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章

來人渾身黑漆漆地只有牙齒和眼白是白的,滿臉憂傷,“今天發工資。”提到工資她臉上才露出燦爛的笑容,“給妮兒。”好像也不怎麼累了。“我估摸着你爹的藥也該吃完了。”

邱蓮趕緊扔下燒火棍子,拍了拍手,接過她遞過來的錢,先揣進兜裡。端了一盆剛剛燒好溫熱的水,“娘,趕緊洗洗咱家來客人了,看着像是城裡來的。”偷偷地瞄了一眼裡面,怕裡面的人聽到又悄悄地在她娘耳邊小聲地嘀咕道:“比縣城裡的人穿的還好看

。”

邱蓮坐了回去,解開花布手絹,把卷起來的錢,擼直了,數數,“呀!六十塊,咋多了十塊。”竈膛裡爐火映紅了她開心的笑臉。

“咱比男人幹得多,當然掙的多了。”她先把裹在頭上的圍巾解下來,扔到外面,然後洗了把臉,倒掉漆黑的水,換上一盆。

“來得真快。”她嘴裡嘟囔着,她接到電報,是找她家那口子的,心裡只是好奇納悶,不會是電報寫錯了吧!他們兩口子家啥時在關內有親戚了。後來又陸續接到電報,才把地址會給他們,爲此花了幾個大子兒心疼了好久。整整換了三盆的水,才把臉上的黑煤灰洗掉。

就聽見屋內邱清源喊道:“惠蓉,惠蓉,你回來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做頓好的。”

“哎!我曉得。”惠蓉掀開珠簾走了進去。

邱清源介紹道:“這是你嫂子,穆惠蓉。”“這是我的戰友,賀軍堯、李慶傑。”

賀軍堯和李慶傑在她進來已經站了起來。看着來人,齊聲道:“嫂子好!”儘管心裡震驚於她的面容,灰白的短髮,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皺紋中夾着絲絲黑泥,好像怎麼洗都洗不掉。

賀軍堯記得當時他們談自家家庭情況時。邱清源的愛人比他還小兩歲,全然不像四十上下的人;仔細看她那手,是一隻又大又黑飽經風霜佈滿老繭和硬皮的操勞了一輩子的手。這是嫂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邱子家的長輩呢!

“你們先嘮會兒,我麻溜的做兩個小菜。”惠蓉站在門口對屋子裡的人熱情道,眼神清澈明亮,話裡話外透露着爽利和欣喜。

賀軍堯朝李慶傑使了個眼色。“嫂子,等會兒,我們從縣裡過來,帶了些吃食,給熱一下就行。”李慶傑拎着揹包。也跟了出去,一股腦兒的全遞給了她。

邱蓮趕緊把豎在牆角小方桌放了下來,惠蓉一樣一樣的往外拿。

裡面裝的方便麪、火腿腸是從雲縣帶來的,路上爲了趕路,吃了一些,還剩好多。到了青山縣,又買了些熟食,牛皮紙包着的醬牛肉、滷雞、雞腿、雞翅膀、臘腸、燻肉、肘子、豬頭肉,還有包子。

“這麼多。”小方桌都已經擺不下了。她們母女兩個吃驚道。

“嫂子看着趕緊整。”話落李慶傑走了進去。

這時從戰友重逢驚喜中,回過神兒來的,邱清源嘴急急地哆嗦着,“連長,我記得李三兒的腰……腰……”

李慶傑回身聽到他說腰,傻笑的撓着頭。“好了,彎了快十年了,纔剛治好的。算算日子才二十來天。”

邱清源看着重新進來的他,眼睛都直了。腦子裡一直迴響着,好了……好了……。

“那你們是……”邱清源手指着李慶傑,眼睛看着賀軍堯,結結巴巴地問道

“對,我們一是來看看你,二是看看你有沒有希望治好。”賀軍堯點點頭道。

“我給你說,邱老二這會纔可真遇見神醫了。”李慶傑誇張的說道,“一準能治好,保管你想我是的活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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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的聽到李慶傑的話,母女兩個衝了進來,緊緊的抓着李慶傑的手,“同志,你說真的,俺家那口子,俺爹真能治好。”

“能!能!”李慶傑拍胸脯保證道。

賀軍堯看不慣他大包大攬的,手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看了他一眼。情況還不瞭解別給人希望太大,到時失望就不好了。

李慶傑尷尬地,撓撓頭,“我們可以先看看老二兒的腿嗎?”看樣子不給結論是甭想吃飯了。

“呃!好!”邱蓮母女兩個直接把牀上洗的發白,打着補丁的土黃色的部隊用的被子給掀開了。

一看就知道是部隊的物品,退伍的時候,部隊首長允許邱清源帶回家的。 用了這麼多年,已經是補丁摞補丁了,薄薄的一層也不知還能抵禦嚴寒嗎?

躺在牀上的人,除了一層布遮擋住重點部位,其他都光溜溜的,賀軍堯趕緊道:“天氣還冷,我們看腿就行了。”

“呃!好!”邱蓮把被子重新蓋上,然後捲起被子露出下半身,白白的兩條細腿,看情況還是正常的人腿,沒變形。

由於長時間的沒有曬過太陽,兩條腿刷白刷白的,可以清晰的看見毛細血管。賀軍堯仔細的摸了摸,摁了摁,肌肉還彈性沒有萎縮的太厲害。

“沒有知覺。”賀軍堯問道。

邱清源回道:“始終沒有知覺,可她娘倆不放棄,尤其這孩子,從六歲就給我按摩、擦身。洗衣、做飯、餵雞、等大點兒扛着鋤頭種地。她娘出去井下背煤,掙錢,男人都受不了,爲了醫治這雙腿,一聽哪有好的醫生,就背或擡着俺看病。”說起傷心的往事一家三口淚眼連連的。“有她們娘倆這樣費勁兒白力的撐着、扛着,我好像連死都不能死,死了就對不起她們受得苦,遭的罪。”他自嘲地笑道。

“爹,說什麼傻話,你活着最重要。”邱蓮跪在炕邊,抓着他的手道。

“對呀!不管怎樣,家裡就是有你這個癱了的男人也沒人敢欺負咱。”穆惠蓉擦吧、擦吧眼淚,笑着道。

“怎麼有人欺負你們。”賀軍堯冷着臉沉聲問道。

“沒有,村裡人對俺們挺好的,沒少幫忙。”穆惠蓉搖頭不甚在意道,早些年她孃家有人勸她改嫁,她沒聽,後來爲了醫藥費就下礦井,這副樣子也沒人敢提了。

對於男人這些只注重外表的,女人就是再能幹,也沒人敢上前了。

漸漸的瀰漫的肉香,鑽進了他們的鼻子,“咕嚕……咕嚕……”邱蓮乾癟的肚子叫了起來,刷臉一下子紅的如蘋果似的,‘嗖’一下的害羞的竄了出去

賀軍堯把被子重新蓋好,手碰着炕時,熱乎乎的,估計炕挨着爐竈,熱導了過來。

“行了,先吃飯,吃完飯咱再嘮。”邱清源揮手道,“把你們釀的包穀酒拿出來。”

“好嘞!不過爹,你可不能喝酒。”邱蓮掀開一角珠簾,探着小腦袋小聲說道。

“你這妮子,好爹不喝,這樣總行了吧!掌櫃的。”邱清源戲謔地給她眨眨眼道。“我們家現在她是一家之主。”

“對啊!我開的工資,都給她掌握了。”穆惠蓉笑着道,眼中閃過一絲心酸,別人家的孩子還在明亮的教室裡上課,而她輟學,早早的挑起了家裡的重擔。“你們嘮,我再炒倆小菜。”

“娘,你別出來了這事我也能幹。”邱蓮在外間說道。

“那我就請好兒了。”穆惠蓉笑着道。

外間的邱蓮怎會不知,母親比她還苦,剛開始小不懂事,她也怨天尤人過,衝口對她爹喊出了,‘你怎麼不去死,你拖累了我們兩個。’衝了出去,偷偷地跑到母親工作的地方,遠遠的看見她肩上壓着沉重的筐子,腳踏漆黑的看不到底的煤坑行道,一步步的往外挪。每人每天要從行道里背出十幾噸黑煤塊。看着她的背被壓彎了。看着她聽見沿着礦口叫賣的饅頭,眼神是那麼的渴望,向前走上幾步,攥在手裡的鈔票捏了又捏,閉上眼睛,打開軍用水壺,咕咚咕咚灌了進去,又走進了行道。那可真叫個苦、叫累。邱蓮跑回家,抱着父親哭了一上午,拍打着他的胸膛,“你一定要活下去,爲了我們一定要活下去。”哭完之後,擦乾眼淚,邱蓮徹底的變了,擔當起整個的家,那年她才七歲,不懂的,不會的,就問村裡的人,手被燙傷過,被砸破過,切傷過,好在挺過來了。

儘管生活的磨難磨礪這樣一家人,但他們總是樂觀豁達開朗的面對着老天給的一道道坎兒。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遇到困境他們學會自我解嘲,自我減壓。人只有有了好心情,有信心,才能克服困難,戰勝困難,走出困境。“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這不也是詞人的自我解嘲嗎?

“娘,飯菜擺在哪?”邱蓮看着紅彤彤爐竈,擦了下眼淚,從回憶中回來,高聲叫道。

“當然擺到屋裡來了。”穆惠蓉也不客氣,充分顯示了東北人的豪爽,指揮兩個大男人道:“把邱子往裡面移移,我去外面把炕桌拿來,你們兩個上炕。”

賀軍堯兩個把邱子輕手輕腳的移了移,露出下面鋪的是治療褥瘡的草藥,看樣子應該是自制的,牀單幹淨整潔。

褥瘡,是長期癱瘓在牀最常見的併發症之一,發病率高達1-4.7%,病程發展迅 速,難以治癒,治癒後極易復發。 久治不愈的褥瘡可併發骨髓炎、敗血症和低蛋白血癥等致死性病症,成爲典型的臥牀病人頭號“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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