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柳絮飄飛,梨花桃花盡開,洋溢着春的氣息。
日子一進三月,春耕便又開始,放眼看去,滿眼的綠意盎然,顯得生機勃勃,年前,秦如薇又在隔壁鎮子買了三十畝地,只是因人手不足,她也只將田佃租了出去,收四成租子。
”娘子,舅太太差表小姐來說得了兩隻野山雞,問你中午可去吃飯呢?”秋蘭走了進來笑問。
”三娘麼?”秦如薇從繡棚上擡起頭,看向她。
二月尾的時候,秦大牛一家搬進了新起的宅子,比不上秦如薇的氣派,卻也有兩進,房子很是開闊,足夠一家子住的了。
”嗯。”
”怎的不進來?”秦如薇往外看去。
”小姑。”三娘探出頭來,小丫頭梳着兩個丫髻,扎着彩色的絲帶,眼睛大大的,很是古怪精靈的樣子。
”過來坐。”秦如薇招了招手:”來小姑家還客氣作甚?”
三娘蹦蹦跳跳的跑進來,怯聲道:”我怕鬧着小姑。”
秦如薇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遞過一塊糕點問:”你娘她打哪弄來的山雞?”
”是從隔壁王大叔手上買來的,今兒中午咱家來客人呢,要煮雞吃。”三娘接過那塊糕點咬了一口道。
”客人?”秦如薇愣了一下,秦家有什麼客人她不曉得的。
三娘含糊地嗯了一聲,說道:”好像要帶什麼姑娘來給大哥相看。”
相看?
秦如薇明顯有些呆滯,雖然平素也一直聽顧氏說要給秦一說親,但從來都沒來真傢伙呀,這下子怎的這般突然?
好奇歸好奇,秦一的親事秦如薇還是關心的,畢竟娶一門好妻很重要,尤其秦一還是長子,要是娶差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臨近中午,秦如薇就帶着糯米前去秦大牛家,光鮮的宅子,青磚瓦房,外面同樣壘了一個大大的院子,比起左右隔壁那低矮的平房,那是氣派得很。
進得院門,遠遠的就聽着了笑聲,歡喜又張揚,她腳步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走去。
顧氏正陪着媒婆和白家的人說話兒,臉上堆滿了得意的笑,腰桿挺得直直的,從那微擡的下巴看,顯然被恭維了不少好話。
“娘,小姑過來了。”三娘從外跑進來大聲叫道。
顧氏忙的站起來,又恐丟了位分,便又坐下,道:“那就領你小姑過來坐着說話兒。”
三娘脆聲應下去了,顧氏便又笑着對對面的一個穿着布裙戴着兩根銀簪的婦人道:“我這小姑子自小就是我帶大的,感情自是親香,現在她自己住開,偶爾閒了就來家吃飯說說話兒。”
這是臉子話,白家人自然清楚,既然能來相看,肯定是將對方的家底都打聽得穩穩當當的,都知道這秦家的小姑子是個能擔事的,那秦一就是幫着她做事兒。
那戴着簪子的婦人,也就是今兒來相看的姑娘白雪的母親白大娘,聽了這話便朗聲一笑,道:“感情親香纔是好,這也是難得了。”
顧氏臉上笑開了花,道:“你說的很是,那丫頭是個有心的,對咱們家那是掏心窩子的好,誰都是舉着大拇指,沒得說的。”
“聽說你家大郎在她手底下做事兒?”
顧氏一怔,隨即說道:“雖是在她手頭下做事,那也是跟主事人一般的,到底是自家生意嘛,總是上心些,也沒拘誰在前頭。”
這話可是隱晦地說作坊的胰子生意也是秦家的,沒分是誰,而秦一也是話事人。
白大娘聽了顧氏的話,臉上的笑意就更多些,扭頭看了坐在身邊的少女一眼,那少女埋首幾乎到了胸口前。
正欲開口,卻聽得一陣脆聲傳來,聲如冷泉,清泠泠的,讓人心裡如注入一股清流般舒適。
循聲看去,但見一個清麗女子牽着一孩童的手飄然而來,白大娘不禁坐直了身子,而她身邊的少女白雪亦擡起頭看過去。
此時已是開春三月,厚重笨重的衣裙已是收攏箱櫃,女子上穿一雲霏妝花織緞海棠錦衣,下配了一條百褶如意月裙,裙襬繡着蝴蝶飛花,行走間宛如一羣蝶兒在翻飛。
白大娘只覺眼前一亮,只這麼一套衣裳,少說也得十來兩紋銀,秦家富貴是真的呀。
再往上望去,女子薄施粉黛,粉面霞飛,滿頭三千髮絲挽了一個倭墮髻,髻前彆着一個掐金絲縷空琺琅花冠,髻上插了一支牡丹銜寶紫水晶簪子,垂在耳邊輕晃着。柳葉眉下,一雙杏核眼水色瀲灩清澈見底又不失明媚,卻又帶着一股子淡淡的冷淡,尤其掃眼過來時,更似看透人心。
此女稱不上絕色,但清麗秀雅,越看越是覺得芳華絕代,氣質高貴,讓人自嘆不如。
白大娘心下暗歎,雞窩窩裡長出個鳳凰來,這女子很是了不得。
而白雪,瞪着秦如薇那一身裝扮雙眼放了光,眼底露出一絲貪婪來,稍縱即逝,卻也沒逃過秦如薇的雙眸。
”薇兒,你來了,來來來。”顧氏站起身走過去將她拉至身邊,笑看着那白大娘:”這便是我家小姑,閨名薇兒,村裡人都稱她薇丫頭或是一聲秦娘子。”又對秦如薇介紹道:”這是咱們鎮裡杏花村的白魯家的,叫她白大娘便好,這是她閨女白雪,你瞧瞧,是不是個周正標緻的人兒?”
”早就聽梅姑說秦家有個標青漂亮的小姑,果真是如此,真沒騙我這老婆娘。”白大娘笑看向一旁穿紅戴綠的累似媒婆的中年女人,又打量了秦如薇一二,像是在估量什麼。
”嗨,我這張嘴是最實誠不過,還能騙人?”被稱爲梅姑的媒婆哈哈一笑,甩着不知灑了多少香粉的帕子朗聲道:“這十鄉八里的,誰比得過薇兒姑娘,論氣度風華,就是個頂個的強。”
梅姑一邊說,一邊誇張地笑,臉上的粉撲簌簌地往下掉。
“這可是擡舉我了。”秦如薇謙虛一番,看過去,那白大娘七八成新的布襦裙,頭梳了一個圓髻,彆着兩支銀簪子,一雙吊梢眼略顯精明。
再看那姑娘,估計就是今日相看的正主兒,十四五歲的樣子,穿了一襲簇新的粉色衣裳,粉面桃腮,梳着兩個雙螺髻,扎着彩色絲帶,髻上彆着指甲蓋大小的珠花,在農家女子來說,確實挺標緻的一個姑娘。
似是察覺到秦如薇在打量她,白雪低下頭,只用眼角餘光偷偷地看向秦如薇身上的配飾,目露豔羨和嫉妒。
秦如薇眼中閃過一絲不喜,卻是笑道:”確實是個標緻人,不知道的,以爲是哪家出來的小姐呢。”又牽起她的手看了看,故作驚羨道:”喲,瞧這對手兒又白又嫩的,也就大家小姐纔有的呢,咱們長年做家務的,哪有這樣漂亮的手喲。”
這話一出,白雪只羞澀地低頭,眼底裡滿是自傲,只當秦如薇是真誇她呢!
可白大娘和顧氏卻是臉色微變,尤其是顧氏,當即就看過去,可不是麼,白嫩的一雙手攪着,正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呢!
若是那等子高門大戶,定然是真心誇讚的,可秦家是什麼地方,雖說日子過好了些,到底是農家,娶媳婦,當然娶個能幹精明的才行,尤其秦一還是長子,他的媳婦更是要謹慎挑選。若是挑個不會幹事兒的,那娶媳婦回家是當菩薩供着麼?
都說多年媳婦熬成婆,顧氏辛苦了大半輩子,如今終於能享兒孫福,自是等着擺婆婆的譜讓媳婦伺候着,而不是倒過來要供着伺候媳婦的,不然的話,可不讓人笑掉了大牙去?
想及這點,顧氏高興的嘴臉頓時就淡了些。
白大娘看在眼裡,心裡自是一沉,忙道:”咱們家裡養了一頭奶羊,天天都能捏出羊**來,家裡孩子雖多,那**味兒太羶,吃着也不愛,這倒了也是浪費,乾脆就用來泡手洗臉了。”又笑着走到顧氏身邊親熱地抓住她的手臂道:”咱們農戶人家的孩子,那能不幹家務事,虧得那羊**,不然這丫頭的手不知咋難看呢!”
白雪有些迷茫,不明白自己娘怎麼會說這話,事實上,她上邊有三個兄長嫂嫂,她是家裡的獨女,又是老幺女,自然是千般嬌養的,哪裡用做什麼家務農活?
顧氏聽了臉色稍霽,笑言:”姑娘家家自是嬌養着的,你看那些個大家大戶裡頭的小姐,誰是動手做活計的呀?”
”那是,我就這麼一個閨女,也是捨不得她吃苦的,自一出生,就開始替她備着嫁妝了,一直教嬌養到了今天。只是姑娘大了,留來留去留成仇,再不捨得也得嫁人不是?去了別人家,可就嬌養不得了,啥都得做,所以這兩年我也沒少帶她做事兒。”白大娘立即順着杆子上,又一掃秦如薇,笑道:”依我看,你家這小姑子周身氣派的,看着纔跟大家小姐一樣呢。”
先是說嫁妝堵住顧氏的嫌棄的心,又岔開話題以轉移注意力,這也是個不簡單的。
秦如薇垂下眼簾,遮住眼底閃過的那絲冷笑,再擡頭道,淡笑着道:”我們都是苦水裡泡着長大的,也就如今有幾個錢就顯擺起來了,論氣度,哪裡比得過白姑娘?真真正正嬌養着大呢。”不等白大娘說話,又對白雪道:“你平素都在家做些什麼?我最喜就是做吃食了,故而如今又搗弄了一個肉乾鋪子出來,你呢?我瞧着白大娘是個爽利人,你肯定能得不少真傳?快說說,最拿手是什麼菜,我可要好好學習。”
白雪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覺察這娘子是在試探自己了,不由看向白大娘,又看向顧氏,見她瞪着自己,臉色微變。
她哪裡會做什麼菜,白雪支支吾吾的,道:“我會蒸蛋。”
“蒸蛋,我也會!”三娘立即道:“我蒸的蛋是最漂亮的,特別滑,誰都沒我蒸的好。”
秦如薇心裡暗笑,逗她:“那你敢不敢和白雪姐姐比?”
三娘遲疑了一瞬,大聲道:“我敢!”
白雪臉色很不好看,白大娘的臉色也黑了下來,試問誰家相看是這樣刁鑽的?
顧氏卻是若有所思,看向秦如薇。
秦如薇此時卻道:“小鬼怪頭,誰還和你比,白雪姐姐肯定有一雙巧手,又比你大幾歲,還能輸給你不成?再說了,人家是來做客的,又穿得這麼周正,可不能下竈房髒了一身。”轉而又笑着對白雪道:“小孩子心性兒大,你莫和她一般見識。”
一番話,刺得白雪僵着臉,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三娘,快去,讓你大哥回來一趟,我有事兒吩咐他。”顧氏這時也出來打圓場。
白大娘聽了臉色才稍霽,白雪這時也紅了雙頰,咬着脣低下頭去。
“嫂子你可是差了一步,我過來之前秦一就送貨去了鎮上了,唐四少請他吃酒談談生意的事,一時半刻怕是回不來。”秦如薇懊惱地道。
“啊!”顧氏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白大娘,見她臉都黑了,不由有些心虛,怪笑道:“這,可真不巧。”
白大娘這下還不知道秦如薇是在搪塞,那可就白活了,可她難道還緊着說要送閨女來麼?話沒說出面,自然提不得,便陰陽怪氣地道:“男子上進是好事,最怕是那等子花花心思多的。”
“一屋子的女眷,叫他來反而不美,我瞧着白姑娘就投緣,咱坐着說話?”秦如薇一笑,故作親熱地拉下白雪坐下道:“聽說你是家中獨女,自小上頭都有幾個哥哥護着?可真羨慕死人了。”
白雪年少不知深淺,自是順着她的話頭說去,一旁的白大娘想要阻止,都已經來不及了,心裡惱恨不已。
這一番話下來,秦如薇該打聽的都打聽到了,心下冷笑,這可是個跟鄧家那幺女一樣的主,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心比天高,絕不是秦一的良配。
心裡有了主意,秦如薇也就藉着支使丫頭擺飯,溜了出去,再回來時,卻是帶着小五進來。
小五手裡粘糊糊的捏着一個已經不成形的麥芽糖人,舔得滿嘴巴都是,秦如薇一指白雪,道:“小五,這個美麗姐姐做你嫂嫂你可喜歡不?”
白雪聽了,臉頰一紅,白大娘也很驚愕,但更多的是喜悅,難道自己剛纔是想錯了?
“嫂嫂。”小五舔了一把糖,踉蹌着向白雪衝了過去,兩爪子抓上她的裙襬:“歡喜。”
“啊!”白雪尖叫一聲,下意識地就一推,待反應過來已是遲了。
小五被推倒在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顧氏狠瞪向她,白雪傻眼了,臉色煞白。
一場相看不歡而散。
秦如薇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着茶杯上的印花,嗯,真好看。
顧氏叨唸了半天,見她絲毫反應沒有,不由氣結。
“你倒是說句話呀。”
“說啥?”秦如薇睨向她:“那白家姑娘,配不上秦一,也不適合秦一,更不適合當秦家長媳。”
“白家許的嫁妝可是有五畝好田。。。”
秦如薇鄙夷地哼了一聲:“就衝着這五畝田,嫂子你就把你兒子給賣了?不是吧,你眼皮子就這般淺?”
顧氏臉一紅,火辣辣的,強辯道:“這不是爲秦家着想?”
“你這點子心思還真是要不得,爲秦家着想,這話更別說出去,不然的話,都以爲你一心只想謀算媳婦的嫁妝呢,傳出去我看誰還敢嫁進來?”秦如薇譏諷地笑:“娶媳求賢,別爲着嫁妝多久巴望着去,白家那丫頭是個怎樣的人,你也瞧着了,貪婪,不善,心比天高,最重要的是,她是嬌女,啥事都不會做。娶進來,你們一家子供着她?”
顧氏語塞。
“嫁妝多自然是體面,可最多,那也是媳婦的,媳婦願拿出來用,那也是媳婦賢度,若不然,你算計着,還不得被人戳斷背脊骨?當初鄧老太你也看到了吧,且看看她如今的下場。”秦如薇繼而道:“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顧氏的臉色一變,囁嚅着嘴說不出話來。
“秦一是長子,你莫要貪圖那點子眼前利而隨便給他配一房妻子。他是長子,肩負着長子的責任,將來你和大哥百年了,就靠着他領着底下的兄弟們了。你試想想,要是給他娶一門心胸狹隘,又自私的女子做妻子,將來會如何?秦家會如何?小五還小着呢,秦一比他可是整整長了十五歲。”
說句難聽的,要是秦大牛他們現在就出了啥事,小五還不就指望着秦一這個大哥?要是大嫂不良善,他可咋辦?
“薇兒的話我同意。”秦大牛從外頭走了進來,這回相看的事他都從女兒口中聽說了,顯然也是不同意這人,道:“白家最多的嫁妝,那女子我也不讓她進門,且看她現在怎麼對孩子就曉得,萬一我們老了,她還會善待底下的弟弟?”
顧氏噘起嘴,嘟嚷道:“那你們,倒是給尋上一門合適的媳婦來呀?秦一都十七了。”
“現在房子都建起了,秦一還是當個管事,有模有樣的,你還愁找不着媳婦兒?”秦如薇翻了個白眼道:“按實裡算,他也才十六歲。”
顧氏想了想,便道:“哎呀,我不管了,你們秦家人都不緊,我還着緊個啥。”
秦如薇也知她這是自找臺階,也就沒拆穿,只說了一句會替秦一掌眼。
然而,還沒等秦如薇有所動作,秦一卻是自己先找上了她。R1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