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都是命,是命啊……”皇祖母守在我的牀邊低聲嘆着氣。

思考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我發現我竟無力去反駁“命中註定”這一說法,索性閉着眼睛繼續裝睡。

“太后,殿下的藥已經煮好了。”

“先溫着,等遠兒醒了再喝。”

“是。”

“七殿下可還好?”

“回太后,七殿下剛吃過奶,正玩着呢!”

“皇奶奶,我想看看弟弟。”想起我那剛出生就沒了母親的弟弟,我裝睡的心思也沒了,這幾日我醒着的時間甚少,都沒有好好看過他。

“遠兒醒了?那就先喝藥吧!哀家讓她們把宇兒抱過來。”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見的嬰孩太少了,總覺得剛出生的弟弟不是一般的乖巧安靜。嬤嬤把他放在我身邊,他也不怕生,黑葡萄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他柔軟的臉蛋,覺得很是新鮮,上輩子我沒有母親,也沒有弟弟,才養成了外表驕縱跋扈內裡卻懦弱孤僻的性子,這一次……自當是和以前不同了!

看着我們倆,皇祖母又是一聲嘆息,心疼地撫摸着我的頭說道:“哀家跟皇上說了,你們以後就搬到這善寧宮來吧,也好陪陪哀家。”

我知道這是皇祖母憐惜我和宇兒纔想着把我們接到她身邊,什麼事情也好有個照應。前世的時候皇祖母其實也是想這樣做的,但那時我被立爲太子,只能搬進東宮。

想着這些,我近日來一直低迷的心情才稍稍振作了點,母妃去世的時候我有的不僅僅是悲傷難過,還有對重生一次卻依然無法改變現實的無力和痛苦,不過現在看來還好,至少有些事情已經改變。

搬進善寧宮的第二天,父皇來給皇祖母請安,我大病未愈,便沒有去見他,沒想到父皇會親自過來看我。

父皇來的時候我正半躺在牀上拿着小玩意兒逗弄宇兒,見父皇進來趕緊準備起身行禮。

“遠兒身體不好,虛禮就免了吧!”

父皇微笑着看着我,卻讓我覺得很陌生。其實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我都很少看見父皇對我笑,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我連見父皇的次數都少的可憐,父皇也很少去母妃那,平日更是很少單獨見我。打小我就知道,和疼愛我的皇祖母不一樣,父親很不喜歡我。

以前我沒心沒肺,也沒太過留意這些,直到後來落到那個地步才學會懷疑,我不是兄弟中最出色的,也不討父皇歡心,父皇到底是爲了什麼要立我爲太子呢?母妃臨死之前究竟對他說了什麼?

“呵呵,宇兒倒是乖巧,朕都沒見他哭過。”

父皇的笑聲把我飄遠的思緒又拉了回來,我仔細打量着他。父皇已年近四十,歲月卻對他格外寬容,時間賦予他的成熟和威嚴遠遠多過風霜刻痕,實際上就算十一年之後,這個男人在駕崩前夕也不顯一絲老態。

“遠兒怎麼不說話?是身體不適嗎?”

我看着父皇的眼睛,他的臉上帶着笑意,眼裡卻平靜無波。我想真正的天子就應該是這樣,深藏不漏,任誰都看不透,才能把天下牢牢地抓在手裡、踩在腳下,父皇是如此,二哥也是如此,唯有我落了下層。

“父皇……”

我張了張嘴,除了這兩個字卻不知道還能說些別的什麼,只能呆呆地愣在那裡。我們父子之間,竟已是疏遠到了這種地步。

見我如此情態,父皇會錯了意,滿臉疼愛的坐到牀邊,“是朕疏忽了,遠兒定是爲了令妃難過,朕這幾日頗爲繁忙,也沒來好好看望過你,遠兒莫要怪罪父皇纔好。”

我習慣性地想回幾句中規中矩的官腔,突然記起自己現在不過是五歲的孩子,又剛沒了母親,說話也不會太有條理。

“父皇,遠兒很想母妃……”我低下頭,語氣裡帶了幾分難過和委屈。

我的這種反應似乎是在父皇的意料之中,他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柔聲說道:“遠兒別難過,以後你就住在你皇祖母這邊,父皇也會常來看你的。”

“嗯。”我點點頭,順勢撲到父皇懷裡,適當地表現出一個孩子對父親的依賴和敬慕。

父皇的態度果然更柔和了一些,一隻手輕輕拍着我的背,半晌之後低聲問道:“遠兒,令妃臨走之前交待你的話你可還記得?”

我心裡一驚,卻沒有起身,依舊埋在父皇懷裡悶悶地回道:“嗯!遠兒記得牢牢的!母妃囑咐遠兒要好好照顧弟弟,遠兒一定不會忘記的。”

“還有呢?”父皇追問道。

“嗯……”我擡起頭,裝出仔細回想的樣子,“母妃還讓遠兒照顧好自己,有事就找父皇和皇奶奶!”說到這裡,我紅了眼眶,一副要哭又強忍眼淚的表情,“說完這些,母妃她就……”

“乖,遠兒別哭。”父皇又把我摟進懷裡,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否還存有懷疑,不過一個五歲的小孩在一般人眼裡是不會撒謊的,父皇就算懷疑什麼估計也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

安慰了我一番,父皇就離開了,我看了看一旁的弟弟,也沒了逗弄他的心思,腦海裡總是盤旋着母妃來不及說完的那句話,母妃那麼不甘心的想說出來的遺言究竟是什麼呢?會不會和父皇當年立我爲太子的原因有關?

“啊,啊……”

宇兒含糊的叫聲將我從沉思中驚醒,我湊近了看他,握住他在半空中揮來揮去的肉呼呼小手。

“怎麼了?餓了嗎?”

“啊……唔……”

“呵呵,小饞鬼!”

養病的日子好似沒有盡頭,當我能起身多行幾步的時候已經入冬,停了許久的課業也重新開始了。

不過因爲身體虛弱的原因,我不再去書房,而是周學士到善寧宮來教我,時間上也縮短了許多。我沒什麼可擔心的,畢竟所有東西早就學過一遍,倒是憶雪讓我放心不下,只得自己私下裡多教他一些。

我臥病在牀的那一陣子給憶雪放了長假,誰知再次宣他入宮的時候他一見我就哭起來,我大爲驚詫,難道他就這麼想我,後來一問才知道,那小傢伙竟以爲我換了伴讀不要他了,在家裡難過了好幾個月。

我深覺好笑,又爲他的性子操起心來,怎麼說也是將門虎子,以後可是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猛將,哪能是如女兒一般的情態!我擔心重生一次事情變化太多,若是柳憶雪跟在我身邊長大以後依然是小兔子模樣就真的可惜了。

“憶雪可想學武?”我一邊看着憶雪認認真真地練字一邊問他。

小孩轉過頭對我眨巴了幾下眼睛,軟綿綿地回答道:“憶雪三歲就跟着爹爹練武了。”

我又吃了一驚,上下仔細打量了一下小小的像個粉糰子的孩子,我還真看不出來他是練過武的,真不知柳將軍看着自家從小練功夫的小孩長得一副好欺負的樣子究竟作何感想。

“可是進宮了你爹爹也沒時間教你了,要不我找幾個厲害的武師傅來吧,你好好跟他們學,以後肯定比你爹爹還厲害!”

“殿下也和我一起練麼?”小孩看着我一臉擔憂,明顯是不放心我的身體。

我心裡一暖,笑了起來,“練武太累了,我可學不了!不過有你學就行了,以後有什麼事就讓你幫我唄!”

小孩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起來,興奮地點點頭,“對啊!等我學好了功夫,就能保護殿下和小殿下了!”

我心裡暗笑,小孩子就是容易拐,畢竟像我這種新瓶裝舊酒的情況實在是太少了。

父皇自從那次以後,再來看我就沒再問過有關母妃的問題,但累得我每次都要打起精神裝小孩子應付他,那感覺也不好受。除此之外,我在善寧宮的生活也算是安定平和。因爲身體原因,我很少出善寧宮,宮裡大大小小的宴會也都被皇祖母幫我推掉了,我當然是樂得輕鬆,自己看看書,中規中矩地應付一下週學士,剩下的時間不是督促憶雪學習就是逗宇兒玩耍,只要不想那些煩心的事,日子倒是過得很清閒。

這輩子若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就是讓我每天喝藥我也毫無怨言。

大家別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