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裴舒窈就遞了帖子進宮拜見姨母皇后。
裴舒窈扶着姨母在御花園中賞花,“姨母近日看着愈發年輕了,最近可是有什麼歡心的事,姨母可不許藏着,定要讓阿窈也樂上一樂。”
皇后王氏是裴舒窈的嫡親姨母,皇后與裴舒窈母親是一胞所出。
王氏對裴舒窈甚是寵愛,對比皇后王氏嫡親的景韻公主有過不及,小時候幾乎一半時間都是在宮裡度過的,只近幾年才常住家中。
皇后笑着答道,“沒什麼事,只是最近韻兒有中意的人了。”
裴舒窈:“是誰家兒郎這樣有福氣,竟能得韻兒姐姐青眼。”
“新上任的翰林院修撰江晉。”
裴舒窈笑意盈盈,她上一世時景韻姐姐與江晉的婚事雖多有磨難,但在二人成婚後夫妻和睦,倒也是好事多磨。
“竟是狀元郎,倒是個有福氣的。”
“韻兒本宮是不擔心,她喜歡自會去求她父皇去,倒是你,你三月十五已滿十七,本宮也該着手準備你的婚事了,這一下子把你和韻兒的婚事定下來,也讓本宮能含飴弄孫,好好風光風光。”
語罷,王氏親熱的拉着裴舒窈的手,壓低聲音,“宮裡四位皇子,年前都封了王賜了府邸,也正是適婚的年紀,除四皇子身子不行,餘下三個你更中意哪一位?”
“姨母,莫要再打趣阿窈了,姨母淨喜歡拿阿窈開玩笑,阿窈下次可不願再進宮了,非得姨母親去請阿窈纔來。”
“你這妮子。”皇后壓低聲音,對裴舒窈耳語,“陛下最近在着手準備立太子的事,想來不日就會賜婚。”
裴舒窈按耐住心中憂愁,她實在是不想牽扯進皇室內鬥中,卻不能在姨母面前展現出來,只好掛上笑容繼續陪姨母說話。
皇后又與裴舒窈說了最近陛下似乎很是中意五皇子,朝中多事皆會召五皇子到御書房商議。
裴舒窈對這些不甚關心。
是哪一位都與她無關,這一世她只想身邊人安好,待立儲風波過後,尋一安樂之地,平平淡淡過一生。
像是看出來裴舒窈的心不在焉,皇后傳宮女帶她去景韻公主住處。
“去和韻兒說說私房話,待午飯時再傳你,你們姐妹總有許多說不完的話,倒是本宮討人嫌一直拉着你,韻兒定在宮裡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般。”
裴舒窈與景韻許久未見,只結果管家大任月餘,每天勞力勞心,大大小小的事亂成一團,便是半點空也不得,更別提進宮。
聊了好一會的話,又看了景韻新得的一盒珠花,皇后先前說午膳時分會命人來傳,沒想到竟是皇帝身邊的小太監來的。
景韻疑惑,“怎麼,今日父皇也要要同我們一起用膳嗎?”
太監恭敬答話,“回公主,陛下吩咐請公主和郡主移駕大明宮。”
景韻“今日父皇可還邀了其他人?”
太監答道,“三位王爺也在。”
景韻:“竟是如此,爾等退下罷。”
“如此,看來父皇是想讓你和幾位皇兄相看一番。”景韻拉着裴舒窈去內室。
裴舒窈滿臉愁容,“別打趣我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想遊山玩水,吃淨天下的玫瑰酥餅,可不想困在這宮中,宮中這黃瓦紅牆困住多少女人。”
“多少人削尖往腦袋都要往宮裡擠,你到不想,你可小心說這些話, 叫外頭的世家小姐聽見了,下次詩會雅集定會氣的朝你頭上扔扇子。”景韻笑着打趣。
裴舒窈嘆了口氣。
景韻:“你就別愁了,有母后和外祖給你撐腰,哪個皇兄娶了你不都得把你當個菩薩供起來。”
裴舒窈拉着景韻步伐加快,“快快別說這些話,走了走了,快些去罷,莫要誤了時辰。”
“別急嘛,離未時還有好幾刻鐘,我們去御花園看看纔開的荷花,等下叫宮女們採些新鮮的嫩蓮葉,制些蓮葉糕與你帶回去纔好。”景韻抓住裴舒窈往御花園方向走,“阿窈急着去見情郎啊,待會看上我哪一個皇兄,我定求父皇爲你們指婚。”
裴舒窈想着晚一會去也好,她重新來過也好幾天了,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陸崇,今日午膳定會見面,想想真是愁也要愁死了。也就隨着景韻去了蓮池。
離蓮池還有好一段距離,裴舒窈遠遠的就看見了站在湖心亭裡的人,成婚三年雖說不上多麼親近,卻也熟識陸崇背影。
如今再見他,裴舒窈心情複雜,若說愛過,也是真的,若不愛怎麼會在風口浪尖上嫁給他,倒不如說恨更多幾分,恨自己真心錯付,也恨因爲嫁給他,捲入這無妄之災,最終家破人亡。
愛恨都是真的,如今再見面裴舒窈怎麼也無法平淡對待,所以她下意識就想逃避,哪怕終要見面,便是晚一刻鐘也好。
裴舒窈拉住景韻,不想往前走。
“是誰竟搶先一步,本來我還帶了許多糕點想與你在湖心亭一同品嚐,沒想到竟讓人捷足先登,今日,本公主非要看看是啥這麼膽大妄爲,敢在宮中橫行。”
說罷也不待裴舒窈反應便往蓮池走去。
裴舒窈見狀,也不可能丟下景韻獨自離開,只得做足心理建設然後提起裙襬跟了上去。
她們這樣聲勢浩大,湖心亭裡的人早已轉過身來。
景韻道了個萬福,“原來是六皇兄,見過六皇兄。”
陸巍虛扶一下,“景韻妹妹不必多禮。”
“六皇兄如何在這裡?皇兄最近政績頗豐,可是父皇眼裡的紅人,怎麼如今倒有空逛園子。”
“見過安王殿下。”裴舒窈行禮。
陸崇示意裴舒窈不用多禮,“原來是郡主,郡主似乎許久未進宮了。”
只見陸崇一身白衣,衣袂飄飄,婉若謫仙。
景韻眼尖盯上了跟在陸崇身邊的太監手裡捧着的食盒。
“是玫瑰酥餅,還熱着嘞。”景韻拉過裴舒窈,“這玫瑰酥餅可是阿窈最喜歡的,可是六皇兄聽說今日阿窈進宮,特意早早備好的。”
陸崇:“阿窈妹妹喜歡就好。”
裴舒窈心裡疑惑,從前陸崇並不平易近人, 平日說話總等冷着張臉,怎麼今日倒如平和,臉上的笑未斷過。
裴舒窈望過去,目光裡帶着些許好奇,陸崇正好也看過來,二人目光撞上,裴舒窈像做賊般心虛,很快將目光移開。
她甚至有些驚恐,陸崇眼裡的漣漣笑意,如沐春風的笑,直教人淪陷。
陸崇上前幾步,裴舒窈如驚弓之鳥般彈開,引得景韻注目。
陸崇:“既然阿窈妹妹喜食玫瑰酥餅,那便贈與妹妹,還望妹妹喜歡。”
裴舒窈見陸崇手上遞過來的食盒,不知什麼時候從太監手裡接過食盒,想到自己剛剛大驚小怪的動作,笑的有些勉強。
反倒是陸崇帶着笑意和她們告別,囑咐她們荷花池邊風大,切莫貪戀風景而着涼。
待陸崇走遠後,景韻疑惑道,“你怎和我六皇兄如此生疏,怎麼見到他,你都夾起尾巴做人啦。”
“莫不是芳心暗許,要不然你怎麼突然連看都不敢看六皇兄。”
“你這壞丫頭!淨會打趣我。”裴舒窈趕忙轉移話題。“聽姨母說,某人…”
“是這宮裡哪個公主來着?調瞧上了新科狀元郎江晉,是哪個公主來這, 哎呦!我想起來了,當然是我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景韻公主!”
景韻羞的臉都紅了,小臉紅撲撲的,甚是可愛,裴舒窈抓住機會打趣了景韻好幾句。
好在景韻沒有再提起御花園的事情,倒叫她可以放鬆片刻,想在等會兒還要再見陸崇,她心裡不由得再度緊張起來。
臨近大明宮,裴舒窈心裡如油煎一般。上也不得,下也不得。生怕自己再有什麼怪異舉動,惹人懷疑,亦或者傳出她殿前失儀的醜聞。
裴舒窈和景韻居然是最後纔到,看殿裡的人像是等他們許久。
皇上皇后坐在上位,三個皇子依次而坐,連平日裡深居簡出的淑貴妃都在,今日這膳食怕是沒有這麼好下口。
景韻和裴舒窈一一行禮。
上端的皇帝開口道,“想來是御花園風光正盛,引得舒窈和景韻午膳都顧不上。”
皇后看景韻裴舒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遂替二人解圍。“想來是御膳房的膳食這兩個小丫頭都吃膩了,便遲遲不肯歸,無妨,今日本宮特意帶了阿窈愛的玫瑰酥餅和景韻喜歡藕粉桂糖糕。”
景韻笑着答道,“兒臣和阿窈今日經吃了許多玫瑰酥餅,別說是午膳,怕是晚膳也用不了幾口了。”
一直沒開口的淑貴妃道,“這是哪的神仙糕點,竟引的阿窈飯都吃不下,可不許藏着,快拿出來讓大家都嚐嚐。”
淑貴妃是五皇子燕王的母妃,她雖向來與皇后不對付,卻多年畢恭畢敬從未逾矩,與裴舒窈關係親厚不到哪裡去。此時貿然搭話大約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自多少從開國朝皇后全是出自王家,如今坐在上頭的皇后自然是,而王家一衆小輩中竟沒有一個女孩,唯獨有景韻和裴舒窈這兩個外孫女,而裴舒窈又獨得王老將軍寵愛,王傢什麼好東西都往裴舒窈那送,因此不少人將心思都放在了裴舒窈身上。
想着這些,淑貴妃臉上笑的越發柔和,她對裴舒窈,對太子之位,勢在必得,她已然落了皇后一步,絕不能再讓自己的孩子在落人一步。
景韻熟知淑貴妃處處與母后作對,自然是想讓她吃癟,好挫挫她的銳氣,“六皇兄帶的玫瑰酥餅被兒臣截下來了,兒臣嚐了嚐,味道絕不是御膳房能比的,怕是連淑娘娘宮裡也比不上,阿窈你也覺得好吃是不是。”
難題一下子被甩了過來,難得得閒的裴舒窈愣住,不知作何回答,她與景韻十幾年的情分她不可能拂了景韻的臉面,淑貴妃是寵冠六宮當然也不可能讓淑貴妃下不來臺。
“……”
陸崇不過看了裴舒窈便明白她的難處,“不過是景韻妹妹和阿窈妹妹擡舉罷,兒臣府中的廚子怎能和宮裡的相比。若是阿窈妹妹喜歡,本王可以將廚子贈與妹妹。”
裴舒窈:“殿下客氣了,阿窈怎好橫刀奪愛,殿下府中的廚子玫瑰酥餅做的如此好,想必也是殿下仔細着尋來的。”
說是這麼說 ,只不過裴舒窈還是有些許遺憾,陸崇府裡廚子做的玫瑰酥餅是真的好吃,香軟酥脆,甜而不膩,吃完滿口清香,彷彿怎麼吃都不夠似的。
上首的皇上發言,“不說這許多,這是膳房新研究的菜式,鑲銀絲,你們都嚐嚐”
宮女們端着菜魚貫而入,隨即又有序退到殿外。
裴舒窈看着面前精緻的菜,色香俱全,宮中的吃食必差不到哪裡去,只是眼前這道尤爲精緻。
豆芽裡面竟然裝着肉糜,饒是這一屋子見慣了山珍海味的都不由得大吃一驚。
淑貴妃:“阿窈,這鑲銀絲如何?”
裴舒窈連忙放下筷子答話,“甚爲精緻,阿窈見識淺薄,從未嘗過這般佳餚。”
淑貴妃:“那阿窈不如在宮裡住上幾日,本宮宮裡的小廚房最近也新研製了不少菜色,阿窈儘可去嚐嚐。”
這可如何是好,家中事情雜多,她若不回去坐鎮,恐生變故。
“這……”
皇后看了眼侄女一眼,見她多有爲難,遂開口道。“近日裴府事多,還需阿窈勞心勞力,她倒是個沒福氣的,全然不像貴妃閒情雅緻。”
見皇后如此說,裴舒窈輕舒一口氣,淑貴妃視線從皇后再移到她身上,似乎在探究真假,讓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謝貴妃盛情,哥哥南征半年如今杳無音訊,嫂嫂如今又纏綿病榻,家中實在無人照顧。”
席間,皇上多喝了幾杯,話也開始多了起來,“朕這幾個皇子中唯有老五多見過幾次阿窈,王家世代忠良,舒窈的父母也是爲了朕與皇后纔去了的,裴識生死未卜,是朕對不起裴家,你們理應敬重舒窈!”
裴舒窈連忙起身回話,“陛下折煞阿窈了,父親母親爲國盡忠乃是本分,大哥效忠陛下也是本分,阿窈絕無怨言,裴家也絕無怨言。”
皇帝示意裴舒窈不必拘束,“無妨,王家女多半入了皇家,舒窈如此知書達理,若爲人妻,必能旺夫益子,若朕哪個孩子如此有福氣,朕百年之後也有顏面下去見裴老弟了。”
“謝陛下讚賞”裴舒窈停頓了一下,稍作思考纔回話。“只是阿窈怕擔不起陛下如此稱讚,阿窈才疏學淺,貌若無鹽,實在不……”
上首的皇帝突然開口,“你們都過來見過舒窈,日後定要親厚待她。”
阿窈看着皇帝,突然覺得跟他印象裡的姨父相去甚遠。
姨父向來寬容待她,如今怎會步步緊逼。
她一時間想不明白怎麼重活一世,陸崇和姨父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陸巍:“這是贈與妹妹的禮物,略備薄禮聊表心意。望妹妹笑納。”
裴舒窈深吸口氣,“謝燕王殿下擡愛。”
她實在惶恐,有了兩世的經驗,她深知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燕王內裡的心狠手辣。
這一刻她甚至有些絕望,無論她多麼想逃離,卻始終免不了成爲爭權奪利的犧牲品。
靖王陸嶽捧上個精緻的匣子,“這是本王偶然得來的月光石,雖不名貴但也稀罕,可供妹妹閒時賞玩。”
“深謝靖王殿下,殿下的禮物如此稀奇,阿窈見識淺薄竟從未見過。”裴舒窈再拜。
時間每過去一瞬,裴舒窈就更加惶恐。
她和陸崇終究要對上,也終要面對自她重生後一直逃避的事情。
陸崇:“今日本是特意帶了玫瑰花餅來請阿窈妹妹品嚐,卻不想讓景韻截了去,既如此,便將這玉佩贈與妹妹,雖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但這玉佩從小跟着我,幾次逢凶化吉,想必日後定能護妹妹平安。”
裴舒窈看着陸崇手裡的玉佩,用塊素淨的帕子包着,她一眼就看到帕子上繡着的海棠花,海棠花豔麗精緻,繡在在這白色的素娟上格外雅緻。
許是見她久久不接過玉佩,陸崇輕喚“阿窈妹妹?”
裴舒窈連忙接過玉佩。“謝殿下。”
午膳結束後,皇后又拉着說了許久的話,傍晚時分才放她出宮。
皇后見她瘦了許多,賞了一堆補品,加上各宮賞賜,裴舒窈出宮時身後跟了一溜捧着賞賜的宮女太監。
裴舒窈才踏出宮門,素衣便迎了上來,“郡主,大夫人派人來報,家中出了大事,還請郡主速回。”
裴舒窈皺起眉頭,“何事如此驚慌?”
素衣靠近,在她耳邊輕聲答話。
雖知道會出事,但不想來的如此之快,打的她措手不及。
“此處人多眼雜,回去再說。”
裴舒窈端坐在馬車上,素衣在旁邊給她扇風。
“先前依照郡主的吩咐黛已經派人跟着二小姐,前幾日都還無事,二小姐今日出門前對屋裡的女使婆子說去買胭脂水粉,可是到錦繡閣 時,下來的卻只有二小姐的貼身女使迎春,待我們的人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有流言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