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燭光映得白牆之上人影拉長, 她從渾渾噩噩間醒轉時,見自己正躺在自家牀榻上,莫非剛剛只是一場夢?
謝雲剛如此想到, 蘇嬸已從外提了壺熱水進來, 見她醒轉, 眉眼一喜, 替她倒了杯溫水遞到謝雲嘴邊, 溫潤着她的喉嚨。
“謝妹妹,你可算是醒了,大夫剛走, 說你愁思太重,氣血攻心, 加之最近天干氣躁, 因此才吐了點血, 不過後期好生調養,不是什麼大事。”
蘇嬸說到此處, 也想起是誰令謝雲如此煎熬,她輕嘆一聲,將手裡的水杯擱置在旁。
“我本以爲你與陸公子是朋友,所以從相公那裡知道此事後,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可現在得見, 他在你心中不僅僅是朋友二字所能稱呼的。”
謝雲也沒解釋, 她點點頭, 應了蘇嬸的猜測。
“看來, 剛剛所見並不是做夢了,蘇嬸, 我既然已經無礙,你且先回去吧,留小虎一人在家,我不放心,至於今日請大夫的錢財,該日再送到你手上。”
蘇嬸臨走時,拍了拍謝雲的手背,安撫着笑了笑,滿眼的擔憂令謝雲感動,她回了個柔柔的笑容,目送着蘇嬸離去。
她仍躺在牀榻上,收回視線後,像是被誰抽走力氣一般,盯着頭頂發神,忽然眼角一酸,冰冷之感從眼睛順滑流下,食指往那處一勾,是眼淚。
念及這兩世以來,所哭也不過寥寥幾次,她低聲苦笑,睡意也如風中落葉,一掃而過。
她安靜的躺着,頭腦裡卻旋起了風波,她不是個愚笨的人,既然陸瀾清早已預料到有大事發生,爲何不逃?至於所謂的陸衡徵叛國,她是決計不會相信的,她雖沒有和他打過招呼,但就以上輩子而言,他們陸家可真的算是滿門忠烈。
這樣慢慢理下來,謝雲心裡也有了數,大概是朝局上有人看不慣陸府,做出的局罷了,可陸衡徵若是沒有叛國,仍鎮守邊關,這手上有權有勢的人豈敢以此污衊,難道就不怕他當真反了?
她想起陸瀾清最後的那個笑容,應是爲了安撫她,這個笨蛋,她小聲呢喃道。
可她就算是想破了腦袋,那又怎麼樣呢?她一介平民,連衙門都未曾進去過,沒有半分權勢,她又怎麼救陸瀾清出來?
甚至於這天氣越發涼了,他們被關押在牢獄中可受得住?陸瀾清一向是瀟灑公子哥,此刻境遇如此大,可會絕望?而最讓她擔憂的是陸老夫人,本已年邁,卻有牢獄之災,哎。
思索間,屋內燭光已漸漸燃到燭底,屋外那金色笑臉的太陽一躍而起,灑這滿地界金光燦爛,桃子從屋外用頭推了推沒有鎖的房門,跑了進來,起先它還有些激動,以爲主子還未起牀,可哈着氣躍上牀榻時,就見主子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正盯着它。它搖動尾巴的幅度也不免小了一些。
“餓了?”
桃子不知道自家主子在說什麼,但是它感受到頭頂的溫暖,主子正用手揉着它的皮毛,太過舒適,它嗚咽一聲,前腿蹲下靠着謝雲小聲吠道。
“起來給你餵食吧。”
謝雲伸手拉了拉桃子的肥臉,桃子發覺頭頂舒服的觸感不見了,它伸手撥弄了下謝雲拉臉的右手,希望自家主子明白接着替他揉弄。
謝雲卻已收回手出了門,一夜沒睡的她很是憔悴,做飯時也有些走神,甚至差點將鹽倒進去一大半,幸好發現的早。
桃子身爲動物,雖隱隱感覺到自家主子今日不對,但以它狗生經歷來看。肯定是因爲一些小事,它決定今日要在花叢中選一朵最美的花送給謝雲。
謝雲不知它的想法,看着桃子扭着屁股鑽進了草叢中,維持着的笑容也沉默下來,她忽的想起,陸瀾清那日走時曾說,要將陸拓留到自己身旁,那詢問他豈不就能知曉更多?
但她不知如何尋他,也不知事關陸瀾清,他會不會告訴自己,畢竟自己與陸瀾清並無任何關聯。
“要是那個陸拓在此就好了。”
她長嘆一聲,就聽身後屋頂上傳來聲響,而後冷風一過,自己身前已站着個低眉順眼的男人,是個十六七的少年,正是陸拓。
她眼角一抽,沒想到他就在這麼近的地方暗中保護着自己。
“你是陸拓?”
“回謝姑娘,奴才正是陸拓。”
“你家主子的事你已經知道了?”
陸拓低着頭,沉聲道。
“嗯,謝姑娘放心,主子心裡有數,他早已安排妥當。”
“你是說,陸老爺叛國一說是陸公子放出去的?”
“老爺……的確是下落不明瞭,所以纔會被人中傷,不過主子早已做好萬全之策,只需時日罷了。”
謝雲不信陸瀾清竟有這麼大的能力,她的雙眼不動,直勾勾的盯着陸拓,想瞧他有無欺騙於她。
陸拓察覺到那道刺人的視線始終未脫離,便知道此番說辭是騙不過謝雲的。
“主子的確早已做了安排,但也不算萬全,老爺下落不明,主子縱然有說服所有人的能力,卻沒有讓老爺陡然出現的本領,之前主子收到了老爺的一封書信,他隱隱覺得不對,便派其他隱衛探尋,方知老爺早在前兩個月就已沒了蹤影,就連邊境此時也在他人掌握之中。”
“既然如此,誰能救他?”
陸拓搖搖頭。
“主子一直吊着大太子,沒個準信,二皇子則收買未成,定會下狠手,倒是三皇子有些意思,主子這次應也算是在考驗三皇子。”
“主子平日裡雖像極了普通人,但身爲陸家子弟,總不能眼看着一個平庸一個無能的人,登上皇帝之位,這天下紛擾太多,需要的是一個明君,而不是一個只爲自己打算的君王。”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天下又是先有萬民,纔可稱之爲天下。陸家有沒有謀反之心,這當朝之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夏國虎視眈眈,一個明君根本不會在此刻奪了陸家的權勢,皇上老了,就該令覓明君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陸拓竟沒有半分隱藏的全告知於謝雲,她惶恐且疑惑的問道。
“你怎得如此信我不外傳?竟將所有都告訴給我?”
陸拓不好意思的回道。
“主子說了,他不在的時間裡由我保護你,另外你有任何想知道的,我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爲何?”
“主子是這麼說的。”
陸拓回憶起說這話時,陸瀾清似笑非笑的模樣,學着回覆道。
“她總歸會是我陸家掌事的人,早先知道也無不妥,更何況,若是她什麼都不知道,那豈不會擔心得睡不着覺。”
“若真是如此,那可比將我關押起來更痛苦,一個囚身一個勞心。”
他頓了頓,大手一揮。
“若她問起,你便這樣迴應吧,這樣她便又會更愛我幾分,日後也就不會隨時脫身而走。”
看來他知道了自己和陸老夫人說了什麼。
“照你這麼說,你告訴我,當真只需時日,他便能毫髮無損的出來嗎?”
陸拓依舊沒有擡頭,反而低得更深了。
他在糾結,最後還是沒抵過自己的內心,忽而哀嘆一聲。
“謝姑娘,那得是明君。”
“主子雖能保自己一命,可以什麼方式保命,未到最後仍不可知,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又怎能不死?”
謝雲一陣恍惚,她勉強笑了笑,內裡似海上下翻騰着,難受想吐。
“我明白了。”
君想以吾身證人心,可人心難測,到時身死魂滅,你我做一對苦命鴛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