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永浩病逝的消息送到顧同的手中的時候,晉軍已經摧枯拉朽的開到了長安城七十里外的秦嶺鎮,倒不是說消息傳播的太慢,而是晉軍行軍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再加上新任的關隴諸路兵馬節度使完顏綱有故意收攏拳頭,將擋在潼關之前,去往長安城的所有軍隊全部收聚在長安城下了,是以這一路纔會行進的如此的快。
顧同心中有幾分難受,本來以爲,戰場之上,他會和完顏永浩堂堂真正的打一場,然後成王敗寇,以前的恩恩怨怨全部都隨着失敗、滅亡的哪一方,化作歷史和記憶,但是沒有想到,這個之前那樣讓他惦念着的‘敵人’,此時此刻,竟然在自己領軍到達長安城之前就先行離去。
忘不了當年初戰蒙古部落時,和完顏永浩並肩作戰的場景,更難以忘記,是完顏永浩將他提拔、推薦,以至於纔會有了今天的自己,顧同對於這樣的一個敵人和恩人的綜合體,心情是複雜的,以至於本來就沒有想好該怎樣在戰場上面對,卻先聽到了他的噩耗。
“或許這也是一種解脫吧,沒了你,戰場之上,我也不用再顧忌當年恩義,戰場之上,也只剩下敵人,對於敵人,我不需要顧忌,更不會留情,你就在長安城外的黃土塬上看着,我會帶着自己的軍隊,取得又一個勝利的!”隔着時空,顧同遠遠西望,目光所及,是一片無垠的黑暗,等在一個天黑之時,也將是兩軍相遇,各取勝負之時。
當中路軍行進到秦嶺鎮暫時駐紮休息的時候,另外一路大軍,也按着既定的計劃,向長安城穩穩的推進着。
耀州城前,望着牆頭之上最後一個抵抗着的敵酋被精銳的射手從城上射下,陳季常冷峻的臉龐之上,輕輕抖動,“進城”兩個字就傳達到了攻打耀州城的每一個神武軍將士耳中。
隨着一聲進城,神武軍真的就像是進城一樣,一絲可以稱得上是抵抗的抵抗也沒有遇到過,那些女真士兵,臨死之時,難以相信,身後的長安城爲什麼沒有一路援軍到來。
但是很快,神武軍戰士手中的長刀很快就讓他所有的思緒都停止了下來,這一刻,恩怨是非,他已經不用去思考,因爲思考,是活人的權利。
“打掃戰場,將城中士紳聚集起來,你去給他們傳話,從今往後,耀州城就屬於咱家主公得了,要是哪一個敢在老子進兵長安城的時候叛變,從老子身後給我捅刀子,那可就別怪老子翻臉無情,回首把他一家老少全部給滅了!”溫文爾雅的那個陳季常,這個時候更像是一個殺伐決斷的大將軍,也是,這些年獨自領兵在外,替顧同看守關中這塊最開始的夢想之地,沒有一些強勢手段,又怎麼能夠安然無恙的在衆多女真強將的環視之中,生存下來呢?
跟在陳季常身後的副將,早已經習慣了自家這位主帥的脾氣了,是以只問了一句要不要在徵調一些糧草作爲供應,並在得到陳季常的點頭之後,就立刻退身下去,完成陳季常所吩咐的任務去了。
副將走後,陳季常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向東方看去,那裡正是顧同領兵前進的方向,一想到長達四年多時間沒有見面了,陳季常的心中,也開始有一些複雜了,不過他知道,那不是分別許久之後的陌生和隔離,相反,那是火熱和盼望,並肩作戰,至此,他又可以成爲顧同身旁的那個左膀右臂式的人物了!
陳季常帶着神武軍橫掃耀州城,將固守了兩天的耀州強勢的撕裂開來的時候,與之相隔不遠的東方,華州城前,也正在上演着同樣的一場一面倒的戰爭。
和顧同領兵攻破潼關的戰法一樣,晉軍五路大軍之一的西路軍符虎所部,這個時候正在用火炮告訴前一刻還在躲在城牆之上耀武揚威的華州守兵什麼纔是決定戰爭的真正力量。
當然,比之顧同當初用了三門火炮將四箱多的炮彈轟擊完的時候,纔將堅固的潼關城牆撕裂開了一道兩米寬的裂縫不同,西路軍整支大軍可是擁有十五門將軍炮,上百箱炮彈的火力,雖然十五門火炮已經是顧同手下那隻靠着手工和經驗鑄造火器的火器局半年的產量,但是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已經喪失了足夠的忍耐和容忍的符虎,只一個令下,十五門火炮,在嫺熟的炮兵們的不斷校對之下,完成了對目標地段的鎖定之後,就轟隆隆的不要命一樣的開始開炮。
火炮是劃時代的,即使在歷史悠久的城池,也不可能用青磚亦或者是黃土堆砌成的城牆將他的攻擊視若無睹,更何況是十五門火炮齊發?
城上的女真守將這個時候早已經忘了叫囂,黑暗之中,他只能看到城牆下的十五門火炮像是惡魔一樣,噴塗着火焰,將自己的城池,自己的軍隊不斷的推向死亡的深淵。
勇敢的將軍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是該做些什麼呢?
腦海中的空白,讓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陌生的武器,即使他在之前對西夏作戰的過程中,聽過那些懦弱的党項人說過‘火炮’這個詞語,當時覺得不以爲然,但是在真正面對火炮的時候,他才明白,西夏人當初敗得是多麼的不值得,因爲,這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上的對抗。
將軍的思緒沒有持續多久,留給他的感慨亦沒有對這個已經註定了的戰局造成什麼改變,當十五門火炮將二十餘箱、一百多發炮彈全部送到華州城的城牆之上的時候,一聲倒塌的聲音,讓女真守兵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那個惡魔之聲,瞬間停息。
然後,無數的西路軍將士,在潘武這個先鋒大將的帶領之下,以一千精騎爲刀尖,後陣步兵衛刀刃,順着火炮轟出來的那段長達十餘米寬的口子,絲毫沒有抵抗的進入到了城中。
一番搜刮和對那些依舊負隅抵抗的女真死忠分子打壓之後,符虎和潘武,帶着一絲久違的通暢,領着大軍離開了華州城,目標長安,那個最終的宿命之地!
新任的大金國關隴諸路兵馬節度使、左元帥、西線指揮完顏綱終於在完顏永浩死了之後如願進駐到節度使衙門,可是新上任的喜悅,一點都沒有,相反,無盡的苦澀,堵在他的心頭,就像是啞巴吃了黃連一樣,難以說出。
“情報可當真?”完顏綱目光掃過重新擔任鳳翔路都總管的夾谷石裡哥,一點都不願意相信,在這個節骨眼上,西夏軍隊居然開始頻頻調動,並且是往六盤山、平涼府一線。
換做以往,完顏綱是完全不用擔心這個情報的,因爲女真鐵騎的驕傲是完全可以踐踏那些自詡武力第一的党項人的,可是現在,哪怕一個西夏戰士越過六盤山進入涇水谷地,出現在那座橫在保護長安的重鎮平涼府前的話,完顏綱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對待。
時代變了,當潼關被破,函谷關被破,當那個野心勃勃,在大金國的護佑下發展了六年時間的晉北侯顧同終於流露出骨子裡的叛逆的時候,一切,一切都已改變。
夾谷石裡哥比任何人都仇恨顧同,因爲顧同,自己從鳳翔路都總管的任上被降成了區區一個散關防禦使,而後要不是完顏永浩病逝,完顏綱出任關隴諸路兵馬節度使,他恐怕這一刻還是無盡的秦嶺大山之中數猴子呢。
“元帥,顧賊實在可恨,我看這次西夏軍隊調動,定然是和他有關,說不定他已經和西夏人達成了什麼秘密協議,元帥,請給末將再調撥一些人馬,我一定將那些西夏軟蛋捏碎之後,再回馬與顧賊決一死戰,讓他知曉知曉,女真鐵騎,是不會怕他的!”夾谷石裡哥趾高氣揚的叫囂道。
聽着夾谷石裡哥的話,完顏綱心中更多的是苦澀,好不容易纔從捉襟見肘的關中地區調集起來了十二萬軍隊,用來在長安城下和顧同決戰,沒有想到現在西夏人又來添亂,完顏綱可不敢想象等自己和顧同戰至正酣的時候,西夏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那個場景,是以就算是覺得分兵防禦六盤山是顧同故意弄出來的削兵之計,可是他依舊的上這個當。
“城北大營有從乾州調來的一個營五千將士,你帶上速速進駐平涼府,保證不讓西夏人偷襲!”看着夾谷石裡哥臉上的難色,完顏綱又很無奈的說道:“只有這麼多人,另外,我會盡快想辦法讓慶原路、臨洮路兩個方向的軍隊支援你的,石裡哥,你一定要堅守住,只要等本帥在長安城下擊潰顧賊叛兵,你想要多少兵馬,本帥都會支援給你!”
夾谷石裡哥也知道目前大軍的處境,是以在索求了一些銀錢和糧草作爲補充之後,帶着幾分無奈離開了節度使衙門。
空蕩蕩的節堂之中,完顏綱獨自坐着,燈光昏暗,他的內心卻難以平靜,許久之後,完顏綱的目光,看向了長安城南的漢中和巴蜀,以及臨洮路方向的隴南,心思中閃現過幾許光彩之後,這位享有盛名的大將終於有了一些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