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中的異樣氛圍,處在風暴正中的顧同,感受的最是真切。
顧同看着完顏伯嘉,看着頓海珠,看着自己手下的幾員老將,又看着一臉風輕雲淡、天坍塌下來與我無關的路伯達,心中冷冷的一笑。
從女真人的臉上,顧同看到了羞辱,看到了憤懣,看到了惱怒,甚至,從幾個女真將領的眼神之中,他還讀到了幾分殺意。
絲毫不加遮掩的殺意,針對着他的殺意,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殺意。
這種殺意,絲毫不會因爲顧同的職位比他們高而有所遮掩,目中無人的女真衆將,不會把這個放在心上,因爲漢人在他們的眼中,就是一塊案板上的死肉,任人宰割,任人欺凌,任人踐踏,而且,絕對不會、也不被允許反擊。
所以,顧同堅持要殺頓海珠,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個笑話,雖然只是一個笑話,但也因爲顧同的命令侮辱到了偉大的女真人,他們很生氣。
顧同讀着來自這些眼神的蔑視、仇恨,他的心中,同樣的滿是仇恨、殺意。
這殺意,甚至要比女真將領眼中的更加強烈、濃重。
殺意醞釀着,越濃,顧同臉上的笑意也越濃。
場中衆人,只有少數的才能夠從顧同表面佯裝的笑意裡面,看出來背後深深掩藏着的怒和氣。
“事,有可爲,有可不爲,莫要壞了大局。”
屏風之後,李嵬兒用細弱只爲顧同一人可以聽到的聲音想加以勸阻。
回答她的卻是腦袋的微微搖晃。
笑夠了,殺意也該爆發了。
不過,顧同還是覺得應該給他們一個理由,一個頓海珠必死,一個自己一心爲‘公’的理由,這個理由,不需要太華麗,只要能夠堵得住悠悠衆口,只要能夠讓其他女真人認爲理所應當該要處斬頓海珠就夠了。
“頓海珠該死!”
顧同強調似得再次宣讀了自己的決心。
“只不過我要給他死得明白,也要讓衆位同僚心中明白,不是我顧同搞專橫,而是他真的該死!”
顧同看着廳中大小將領,在女真人的不解以及憤懣之中,在漢族官員的膽顫心跳和惶惶不安之中,在他的將領的堅定支持之下,繼續獨白似得說道。
“頓海珠該死,一,是因爲他怠慢軍紀,我朝自太祖定鼎,向來對軍隊嚴加約束,聚將鼓響,三聲未至者,立斬不赦,這也是太祖皇帝在馬背上定下來的鐵律,爲了嚴整軍紀,頓海珠該死。”
完顏伯嘉打斷顧同的話,略加委婉的請求道:“若是出於軍紀,大人能否允許將頓海珠交由朝廷處置?到時候他是生是死,是殺是剮,皆有聖心獨裁,也省去大人費心費力。”
完顏伯嘉的主意很簡單,只要能從顧同面前求下人情,把頓海珠交給朝廷,相信樞密院一定會從輕發落,不管最終結局如何,卻也不會是斬立決。
對於完顏伯嘉的‘拖’字計,顧同不以爲然,他的決心已定,又怎麼會爲了完顏伯嘉幾句話而有所改變呢?
不過完顏伯嘉畢竟還是‘盟友’,對於這個完顏永浩手下的心腹大將,顧同也不想現在就起爭端,畢竟完顏伯嘉即將南下長安,若是此時交惡,只怕等他到了長安,陳季常、符虎、潘武等人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按說伯嘉兄說情,本官怎麼說也得給個面子。”顧同語氣略微一停頓,稍後又峰迴路轉的說道:“頓海珠卻還是該死!”
“你!”
完顏伯嘉沒有想到自己求情,顧同居然還要堅持己見,內心之中,立刻升起幾分不滿,同時也對顧同非斬頓海珠的動機產生了幾分猜疑。
“敢問顧大人,是何緣由,讓頓海珠一定要死?”完顏伯嘉怒衝衝的質問道。
“是啊是啊,你雖然是留守,可是私自處置朝廷命官,也是不對,要是沒有理由,我們絕對不會讓你斬頓海珠。”
“給個說法,死也讓我死個明白。”
“顧同,你不要以公報私,得饒人處且饒人,要知道,這江山還是我女真人坐的,不要真把自己當根蔥!”
完顏伯嘉說完,他身後的女真將領包括頓海珠立刻七嘴八舌的紛紛吵嚷了起來,有的人,言語之中,更是極盡侮辱。
聽到女真人這麼說,同樣軍旅出身的羅通、陳平、蕭成、賀鬍子自然不會答應,幾人一聲冷哼,手中兵器,也不覺緊了幾分。
“怎麼,還想動手不成?”
完顏伯嘉也怒了,橫眼看着羅通幾人,意思是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胡鬧,還不退下!”
暫時還不相同完顏伯嘉撕破臉皮的顧同,自然不會放任這種敵對升級到全壘打。
他殺頓海珠是爲了立威,可不想因此破壞了得知不來的機遇,進而破壞掉在西京路的種種佈局,導致未來失手。
路伯達眼見着雙方爭執不下,也不好再作壁上觀,勸慰了完顏伯嘉幾聲,又將羅通幾人擋在自己身後,這纔開腔向顧同詢問到定斬頓海珠的第二個緣由是什麼。
“頓海珠該死,不僅僅是因爲他怠慢了軍紀,更因爲他懈怠軍機,知道我今天敲聚將鼓叫你們過來是因爲什麼事情嗎?”
顧同說到這裡,衆人才想起來到留守衙門的初衷。
“難道頓海珠的罪過和今天要討論的軍機有關?”
路伯達眼珠子一轉,一看到顧同一臉的威風凜凜和堅持,心裡面也開始打鼓,尋思着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要重新站一下隊。
顧同沒心思猜測路伯達心思裡面在想什麼,而是繼續厲聲說道:“今日敲響聚將鼓,乃是因爲時局突變,本官得到可靠消息,西夏國主李純佑被西夏鎮夷郡王李安全殺害,李安全於月前已經在中興府登臨大寶,稱帝建元,鄰國突變,這等大事臨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給我大金國帶來兵災,你們說,頓海珠身爲軍中將領,憂不自覺,聚將鼓畢,這才慢吞吞的來到,若是真的軍事來臨,像他這般,我大金豈不是要亡國?”
顧同話音才落,議事廳裡,人聲再次鼎沸,不過這一次不是爭論頓海珠該不該死,而是震驚於顧同話語裡面所透露出來的驚天變故!
幾乎沒有人敢相信,突然好好的西夏,會發生這樣的****。
政治目光非同一般的路伯達更是連驚帶疑的看着顧同,失聲問道:“文和,軍國大事,可不能開玩笑,若是因爲要處決頓海珠,你也不必拿出這樣的幌子出來?”
路伯達很希望顧同回答他一聲是,可是現實,卻總是那樣的殘酷,路伯達所盼望的,所期待的,確正好是事實的另外一面,真相,殘酷的將他所有的質疑駁擊了回去。
“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
..。。
顧同的聲音彷彿是有迴音一樣,不斷的擊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那些越明白事理,越清楚政治的人,越加明白,這樣的事實,意味着什麼。
“鄰國臣子弒君奪位,這本不該關我們多少事情,可是衆位,詭異就在於李安全稱帝已經月餘,按照西夏和我大金的傳統,凡西夏國主登位,都要派使臣帶着國書上告我主,現今李安全不僅沒有這樣做,而且行爲詭秘,若是他改變以往夏、金兩國交好的傳統和局面,興兵來伐,攻我不備,到時候我軍落入被動,豈不危險?”
顧同回憶着歷史中李安全稱帝之後的一系列行爲,斟酌一番之後,爲衆人將這種局面以及可能分析完全。
顧同雖然也巴不得西夏進攻女真人,可是,時機不對,在他還沒有準備好之前,一切變故,都要儘可能的在可以控制的範圍裡面進行,不然的話,到最終,有可能就是時局更加****,百姓更加的受苦受累。
“大人所言,盡是猜測,也有可能是李安全弒君奪位,皇位不保,正在西夏國內,清除異己,等他坐穩了皇位,纔會與我國通使稟告,又何必這樣的杞人憂天呢?”
山北路部署使廖勇強對於顧同這樣的大驚小怪,深不以爲然,覺得顧同想得太多。
可是,像完顏伯嘉這樣的大戰略家,熟知朝政變動以及鄰國局勢的人物,纔會明白,李安全弒君奪位的背後,意味着什麼。
而且,作爲大金將領,他寧肯想的多一些,也不願意等到別人兵臨城下,再來應對。
一想到西夏一旦興兵伐金,那麼首當其中的就是完顏永浩做主的關隴諸路,想到這裡,完顏伯嘉更加焦急。
“大人,情報可否當真?若是真的,末將建議,應該立刻將這情報告於朝廷,以好早做應對!”
大敵當前,方纔的齷齪,這個時候哪裡還來得及去想?
所有人都圍繞着李安全弒君奪位這個驚天變故,開始討論。
可憐,頓海珠已經癱坐在地,因爲他明白,成功綁架了衆人意志的顧同,不管出於什麼緣故,一定會斬了他,而這次,也絕對不會再有人爲他求情!
果不其然,就在衆人紛嚷着如何應對西夏的變故之時,顧同輕聲問道:“諸位,對於處斬頓海珠可否還有意見?”
衆人哪裡還有意見,全部折首稱道:“聽大人吩咐,頓海珠,立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