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一章

上一世和重生後,姥爺去世時,周拓都很傷心,只是,這種傷心又有一點不一樣。

這一次,他沒有像上一世那樣故意跟他對着幹,故意氣他,狠狠報復他當年對媽媽的絕情,在提前預知的死亡面前,他放下了過往的怨恨,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程,讓他老懷安慰,再無遺憾。

姥爺去世那一天,周拓流淚了,但是因爲早已經歷過一次,所以他表現得平靜很多。他給周父打電話,然後在全家人都哭天搶地、哀嚎不止時,像個成年人一樣從容而老道地安排各種事宜。

卻沒想到這樣剋制隱忍悲傷,落在小姨眼裡,也是罪過。

“我知道你恨爸,要不是爸當年把大姐趕出去,說不定大姐也不會那麼早死……我知道你也恨我們……你是不是早就在盼着這一天,現在爸死了,你高興了,解恨了?!”李紫凡像瘋了一樣扯着周拓的衣袖,面容扭曲地哭喊。

大舅和二舅大驚失色,大舅媽二舅媽連忙把她拉走,大舅二舅賠着笑臉,“小拓啊,你小姨也是太傷心了才口不擇言,你別跟她計較……”

周拓嘲諷地笑笑,沒有說話。

李紫凡是家中幺女,幼時冰雪聰明,機靈可愛,姥姥生前最疼愛她,因爲婚事不如意,一生沒有嫁人,姥姥去世後,姥爺對她也格外寬容溺愛,以至於她從刁蠻任性的小姑娘變成現在這個刻薄蠻橫的老女人。以前有父母在,她可以活得天真爛漫、隨心所欲,現在姥爺也去世了,兩個哥哥各有家庭,兩個嫂子都是有心眼的,不可能像姥爺那樣護着她,失去庇佑的她如果再不改了這大小姐脾氣,她自己就會撞牆撞得頭破血流。

姥爺去世前,周拓就做好了轉學的準備,等姥爺的喪事辦完,他就回Y城。像小姨這樣毫無感情可言的親戚,與他再無瓜葛。

只要她不再侮辱媽媽,周拓不屑跟這樣可恨又可憐的人計較。

李老爺子桃李滿天下,在風城又頗有名望,他的追悼會來了很多人,周父也放下繁忙的工作,親自趕來參加了追悼儀式。他刻意低調,可是還是有不少人認出了他,在追悼會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打着各種由頭上前搭訕、套近乎。

周父和李老爺子兩人多年來也只見過區區三次面,每一次都不甚愉快,^H小說?妻子的早亡也令他對李老爺子有過怨恨,所以他不會爲他披麻戴孝,可也不想老人走得不安寧,跟周拓大舅、二舅一家隨意寒暄了幾句,拍拍周拓的肩膀,他便先行離開了。

站在周拓身邊的李欣文忍不住小聲對周拓說:“周拓,你爸長得好帥哦,比電視上還帥。”

周拓沒有理睬她,彎了彎腰,誠心答謝前來弔唁的賓客。

被冷落的李欣文撇了撇嘴,大舅媽暗暗掐了她一把,過了一會兒,自己卻也忍不住問周拓,“小拓啊,你爸在風城呆多久啊,怎麼的也要吃了白宴再走吧……”

大舅、二舅、二舅媽雖沒開口,耳朵卻也高高豎起,注意着這邊的動靜。

周拓心頭冷笑,姥爺都還沒有下土爲安,這些人就開始心思活泛了。

就在這時,學校裡來人了,周燁呈作爲學生代表也在其列。

他們先對靈堂鞠了三個躬,送上祭奠的白色雛菊,然後到家屬這邊,說了一些悼念的場面話,大舅媽、二舅媽立刻抹起眼淚來。

身穿一身黑衣的周燁呈走到周拓面前,許久沒有這樣跟他面對面離得這麼近,周燁呈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對着一臉冷漠的周拓,最後只能化成簡單的四個字,“節哀順變。”

周拓象徵性地彎了彎腰,表情淡淡的,“謝謝。”

這是他們一年多以來第一次交談,卻是這麼短短六個字。

隨後,兩人相對無言,直到校方跟周拓的大舅、二舅一家寒暄完,周燁呈隨着他們離開。

周拓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人死如燈滅,從此以後世界上再也看不到這個人,再也感覺不到這個人,他像是空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毫無知覺,活着的人卻長久地陷入哀思中,深受其苦,無法自拔。

他又一次忍不住猜想,上一世他車禍身亡後,周燁呈過得如何?

晚上和周父一起吃飯,看着爸爸有些疲憊的臉,周拓不斷地在心底說:對不起爸爸,我上輩子不該做蠢事,讓你白髮人送黑髮人,害你傷心難過……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兒子這輩子一定好好孝順您,再不讓你爲我傷心難過……

周父以爲他在傷心姥爺的去世,軟聲安慰道:“人老了都會有這一天,你姥爺走得也算平靜,你別太難過了。”

周拓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爸,我想馬上回Y城。”

周父有些驚訝,“爲什麼這麼着急,不等唸完這個學期?”

周拓搖頭,“我想馬上回去。”

周父沉思片刻,想到李老爺子那一家子今天的表現,“也好,你姥爺走了,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也不是很放心。”

他馬上就給他安排在風城看顧周拓日常生活的那個人打電話,讓他幫周拓去辦轉學手續,言明越快越好。

第二天周父就回X市了。

姥爺生前委託的律師來到李家,當着李家所有人的面宣讀了他的遺囑。

“李老先生名下有兩棟房屋,這間別墅留給大兒子李子朗,前年在城西景秀花園購置的一間公寓留給二兒子李子誦,因這棟別墅市值遠遠高過景秀花園的公寓,所以李老先生收藏的幾件古董都留給二兒子李子誦,商鋪三間分別留給李子朗、李子誦以及李紫凡三個子女……另有存款七十萬,全部留給外孫周拓……”

這樣的分配,大舅、大舅、小姨都沒有太大異議,這和他們原先設想的基本一樣。李峰文也沒什麼想法,只有李欣文心理有些不平衡,同樣是孫輩,周拓就分到七十萬,她和李峰文兩人在姥爺膝下長大,感情比周拓深得多,結果卻連名字都沒提一下,太不公平了!

李峰文看到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怕她鬧出事端,連忙小聲說:“姥爺給周拓那一份原本應是紫雲姑媽的……”

李欣文的心裡這才舒服了一點,轉念又想到她現在在Y城上大學,周拓的身份對自己以後大有裨益,心思立刻轉了過來,盤算着怎麼討好這個表弟。

大舅二舅兩夫妻和她有同樣想法,每天旁敲側擊周父的事,周拓不厭其煩。

姥爺的頭七過後,骨灰葬在風城的公墓園,下葬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空陰沉悶熱,讓人心口鬱結,周拓傷感得又哭了一回。

晚上回到家,周父打電話來告訴他,手續已經辦好了,他隨時可以回家。

周拓捂了捂有些腫痛的眼睛,“知道了,我後天就回去。”

之所以不是明天,而是後天。因爲明天是何朗的生日,他月初就跟周拓打了招呼,說他會回來過生日,大家好久沒見面了,叫他一定要到場。

周拓答應了他,就不能食言。

第二天一大早,沒想到靳珊竟然跑來了風城,她從一輛很酷的越野車上跳下來,對他張開雙臂嬉笑道:“Surprise!親愛的,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周拓又驚喜又感動,他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他姥爺去世了,所以用這種方式安慰他,他不是孤單一個人,沒了姥爺,他還有Y城的親人和朋友。

這個丫頭,外表大大咧咧的,內心卻永遠這麼的細膩溫柔。

他忍不住上前捏了捏她有點兒嬰兒肥的臉頰,感慨道:“誰娶到你,都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靳珊眨眨眼,“那你要不要當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周拓望天。

靳珊大笑,略有些得意地秀出自己右手無名指上的鑽戒,“瞧把你嚇的,放心吧,我對你這個小基佬沒有任何想法,我已經訂婚了~”

周拓大驚,“你跟誰訂婚了?!白至凌嗎?!”

“你聽說了?”靳珊有點納悶,“不應該啊,訂婚宴就我們兩家一起吃了頓飯而已,沒有對外公開啊……”

周拓欲言又止,看着她幾次低頭笑嘻嘻地看自己手上的戒指,不忍心戳破她的美夢泡泡,最後還是決定回Y城以後再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跟她說白至凌的事。

兩人一起在風城混了一天,晚上靳珊強烈要求一起去參加何朗的生日派對,“我一個人在酒店裡好無聊……”

周拓想到周燁呈必定也會出現在派對上,想了想,就帶上了她。

何朗朋友衆多,因爲家庭條件有限,他的生日派對也沒有多隆重奢華,就是請大家在他家開的大排檔吃吃喝喝而已。看到周拓帶着靳珊來,何朗十分高興,他也聽說了他姥爺過世的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幾句後,把他們安排在周燁呈、季維、沈芸芸所坐的隔壁那桌,“想吃什麼隨便點,別客氣哈。”

其多同學都聽說了周拓姥爺去世的事,大家一一慰問他,看到靳珊時也不免調侃了幾句。

沈芸芸眼尖地看到靳珊手上的鑽戒,驚呼道:“那是JOMONI的限量版真愛之心訂婚鑽戒吧?”

季維不動聲色地看一眼自周拓坐下面色不變,身體卻不自覺緊繃起來的周燁呈,輕聲附和道:“聽說全球只有一百對……”

他們的驚呼引發所有人對靳珊手上那枚戒指的圍觀,靳珊大方地舉起手任他們打量。

何朗驚訝地問周拓,“你們訂婚了?”

周拓有點頭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

靳珊看到周燁呈緊抿的脣角和冷冷的目光,故意依偎在周拓身上,一臉甜蜜地回答:“對啊。”

大家都很震驚。

“太早了吧!”

“就是說啊,你們才幾歲啊,還在上高中呢!”

“不過像他們這樣的大富之家,這麼早訂婚也挺正常……”

……

周燁呈忍不住問周拓,“你怎麼沒戴戒指?”

“哦,戴着不方便,放家裡了。”周拓淡定地回答。

“你姥爺纔去世,你就訂婚了?!”周燁呈目光犀利,語帶質疑地又問。

靳珊不喜歡周燁呈對周拓咄咄逼人的態度,搶着替他回答:“姥爺希望去世前見到外孫媳婦,所以我就和阿拓訂婚啦。”

周燁呈的表情黯了黯,冷冷地抽着煙,沒有再說話。

有人帶了吉他來,在江邊一邊吃燒烤喝啤酒,一邊彈琴,別有一番韻味。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一向去KTV從來不唱歌的周燁呈破天荒地唱了一首歌。

是郗雁忱的一首著名苦情歌《假如未曾相識》。

這首歌歌詞簡單質樸,卻把一個單戀男人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他的聲音略顯清冷,唱歌時表情也很冷漠,兩者結合有些沖淡了苦情的味道,卻又有種少年人初嘗情味求而不得的傷感和失落。

他唱完以後,大家都有些沉默。

何朗故作不悅地說:“今天老子二十歲生日,你怎麼唱這麼敗興的歌!你咒老子還沒戀就失戀啊?!”

“抱歉。”周燁呈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拿起一瓶啤酒仰起頭就往嘴裡灌。

大家想起很久以前關於他和沈明嵐的緋聞,再想到靠着一支廣告一夜爆紅,隨後接拍電視劇一躍成爲娛樂圈當紅新人的沈明嵐,最近爆出和一個男星的緋聞,全都誤會了。

沈芸芸又妒又恨,快要把下脣給咬破了。

只有季維心如明鏡,幾次朝周拓看過來。

周拓淡定地喝着啤酒,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靳珊悄聲說:“他是唱給你聽的。”

周拓怎麼會不知道。

假如未曾相識……

呵,周燁呈竟然和他有一樣的想法。

“他唱得太深情了,我都有點感動了,其實他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對你好像也是真心的……你不考慮一下他?”

周拓搖頭,“我累了,再坐一會兒我們就走吧。”

靳珊見他不願多說,也就不多問,只說:“你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可是他們好像都不知道,你不跟他們道別嗎?”

周拓很堅決地說:“不了。”

靳珊說:“離別是件傷感的事,不道別也好,反正風城也不遠,要是想念了隨時也可以回來。”

不,他不會再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臨走前,靳珊對周拓說:“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

周拓過去跟何朗打了個招呼,打算去江邊的長椅上坐着等她,結果看到喝了很多酒的周燁呈醉倒在那張長椅上。沈芸芸因爲生氣早就回去了,季維也被何朗纏住在玩小蜜蜂,沒人知道他一個人躺在這兒,大家都以爲他去洗手間了。

他身上那件淺藍色襯衣,因爲燥熱,釦子被他自己扯開了三枚,頭髮被汗濡溼一絡絡的貼在額頭上,他可能覺得不舒服,緊緊地皺着眉頭,額上冒着汗。

這樣的周燁呈讓周拓想起上一世的他曾經生過一場大病,雖然醫生說了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卻完全失去理智,每天急得團團轉,總是神經病一樣,很怕他會死掉,半夜突然驚醒,然後去探他的呼吸和體溫。周燁呈都被他搞得神經兮兮的了,以爲醫生對他隱瞞了病情,他得的其實是絕症,後來才知道是周拓緊張過度,又是無奈又是感動。

那時的周燁呈同樣愛慘了周拓,他出任務稍微受一點點傷,他也會覺得受不了,恨不得替他承受,經常想着法子游說他不要再做這份危險係數高的工作。

往事如夢……

周拓知道自己應該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安靜地離開。

可是想到上一世那些甜蜜的日子,想到他剛纔唱的那一首歌,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手,用袖子輕輕擦去他額上的汗水,靜靜地看了他的睡顏一會兒,然後回到大排檔,叫何朗過去看看他。

幾分鐘後,靳珊開着車朝她下榻的酒店駛去,周拓坐在副駕,任沁涼的夜風吹亂他的頭髮,面無表情地看着璀璨的夜景在眼前快速後退,消失在視野之內。

再見,風城。

再見,周燁呈……

希望此生,再也不見。

咳咳,高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