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薇想過很多回瘟病疫區的樣子,可想象終歸是想象,總是下意識的保留一下美好,而現實永遠比想象殘酷百倍千倍。
一個個簡易搭起來的棚子,東歪西倒的躺着染了病的人,痛苦的申吟聲此起彼伏,有人咳出血來,有人嘔吐不已,也有人無意識地說起胡話,虛弱,奄奄一息,滿目瘡痍。
“爹,爹啊。”一道尖銳悲痛的哭聲傳來,循聲看去,有幾人圍着一個躺倒的人身邊嚎啕大哭。
而很快的,就有穿着白衣臉上圍得嚴嚴密密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飛快地拿着擔架上前,白布一蓋一裹,擡上擔架就走。
“爹啊!”
那叫着爹爹的女子幾人撲了上來,又被那擡擔架的推開,毫不留情。
再看周圍的人。面無表情,沒有悲痛,沒有傷感,有的只是木然,麻木,絕望。
是的,麻木,興許這在疫區已是常見之事,興許下一個,就會輪到他們被擡上那擔架。
擡着屍體的兩人飛快走到秦如薇身邊,風一吹,白布被掀開,露出那人泛白的眼,猙獰的臉容,一隻手滑落下來,幾乎就碰到秦如薇的裙襬。
秦如薇低叫一聲,飛快移開眼去,心口噗通噗通地跳動,快要躍出來一般。
死人,頭一回,她離死人這麼近,又感覺到死亡這麼近,彷彿死神就在身邊,虎視眈眈的瞪着她們一般。
手臂驟然一痛,秦如薇稍微清醒了些,轉過頭,是莊大娘,她不停地顫抖,手抓得死緊,即使戴着口罩蒙着臉,秦如薇依舊清楚知道她臉色十分不好看。
再看春芽,更是面如死灰,緊緊地摟着懷中的包袱,驚恐不已。
“快走。”身後被人用棍棒推了一下。
秦如薇連忙挽着莊大娘向前走,直到來到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清靜,人比較小的屋子,這裡離大夫住的營地也相對近些。
這還是她砸了不少銀子,又擡了莊楚然的名諱的緣故,不然,怕也只是能到一個草棚棲息。
被那個將士領到一個棲息的小屋子,秦如薇又往他的手心塞了五兩銀子,那將士便和顏悅色地道:“我叫安平,有什麼事可去疫區門前尋我。別亂走,會有大夫定時拿藥湯來。”
“安小哥,大夫研製出治療的藥方來了嗎?”秦如薇急問。
安平嘆了一口氣:“若能研製出,也不會有人死去了。”
“那,要到什麼時候?要是一直研製不出來會怎樣?”秦如薇又問。
安平臉色微變,往周圍看了看,走近一步,壓低聲音道:“會怎樣?沒得救,你猜想會怎樣?”
秦如薇心裡一抽,臉色煞白,後退兩步。
會怎樣?要是一直沒救,這疫區就會被廢棄,這裡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只會。。。
燒殺!
秦如薇慘白着臉。
沒有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她怎麼就沒想到,是啊,這就是最壞的結局,一旦被放棄,哪怕她們這樣沒有得病的人,都只會是陪葬品!
進了這個疫區,除非有奇蹟能治好,否則,就別想出去。
“娘子,娘子。”春芽焦急地扯了扯秦如薇的袖子。
秦如薇回過神來,只見莊大娘在角落裡一個勁地嘔吐,她忙的斂了神,讓春芽準備牀鋪,又去打水。
伺候着莊大娘躺下,秦如薇剛想站起,她卻已經握緊她的手。
秦如薇只得坐下,柔聲笑道:“別怕,我去找大夫問問,春芽會守着你。”
莊大娘掃一眼春芽,滿眼都是憎恨,顯然對她已是不信任,春芽怯怯地縮在一旁。
“事到如今,再恨也沒有用,還是養着身子纔是。她也跑不了,進來了,要麼您好了,和您一道走出去,要麼,一起死。”
秦如薇的聲音很淡,但春芽卻是渾身一顫,刷地擡頭看她。
秦如薇這話也是說給她聽的,別妄想逃,這樣的地方,根本逃不了,被抓到了,興許會立即處死。
莊大娘這才放下心來,秦如薇又看向春芽:“仔細伺候着。”
春芽諾諾地應了。
走出屋子,秦如薇看着澄藍的天空,遠處的山巒上林木蔥翠,高高的太陽在樹尖上露出一點尖角,天氣異常的悶熱,偶爾有微風吹來,卻又夾雜着難聞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秦如薇知道那是什麼味道,得瘟症死亡的人,處理結果必須是燒化,掩埋的話只會污染水源等,也會讓瘟疫傳播的範圍越來越大。
她揉了揉額角,斂下眼簾,倍覺疲憊不已。
聽到她要來疫區,秦大牛等人自是不同意,楊柳等都說要代替她來照顧,可秦如薇也有想法,既然她已經在接觸莊大娘,又何必再讓其他人接觸呢。
所以,排除萬難,最後來這裡的,就是她和春芽,若是隻有她自己,更是騰不開手去照顧莊大娘一人。
想起在疫區外,秦大牛他們紅着眼百般叮囑又不捨的情景,秦如薇忍不住也紅了眼眶,如果沒有神蹟,那麼這恐怕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深吸了一口氣,她向前走去,雖然去請司徒芳了,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要爭取時間,所以她要去大夫那邊看看有什麼能提點得上的。
秦如薇一邊在腦子苦思,前輩子這發生瘟疫時都用些什麼藥,偏偏她那時並沒有多接觸,僅僅知道的也就是土地骨皮這一類的東西。
來到醫營,幾個大營以帳篷搭成,均有重兵把守,帳篷外,架了幾口大鍋,有藥童模樣的人在架柴燒火,熱氣蒸騰起來,濃濃的特有的藥苦味飄來。
“什麼人。”眼見秦如薇走近,那兵士就厲喝一聲,長槍指着秦如薇。
“這位差大哥,我是來見大夫的,想讓大夫去替我家婆婆把把脈。”秦如薇笑着上前,暗自塞了一顆銀錁子過去:“還請大哥行行好。”
那兵士掂了掂手中的銀子,道:“如今大夫都出去問症了,你且再等着。”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便指了指靠近帳篷的一顆大樹;“去那塊等吧,樹蔭涼快些。”
秦如薇笑着謝了,見那樹蔭下有塊大石頭,便走過去坐下,一邊兒想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宛如做夢一樣。
也不知莊楚然如今怎樣了,都六月下旬了,他考完試了嗎?順利嗎?
她可真想他!
而此時的莊楚然,正擠在人堆外,神色緊張,站在他身邊的,正是搖着一把摺扇的曲時,摺扇啪的收起點了點他的肩膀,道:“不必緊張,最後一關纔是最重要的。”
莊楚然朝他微微一笑,吁了一口氣。
曲時同是一笑,然而,他的笑裡有些不尋常,似帶了些許擔憂。
“中了中了。”鍾忠大叫着跑過來,滿面的興奮:“少爺,中了,第三名,是第三名啊!”
有人向他們投過來羨慕的目光,也有人拱手祝賀。
曲時挑眉:“該喝一盅了。”
“隨時奉陪。”莊楚然拱手輕笑。
茶樓裡,人聲鼎沸,都在議論着今年會試的放榜,有人開懷大笑,也有人掩臉痛哭爛醉如泥。
瞧着這衆生態,莊楚然不由也有些悵然,多少人,寒窗苦讀,只爲一朝出人頭地,考過了自然是臉上有光,考不過,痛苦自知。
“考過了院試會試其實都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殿試,今年春闈早開,各地洪澇氾濫,我想今上的出題,應該會與此有關,你要有心理準備。”曲時淡聲提點道。
莊楚然站起來向他長長地一施禮:“先生助我良多,清暉銘記於心,受菲益淺,定當全力以赴。”又斟了一碗酒:“我敬先生。”
“你是可造之才,雖還年輕,久經時日,歷經雕塑,璞玉一定會發出它原有的光華。”曲時定定地看着他:“將來不管你如何位極人臣,老夫只願你記得最初的本心。”
莊楚然眼神一凜,恭謹地道:“學生緊遵教誨。”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其實都比不過一句,爲百姓某福祉。
曲時含笑點了點頭,正欲說話,隔壁桌的人說起的一番話卻讓他臉上微微變了臉色。
莊楚然唰地站起來,衝過來一把拎着那人的衣裳,睜着眼問:“你剛剛說那裡有瘟疫?”
那人穿着一般,看來應該是個走南闖北的小販子,被莊楚然兀然這麼一問,嚇得臉色都變了,結結巴巴地道:“是是慶州昌平。”又咽了一口口水:“聽說有個村子都被完全隔離了。”
莊楚然臉上血色褪盡,半晌才從牙縫擠出:“哪個村子?”
“好像,好像叫什麼大周村的。”
莊楚然鬆了一口氣,然而,心卻是高高的提了起來。
昌平,那麼近,秦如薇她們沒事吧?應該會沒事的吧。
他捂着心口,怎麼就覺得如此不安呢?
“還差最後一關了。”曲時看出他的心慌,這個消息他早就知曉了,甚至。。。他嘆了一聲,想起自己截下來的信件,還是等殿試後再告與他吧!
莊楚然點點頭,臉上已經恢復那朗朗自信的模樣,還有最後一關,他定然會回到她的身邊,再也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