了。他最近正在籌備《刺客》拍攝的事兒,環球那邊答應將製片權交給凱旋傳媒的消息剛剛傳過來,他剛纔還在琢磨着要挑哪些演員,在什麼時候跟羅定說這事兒呢,徐振就出車禍了。
米銳說過徐振的事情之後段修博也去搜了一些他和蘇生白近期的新聞來看,假如那些新聞是真的,那麼他對他倆的印象真是跌入了新低。不說別的,只蘇生白這忘恩負義的一茬就看的他想吐。好在相對比蘇生白來說,徐振個人的黑點並沒有那麼明顯,專業能力也強,和餘紹天他們商量了很久之後,段修博才決定不把徐振給換下來。
現在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了,但那邊到底是出了車禍,怎麼樣都是人比較要緊。他趕緊打了個電話問米銳,米銳早在報道出來之前就在環球那方得知了這個消息,現在已經趕到急救的醫院了。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米銳一邊跟段修博報着平安,一邊無奈地看着急救室亮起的紅燈,搶救中三個大字重重地敲在心底。真是世事無常。
徐振早已疼的沒了知覺,昏一會兒又醒一會兒,眼睛前面走馬燈放膠片似的劃過自己過去的人生。生命中遇到的一切人和事物,他的事業、家人、朋友、戀人。
“阿坤……”眼前恍惚站着一個個頭高大的男人,眼神深邃,正望着他笑。
徐振喊他:“阿坤……”對方就點點頭,彷彿伸過一隻手來,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手指修長有力。
徐振想要摸摸他,卻沒有擡起手的力氣,一陣昏花,對方卻忽然又不見了。
“……”徐振顫抖着,嘔出一口血來,順着嘴角滑下,蔓入後頸和頭髮裡,眼淚攙糅了進去。
他不想死,不能死,不可以死。
他還有太多太多沒做完的事情,哪怕再延遲一些都好,這個時候,他不能死!
段修博給米銳打完電話,回過神來,羅定依舊還愣在那。對方一雙眼中看不出情緒,放空之後瞧起來特別茫然,一動不動的,莫名便讓人覺得他很無助。
段修博一愣,湊上去攬住他的肩膀朝着休息座帶:“怎麼了?”
羅定轉頭的速度非常緩慢,語氣輕飄飄的:“……徐振,徐振出車禍了?”
段修博剛想答應,猛然覺得他神情不對,兩個人便面對面傻乎乎地站在那裡。段修博皺眉:“……你怎麼了?”
羅定沉默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擡手抓住了段修博的手臂。
對方一下子看上去疲憊至極,段修博也不敢輕忽,轉頭看了看周圍四下的人,也不知道羅定是真的沒事還是有話不能在外頭說。
拍室內的戲份時每個演員都有自己的休息室,不大,但段修博那個是最好的。他把羅定帶到休息室,鎖上門,剛想回頭問一下對方的反常究竟是爲什麼,一轉臉,頭就被一雙微涼的手掌捧住了。
嘴也堵了上來。
段修博呆愣了有幾秒時間,隨後所有要問的東西都忘得一乾二淨,唯一記得的就是抱住對方的腰一個翻身將他抵在門上更加深和用心地吻了回去。
羅定有種想哭的衝動,但他輕易不是掉眼淚的人,當初被兩個人聯手背叛,他一路下山的時候心中都冷靜的出奇。
可現在得知到徐振車禍的消息時,他心中卻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太複雜了,那種感情。被刻意掩埋的記憶此時紛紛出水,恨意、過往的感情糅雜着情理中的擔憂,他不想去想這些。
憐憫也好被過去束縛也好,這一切都跟他再沒有關係也不應該再有牽扯了。
眼前這個人才是最重要的。
抱着段修博大腦袋的動作慢慢變了,變成環着他的脖頸。段修博後背的肌肉很發達,偶爾他摸到了幾次都覺得興致勃勃的,他最喜歡的還是對方後頸那一小部分粗·硬的發茬,沒剃乾淨,短短的豎立在那裡,就像段修博的脾氣那樣沒得商量。劃過指尖的時候會給他一種一種被刀鋒威脅的錯覺。
段修博的吻火熱且激烈,他有他獨特的步調,能夠瞬間調動熱情進入主題。除非他主動讓步,否則在這種攻勢下,羅定總會慢慢丟盔棄甲任由他擺弄。
興致似乎是一下子被提上來的,因爲羅定的關係,兩個人沒嘗試過在外面這樣親密。段修博顯然很激動,親吻時打在羅定臉上的火熱鼻息越來越匆促,脣齒交融的同時,雙手還在不甘寂寞地上下摸索。
門被壓的小聲咯吱響。
羅定感覺到對方在不斷聳動着摩擦自己的大腿,實際上他已經被親的有些糊塗了,所剩不多的理智還是提醒他應該將段修博推開。
好不容易撕開了一點點,段修博喘着粗氣不甘願地抵着他的額頭:“今天怎麼那麼熱情?”
“小聲點。”羅定擔心會被人聽到,側耳注意了一下門外的動靜後,才親了親段修博的嘴脣,然後攬住對方的脖子給了他一個長久的擁抱。
段修博還在均勻自己的呼吸,不過與此同時他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沮喪了。
羅定這個人一直都比較陽光向上,身上彷彿有用不完的追逐夢想的力氣一樣。段修博很難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挫折纔會將他打擊成這樣,小心翼翼地也環住了他。
“怎麼了?”
羅定搖頭,有些事情他不能跟段修博分享:“對不起。”
段修博茫然地笑了:“怎麼了啊?怎麼忽然說對不起了?我在這兒呢,你別一個人扛着啊。”
羅定不說話了,氣氛便沉默着,沉默到羅定忽然想要卸下自己的防備好好的睡一覺。他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後腰一緊,段修博卻已經把他抱了起來朝着沙發走去。
羅定沒掙扎,對方將他溫柔地放在了柔軟的沙發上,蹲回去替他脫鞋子。
“不想說就不說吧,以後再說。”段修博也有一些不想跟別人分享的秘密,埋藏這些秘密的動力來自於雄性這一物種的驕傲和執拗,他不會願意被人一直迫問真相,同理的,羅定也應該有他自己的空間。羅定的過去他還不清楚麼?只要讓他心情不好的不是蘇生白,段修博就沒什麼可不高興的。
撫摸着羅定柔軟順滑的碎髮,對方几乎是躺下的瞬間就睡着了,休息室裡迴盪起淺淺的鼾聲。
這該是有多累啊……
段修博越發心疼。
相隔沒多久,娛樂圈中已經出現了兩起車禍事件,車禍的主人公相互認識,都在一個劇組,都在圈內地位斐然,事故都出現在盤山公路,唯獨不同的,就是一個死了,一個還活着。
十個多小時的搶救,徐振脫離了危險期,被送進加護病房的一路上,記者在被允許的範圍內不停拍着照。
護工當機立斷撞山壁的決定救了他們兩個人的命,盤山公路全程沒有上坡的地方,車子再往下開,速度只會越來越快,山下的車流也比起山上要密集的多,假如引發連環相撞,事故的性質就絕沒有現在那麼小了。
車子的安全性能還算不錯,護工在撞擊的時候下意識用副駕駛的位置做了一下緩衝,安全氣囊和安全帶的雙重保護讓她沒有受特別重的傷,只是雙腿和身上的一些骨骼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徐振卻不同,也許是爲了西裝整潔,也有可能完全沒有那個概念,他坐在車後座的時候沒有系安全帶,撞擊的時候整個人被甩向了被撞的位置,差一點就甩出車子了。
他也是傷的最重的那一個,能撿回一條命來不容易了。
護工是最先醒的,面對各路人士的採訪,她清醒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剎車有問題!”
只怕料不夠猛的記者喜不自勝,從駕駛不當引發車禍到剎車出問題引發車禍,這裡面可供藝術加工的情節太多了。怎麼看都是謀殺案比交通事故更加吸引人眼球吧?各種猜測一時紛紛出水,每個人都變作了福爾摩斯,各家報道總不好千篇一律,於是越到後來的採訪稿,內容也就變得越離奇。
一句“剎車壞了”經由他們的加工,就變成了“剎車被人弄壞了”。
這裡面的差別可太大了。
徐振醒過來已經是六天之後。他全身插着導管貼着監測器,病房裡安靜的像是他已經死去,四周都是花籃和果籃。徐振疼得要命,從骨髓中滲透出刀鋸般的疼遍佈全身。他想要擡起手看看自己現在怎麼樣了,可除了歪歪頭外,沒辦法調動身上其餘任意一塊的肌肉。
醫生很遺憾:“徐先生,您的脊柱受損嚴重,下肢和左手以後恐怕很難再發揮功能了,以後也不能久坐和太勞累。但那樣嚴重的車禍裡能撿回一條性命已經是很幸運的了。”
唯一可以動彈的右手現在來擡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只能從喉嚨裡發出咕嘟嘟的憤怒的吼聲:“滾!滾!”
醫生被他喉嚨裡發出的獸般的嘶吼嚇跑了,心中很是無奈。爲了救回這條命急診室的同事們通宵十多個小時沒有休息,手術結束後累的都像是剛從水裡出來的,雖然明知道患者醒過來之後看到自己的現狀不會對他們心存感激,可這種時候心中多少還是有點難過的。
不願意這個下場,當初爲什麼不繫安全帶?駕駛座上那個女人繫了安全帶又有保護氣囊,現在就骨折的多了點,永久性的傷害可能只有一些大傷口縫合之後的疤痕。這些個名人啊,別看有錢,個人素質真的不怎麼樣,還不如一個護工呢。
下肢癱瘓的意思不僅僅是他的兩條腿。
第n次失禁的時候,徐振面如死灰地盯着天花板,木然地感受着新到的護工替他翻身擦洗。兩條腿疼得要命,他分明更感覺到四肢還在那裡,可醫生說的話不會有錯的,那麼久了,他能慢慢蜷縮動作起來的,仍舊只有一隻右手。
導尿管、氧氣罩、擦洗。
這一切折磨,讓他在看到進門的蘇生白的瞬間,只想要跳起來活扼死對方!
蘇生白捧着一束雪白的百合,濃烈的香氣從進門開始在整個房間中瀰漫開。他站在病房門那裡,雙眼閃着淚光,視線緩緩掃過徐振的全身,像是不敢走近。
眼淚從睫毛上墜了下來,劃過他蒼白的臉,凝聚在尖削的下巴滴落。
“徐哥……”
徐振目露兇光地盯着他:“是你!!!!”
蘇生白彷彿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一般飛撲了過去,嘴裡附和着:“是我!是我!我來看你了!徐哥我來看你了……”
徐振感覺到他撲在自己的身上,想要一把推開他,無奈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伸出右手抵擋他的靠近。
蘇生白一把抓住他的手貼在面頰邊哭的越發大聲:“你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徐振心中認定的兇手就是他,除了蘇生白之外,再沒有一個人能恨他恨到下殺手的地步。蘇生白殺人的證據握在他手裡,答應了那麼久的電影也沒了分杯羹的份兒,不恨他纔怪。從曹定坤死後徐振就再沒跟蘇生白上過牀了,每想到枕邊人是個乾脆利落將人撞下山後還能安然入睡的劊子手時他便一陣陣的不寒而慄。蘇生白能殺曹定坤,難不成換了個人就沒膽量了?
現在看對方明顯是想要裝作對此一無所知,徐振除了憤怒外,竟然毫無辦法。
“是你動的剎車!”他語氣篤定。
蘇生白嚇得愣住了:“徐哥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會這樣想?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跟你吵歸吵,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徐振盯着他,一字一頓的:“蘇生白,屋裡沒別人,你不要再演了。”
蘇生白委屈地大哭了起來:“徐哥!!!你怎麼會這樣想我!!!!?我知道我以前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可那是不得已而爲之,你把我想得也太可怕了!!”
徐振盯着他。
蘇生白眼淚不要錢的流,在牀前屈膝跪下,握着徐振的手貼在臉頰上,聲詞懇切。
“徐哥,不論你信不信,我對你的心你是應該能感受到的。”
徐振盯着他。
“我知道您恨我,過去的事情我也很愧疚,我理解您不讓我進劇組的心情。我這些天一直在反省過去。”
徐振盯着他。
蘇生白整個人像被抽乾了力氣似的,面容都變得晦暗無光:“你懷疑我,我無話可說。有些事情我能認,有些事情不行,沒做過的就是沒做過。您可以讓警察來查我,這段時間我都在劇組裡拍戲。沒了《刺客》,我總得把握住別的機會。”
徐振深吸了一口氣,神情終於微微放緩了一些。
蘇生白見狀趕忙趁熱打鐵:“徐哥,您信不信我我也沒辦法左右,我做過一次錯事,你把我定了死刑我也沒意見。我只是不希望我唯一在乎的人在心裡這樣看我。”
他跪了一會兒,起身告辭,眼看要鬆開握着徐振的手。
徐振卻在這個時候反握住了他的。
蘇生白滿懷希望地看過去,還在撲簌簌的掉眼淚。
“行了,我知道了。”徐振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車禍以後我一直在琢磨這輩子結下的仇家,懷疑你也是理所當然的。你能來這一場,我就相信你。”
蘇生白眼巴巴地湊過來親了親他,小媳婦似的走了。
看着病房門關上,徐正眼中剛剛生出的半分溫柔立刻煙消雲散,半點不剩。
他相信蘇生白嗎?
什麼鬼話!
論起裝蒜,這世上恐怕沒幾個人能比得過蘇生白。可演戲誰不會啊?好容易撿回一條命還要跟蘇生白死磕到底,徐振不是傻子。蘇生白倒了,少不了要牽扯到過去的那些事兒,這對他沒什麼好處。至少對目前還有很多事沒做完的他來說,沒什麼好處。
再等等吧。
他壓下自己滿腔的恨意和不甘,擡起自己唯一可以動彈的右手,怔怔地望着掌心中的紋路。
手術檯上看到的那個身影此刻卻再也找不到了。
阿坤……
徐振悔的心下一片荒蕪,唯獨剩下鼓譟的秋風不甘寂寞。他回想這些年自己經歷的種種,深吸了口氣,卻還是沒人忍住滑落的眼淚。
這就是報應。
報應遠未結束。
繼身體之後,他最爲珍視的一樣東西又要離他遠去了。
凱旋傳媒那方派來了工作人員和他商談《刺客》拍攝的事情,因爲當初曹定坤投資那筆資金過手環球之前就事先聲明瞭指定徐振做導演,徐振對電影有很大的控制權,哪怕要更換導演,也必須獲得他的同意。
醫囑中明確說明了他失去了下半身和左手的控制權,也不能勞累不能久坐,身體也大受影響。凱旋畢竟是一家商業公司,不可能因爲導演出了意外就永久拖着劇組不開工,他們找到徐振,來商談換導演的事情。
條件開的很豐厚,給徐振後期的票房分紅、榮譽冠名和劇本修改的權利,徐振卻說什麼都不答應。他拖着一條爛命到了今天,就是爲了拍完這部電影,現在好不容易苟活下來,凱旋想要虎口裡奪食?
“我不同意。”他厲聲拒絕,毫無轉圜的餘地,一字一頓,態度十分堅決。
凱旋的員工很是無奈:“徐導,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參與電影拍攝。爲了保證這部電影開機前期您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們都看在眼裡,您忍心這部籌備了那麼久的電影就這樣被荒廢在手裡?我們一定會用最專業的眼光和心態去拍好這部電影的,挑選的導演也肯定不會讓您失望,絕對將這部劇優秀的一面挖掘到極致。”
徐振臉上的皺紋幾乎快要崩裂,塌在那兒遮住了半邊眼皮,顯得他目光陰森犀利:“誰都不行,這是我的劇。”
“可您已經沒辦法參加拍攝了!”
“我可以的!”徐振轉過臉,認真地盯着對方,眼中熾熱的光芒和瘋狂的情緒讓人忍不住心驚膽戰。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我可以的!”
“您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知道。不是自私也不是賭氣,我真的可以。”
不論換了多少說客,他始終都是這樣的態度,讓人簡直無從下手。
餘紹天直接摔了杯子:“這什麼玩意兒?驢啊!給環球那邊電話,讓蔣長風去說!”
“已經打過了,蔣總說他那邊也沒辦法,徐導這個人脾氣上來了什麼情面都不講,以前還跟蔣總打過架呢。蔣總說那時候要不是曹定坤替徐振說情,他早把徐振給弄死了。”
餘紹天目光陰鷙,這事兒雖然關係不太到公司的利益,可他答應了段修博,就沒有中途放棄的道理。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做事兒的時候碰上徐振這樣的攪屎棍,罵不開打不走,死皮賴臉一副狗皮膏藥。
“他身體到底怎麼樣?”
“不樂觀,好好休養以後說不定左手有復健的可能,但機率很小,下半身已經徹底沒希望了。傷的是脊柱,位置很要命,久坐或者過度操勞雖然不至於送命,可以後的後遺症會讓人相當辛苦。”
“媽的。”餘紹天罵了一聲娘,倒回座椅內思考了片刻,眉頭漸漸舒展開。徐振是死是活關他屁事,這是人家自己選的。
“告訴他,凱旋這邊能同意讓他參與拍攝。”餘紹天主要還是擔心外界會出現抨擊公司不人道的聲音,索性一口氣將事情給佈置周到,“不過有條件。你把條件開苛刻一點,先看他能不能知難而退。導演組那邊也留意着去請幾個好一點的,到時候加進劇組裡。他要是還是之後硬要留在劇組裡,就順便炒一把吧,拿他這次執導的事情炒,炒的煽情一點。”
助理有些猶豫:“徐振都這樣了,還拿他做賣點會不會不太好……?”
餘紹天掀起眼皮:“我這是開公司還是做慈善啊?我算計他了嗎?他自己送上門的。”
對方只能下去了。
不唯一冠名、接受好幾個副導演的少量對劇情的控制權,這代表日後電影假使入圍獎項,他能角逐最佳導演的可能性也變得微乎其微。
徐振躺在病牀上,周圍是消毒水刺鼻又清爽的氣味,聞習慣了之後他眼睛火辣辣的疼,淚水便順着眼角無比通暢地滑了下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執着什麼了,殘廢的身體,支離破碎的生活,一部被視若珍寶的劇,他和曹定坤共同的努力,凝結了所有心血才誕生出來的劇。
他想要看到這部劇從文字轉變爲影像,由最好的演員來演繹,登上廣闊的舞臺,讓人提起這部劇的瞬間,隨之就會想到徐振這兩個字。
他夢想着能有這一天,也是這一夢想,支撐着他一路走了下來。
但情況越來越壞,觸手可及的未來飛的越來越遠,到現在,怎麼就成了奢求了呢?
《刺客》……《刺客》……《刺客》……
他在心中反覆念着刺客的名字,這兩個詞出現在銀幕上、熒屏上,以他最想看到的形式,最恢弘的字體,黑的白的,佔據了他的腦海。
徐振慟然大哭起來,張着嘴,沒有聲音,從喉嚨裡嘶吼出直達天際的顫音。
無論這個夢想有多遙遠,他都要把握住,絕不認輸!!
擺動着右手瘋狂擊打牀鋪,徐振放聲大喝:“人呢!!!人呢!!!!給我進來!!!!!!”
一直等候在病房門外的一行人聞言帶着護士一起涌進了屋子,徐振滿臉的淚痕早已消失不見,依舊是那樣瘋狂的眼神,他整個人繃得像根結實的弦,瞪大雙眼望着來人,嘶啞的聲音滿含不甘,卻又說不出的痛快:“我同意你們的條件。”
這是最後一場夢,既然要做,就做的轟轟烈烈吧。
愛惜羽毛了一輩子的徐振頭一次嚐到被炒糊了的滋味。
看着報紙上那些極盡所能敘述他悽慘現狀的文字,配圖裡的他半死不活地躺在牀上,全身都扎滿了繃帶,驕傲了一輩子的脊背無力地彎曲着,眼神像是待宰的牲畜,散發出對生命極致的渴望。
悲哀到無法形容。
全世界都知道他失去了自己一半身體的控制權,全世界都知道他想要靠着導尿管才能排泄且經常失禁,全世界都知道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全世界的人都在悲憫他,說他可憐。
徐振覺得自己就像是跪在地鐵口朝着人羣磕頭的乞丐,將自尊血淋淋地撕開平攤在地上,乞求着路過的行人能看在他這樣悽慘的份兒上多施捨他一毛錢。
徐振嘿嘿地笑了起來,腦子裡昏昏沉沉的,然而這一時刻,對電影的執念卻壓過了一切。自尊?
他不需要了。連未來都沒有的人,還談及自尊,太可笑。
公司介入了之後,一切事態都在朝着好的一面發展。劇組的資金很快就到位了,演員也說都在計劃和試鏡。拍攝處……徐振仍舊選擇了曹定坤墜崖的太衡山。現在的他已經沒什麼可怕的了,他總覺得自己跟曹定坤的區別,不過是一抹亡魂和行屍走肉。
之前搭建的已經差不多的拍攝棚迅速完工,進山的車子都已經準備好了,看着這一切發展,被當做乞丐利用和炒作的徐振心中生出淺淺的欣慰來。
新進組的副導演推開病房門,目光在他的臉上掃了一下,對上徐振的視線,很快垂下頭去。
“徐導。”他輕聲道,“公司那邊帶演員來看您了,您現在方便嗎?”
刷的一聲,報紙被收了起來。
徐振繃着臉,情緒激動到了極致,指尖瘋狂地顫抖着。
“請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