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自從明安來後,我的身體就好了不少,即使最後一直趕路,我也支撐了下去。

興許是因爲第一次離開皇宮這麼久,坐在馬車裡看着宮門越來越近,我竟覺得它很親切,這是我呆的時間最長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這裡有人等着我回來。

不出我所料,等我回善寧宮的時候,宇兒和憶雪果然正眼巴巴地杵在門口。

“哥哥!”宇兒快步走過來撲進我懷裡,我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難得看見一向穩重的小孩如此雀躍。

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遍,宇兒終於小大人似地點點頭,我只覺好笑,“怎麼?滿意了?”

“嗯!”宇兒一本正經地答道:“雖然瘦了,但是氣色好了!”

我又笑着揉捏了他一番,才指了指身後沉默的人,“這可都是明安的功勞!你可得好好謝謝他。”

“明安,這就是我弟弟,穆懷宇。”說着拉過一旁一直靦腆微笑着的少年,“這個也是我弟弟,柳憶雪。他們倆學武也有幾年了,你有空可以指點指點他們,也讓他們知道人外有人。”

接着我又指向不遠處的霜竹,說道:“他是霜竹,你缺什麼,有什麼需要的告訴他就行了。”

幾人簡單認識了一下,讓霜竹帶明安去偏殿看看他住的地方,我則領了兩條尾巴去書房,這麼長時間沒見,他們估計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再則我也要看看他們的學習落下了沒。

先各自考校了一番,我很滿意,不過宇兒和憶雪一向自覺,就算我不說他們也會做的很好。

“哥哥這次出去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吧?”看見我緩和了臉色,宇兒馬上黏了過來。

“呵呵,如果跟着父皇出去還會遇到危險,那這世道也該亂了!”我攬過他,看向憶雪,“你們在宮中一直可好?”

“殿下放心,我和小殿下都過得很好!”憶雪說着看了宇兒一眼,忍笑道:“小殿下的功夫更是進益頗深。”

“哦?”我感興趣地看着宇兒,就見他紅了臉頰訕訕地把頭扭到一邊,途中還不忘瞪憶雪一眼。

不想這一眼竟讓憶雪忍不住笑出聲來,宇兒又羞又惱,拿頭頂對着我嘟囔着說道:“不就是從牀上……下來麼……”

“什麼下來?”我沒聽太清楚,不過看憶雪笑的更大聲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等憶雪好不容易止住笑,我才弄清楚真相,原來前幾天晚上憶雪半夜被吵醒,發現一旁的宇兒抱着被子揉來捏去,滾來滾去,一邊滾還一邊咬牙切齒大喊“哼!叫你欺負我哥哥!叫你欺負我哥哥!”,結果滾的太遠,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更有趣的是,到了地上某人還沒醒,反倒是越掐越精神,直鬧騰的憶雪受不了了叫醒他才作罷。

“噗!”憶雪講完的時候我口裡剛喝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哈哈!咳咳……哈哈哈!”

“哥哥……”宇兒委屈地看着我,可我大笑了半天才勉強止住,擦了擦眼角的淚,笑問道:“宇兒可是摔到哪裡了?還疼麼?讓哥哥看看。”

“沒有摔倒!”這次倒真的是咬牙切齒,瞪着憶雪的眼裡更是冒着火光。

我心中大嘆宇兒委實太過可愛,撫摸宇兒腦袋的手更是捨不得收回來,“呵呵!宇兒放心!哥哥好歹是個親王,向來只有哥哥欺負別人,哪能被人欺負。”我笑說着,心裡卻知道,大概是我身體一直不好,看在宇兒眼裡柔弱異常,便覺得我總是被人欺了一頭。不過,他這份執意維護的心卻是真真難得。

給兩人講了些南下的風俗美景,也講了些明安的事,明安性格直率,他們應是合得來的,更何況聽我說到明安武功很好的時候,兩個孩子的眼睛都變得亮閃閃的。我想善寧宮多了明安,以後的生活怕是愈發不會無聊了。

接着便問了霜竹這段時間的事情,殷王和桓王都曾來過,說是看望幼弟,不過被霜竹擋了回去,併爲此和殷王鬧了些不愉快,我讓霜竹不用擔心,就算我再不濟,區區一個殷王卻是不怕的,不是我有多大能耐,而是我知道,父皇永遠不會站在殷王這邊。

因爲我外出時憶雪一直未回家,回宮之後我便特意讓憶雪回家多呆幾天,等憶雪再次進宮,便向我說起辭行的事。

對於這件事我並不感到意外,十四歲在大燕國也不算小了,而且憶雪該學的都學得差不多了,功夫也練到了家,這次柳將軍揮師北上對憶雪來說是個絕好的機會,前世憶雪成爲大將前的事我不太瞭解,不過小小年紀能列將位,必是年少便上了戰場。柳憶雪當是將門虎子、沙場猛將,在我身邊呆下去,再厲害也只能當個禁衛軍統領,如此豈不是太過綿軟,別說柳將軍不願意,就是我,也是不甘願的。

再說憶雪是家中幼子,正是被家人疼寵的,卻從五歲起就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來與家人聚少離多,柳將軍也是想借此機會與小兒子親近親近,宮裡的師傅再好,作爲父親也是不放心的,更何況征戰沙場最忌諱紙上談兵,要有所爲,自然是親身歷練爲上。

我細細打量眼前的少年,他已經比我高出很多了,在不知不覺的朝夕相處中,小時候那個惹人憐愛的小粉團也漸漸長成了如今的俊秀少年,眉目清朗,英姿勃發,已有了我記憶中柳小將軍的雛形。而能夠清晰地見證這一切的我,何其之幸!

我發自內心的微笑,這個人,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是我的摯友,我的兄弟!

“北方苦寒貧瘠,戰場兇險,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嗯!”憶雪用力點點頭,神情異常認真,“我要成爲最厲害的大將軍!”

我輕笑出聲,畢竟還算半個小孩,雖然認真也還是帶了些孩子氣。

“我不在的時候,殿下和小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憶雪定定地看着我,“等我再回來,就沒人敢欺負殿下和小殿下了!”

我好氣又好笑的敲了他一下,“怎麼和宇兒一個德行!你把自己保護好就不枉我每天給佛祖供香了。”

“好了,去看看宇兒吧!他雖然喜歡和你鬧彆扭,你要走他卻是比我還捨不得,你可得好好哄哄他!”我揮了揮手,叮囑道:“還有,空閒的時候別忘了寫信給我。”

“嗯,我一定記得!”

我以爲憶雪的離開會讓宇兒難過不捨,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想出了另外的法子。

“你說你要和柳將軍一起北上?”我驚愕地問道。

“是的,哥哥。”

宇兒規規矩矩地站在我面前,我卻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我知道你和憶雪的感情好,以前做什麼都是形影不離,但是這次不一樣,憶雪就算只是隨父出征也是有任務在身的,你不能去。”

“不是因爲憶雪!”宇兒反駁道:“我只是想和憶雪一樣,去戰場上歷練一番。”

“就算是這樣也不行,你年紀太小了,又是皇子,哪有這麼小就上戰場的?”我看着他,一臉嚴肅,“這次柳將軍北上是爲了攻打蠻族的遊民,可不是去遊玩的,戰場上刀劍無眼,你一個小孩子能做什麼?”

“我會武!”

宇兒難得的固執讓我有些氣惱,“你會武?戰場上哪個士兵不會武?!那些蠻族天生孔武有力,又極爲兇殘,兩個士兵才能對付一個,你這麼小就算會武又能擋得住幾個?!”頓了頓,我繼續說道:“你就算去了也是呆在後營,難不成你還能跟那些打仗打成精的人物爭軍師的位子?如果只是被人保護着在營後無聊度日,你還不如呆在宮裡,免得拖累了老將軍!”

“就是因爲不會纔要去學啊!”宇兒大聲說着,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漸漸變得溼潤,彷彿隨時會有淚落下來。

我心裡一疼,也知道自己剛纔那番話說的有些過分,只是這孩子不知被什麼觸動了,平日明明乖巧穩重,今天卻倔得很。

“宇兒,你太心急了。”我放柔聲音,勸慰道:“你才九歲,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學習,也不急在這一時。等你也到了十四歲,那時候你想去哪都行!但是現在還不行。”

“憶雪學的我都學過了……”

宇兒小聲嘟囔着,我嘆了口氣,這孩子倔起來怎麼就不聽勸呢?

聽到我嘆氣,宇兒的眼淚就滾了下來,小孩看着我委屈地說道:“時間就快來不及了啊!”

我一愣,“什麼來不及了?”

宇兒不說話,拿眼看了看一邊的霜竹。

“裡面人都下去吧,霜竹,你再外邊守着。”

“是,殿下!”

等着屋裡的人都出去了,我轉回視線,“說吧,什麼叫時間來不及了?”

宇兒看着我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等我到十四歲,太子的根基就穩如磐石了。”

我大駭,手一抖,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霜竹聽到聲響推開門準備進來收拾。

“出去!”我低喝一聲,“等會再收拾!”

霜竹滿臉擔憂關上了門,可我現在顧不了這些,而是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的孩子。

“誰告訴你的?誰跟你說這些的!”周學傅可是一個再老實不過的人,借他一萬個膽他也不敢摻和到這種事裡來!

“沒有誰告訴我。”宇兒止住了淚,臉有些發白,“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哥哥可能不相信,但這些事情我都懂。”

“懂?”我怒極反笑,“你懂什麼?!”我氣得聲音都開始顫抖,“你要真懂就該知道離這些事遠遠的,越遠越好!你要真懂就不會天真的妄想扳倒太子!”

“你以爲太子是誰?啊?!你以爲他看起來很溫和很好說話?”我恨不得大吼出聲,“那都是假的!假的!他可以一邊笑一邊讓你痛不欲生,想死都死不了!你想和他鬥?把皇位給你你都鬥不過他!”要不然,要不然我最後豈會落得那般悽慘悲涼!跟太子鬥,輸的不僅僅是皇位,連命你都得賠給他!

我深深地喘息着,心臟卻怎麼也平穩不下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怕得不得了!但我怕的不是太子,而是宇兒的心思。若真有了這要不得的想法,我就是把心碾碎了也護不了他。

宇兒又哭起來,哽咽着來扶我,我拍開他的手,“不要說謊!告訴我,說實話!是不是父皇跟你說過什麼?”

宇兒哽咽着不做聲。

“說!”我忍不住吼出聲。

“是,是的!父皇問我想不想當皇帝。”宇兒小聲說完,眼淚流的更兇了,說出的話也斷斷續續,“嗚嗚……哥哥,不……不要生宇兒的氣……”說到最後乾脆大哭出聲。

我從未見宇兒哭的如此傷心過,或者說他從小就很少哭泣,有一次練武腳踝扭了腫的老高也像沒事兒一般,可現在他拽着我的袖子哭的淅瀝嘩啦,那麼傷心難過的樣子讓我都忍不住鼻子發酸,眼睛也變得溼潤起來。

我微微仰了仰頭,接着看向一邊,長長地嘆息一聲,“你出去吧。”

“哥哥?”

宇兒哽咽着喚我,我不看他,怕他看見我積蓄的淚水,“出去吧!去祠堂抄三天的佛經,期間不準出來。”

宇兒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走了。我這纔敢低頭,任憑眼淚一滴滴落在衣袍上,印出大大小小的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