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匆匆交代了差事便往自己府裡面趕,越是近了府邸,心內越是沉重,高無庸前日的話,就像塊巨石一般沉沉壓在心頭之上。弘暉,真的就這麼去了?胤禛面前飄着似乎都是弘暉揚着笑臉叫阿瑪的樣子。離府門還有遠遠幾時丈,便早有人迎了出來接馬繮繩。瞧見來人都是一身素服,胤禛面色黯了,下馬的身子不由一晃,一口鹹腥悶在胸口,憋得胤禛幾乎喘不過氣來。躬着身子,乾咳了半響,直到像是把腔子都咳了出來,才稍微覺得鬆快了些。
門子急急扶了胤禛入府,府內靈棚等一應物事早已是佈置妥當,據高無庸說,福晉這兩日由李氏齊氏服侍着才勉強臥牀歇下了。府裡沒有主事的人,單是司儀長,幾個典儀,品級太低,都沒什麼份量,應付宗室弔唁都不成,八阿哥聞訊,便派了人趕來幫着張羅一應奠儀,這才支弄了起來。曉得是府內白事,京裡宗室陸續來府內弔唁的也不算少,這幾日,八阿哥晨間在忙活奠禮之時,更是多了不少朝廷官員圍在前後。原看着胤禛回府,與胤禛有些交情的宗室子弟,也想過來寒暄一二,只是看了胤禛這煞白的面色,任誰都沒敢上前說什麼。
胤禛稍有踉蹌,走至月臺前,愣愣看着弘暉的靈位,嘴裡喃喃念道:“弘暉呵,你當真是不孝。阿瑪和額娘在前,你怎麼就能撒手去了呢?”一聲低低的嗚咽,在喉嚨口又被生生地壓了下去,眼角之處,卻流下兩道溼潤。左側一旁跪了珞蓉、弘昀,偷偷瞧了瞧阿瑪,癟了小嘴,立時就放了悲聲。弘時尚小,還在嬤嬤懷中,被哭聲誘了,也是哇哇號啕起來。此時,從弘昀身後跪着的一人,膝行了幾步,到胤禛身旁,低低道:“這當口上,主子還要節哀啊。”胤禛有些恍惚,覺得聲音恁熟,迷濛看間,那人穿了石青補服,腰間繫着白麻帶子,冠上的紅纓也去了,待其擡起臉,才識出是年羹堯。看着年羹堯,胤禛無力的擺了擺手:“亮工,辛苦你了,暫且替我照應着。我去看看福晉。”年羹堯點了點頭,目送着胤禛去了內府,正轉頭之間,恰巧碰上了八貝勒府管事玩味的目光,不由心中一緊。
踏入內堂,胤禛當面迎上的便讓他胸口又是一痛。烏喇納喇氏竟跪在堂中,李氏,齊氏隨着跪在她身後。芸孃的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瑟瑟抖着,似乎稍稍一碰便會頹然倒地。面上早已是一絲血色都無,眼睛紅腫着,眸子中亦是一層水霧。胤禛幾步奔到她身前,俯下了身子,緊緊一把摟住了她,語氣之中又急又痛:“你……怎麼能這麼作踐自己的身子!”芸娘縮在胤禛懷內,還是不住地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胤禛越發急了,一面把芸娘摟得更緊,一面嘶吼着問李氏:“福晉這是怎麼了?”李氏被胤禛這一聲嚇得一顫,小聲道:“福晉說,她是當家主母,在爺不在府裡的時候,卻沒照料好大阿哥,對不起爺。福晉非要跪在這裡給爺請罪,妾怎麼勸都不成。”胤禛看着懷內芸娘憔悴而哀傷的模樣,痛得幾乎心都快碎了,一把抱起了她,徑直往內廂而去。
爲着弘暉之事,康熙給假十日。胤禛總算是把府裡的事都料理了,烏喇納喇氏處每日便是安撫,天天待在福晉的屋子裡,陪着她說話,爲她開解心事。芸娘是個極懂事的,自是不忍看着胤禛如此操勞,只說自己見好,要胤禛莫耽誤了差事。胤禛雖想再休沐些日子,可已有旨意,亦是無奈,目下這情形,康熙哪裡還容得自己再爲了私事歇着,即便弘暉是嫡親的孫子又能如何?這日一清早,起了身,匆匆用了兩口飯,胤禛便匆匆往禁城而去。
上駟院是內務府所屬三院之一,統管着宮中御馬,紫禁城內外各設御馬三廄,分處皇宮的東華門和內城的東安門內。康熙回抵京城之日,有旨意設氈帷於上駟院旁,拘禁胤礽,令胤禔、胤禛兩個看守,因上駟院大值房便設在宮內,看押胤礽之處倒也不算遠,轉過東路的文淵閣便是。
胤禛原是要見駕的,免不了得奏報胤礽的情形,所以打東華門進宮之後,便直接往上駟院這邊來。行到宮道盡頭,卻見九阿哥胤禟也是一身的朝服整肅,跟門外的一排樹底下站着,帶着幾個從人,也不見有進去的意思,臉上似笑非笑的又瞧着自己這邊兒,見胤禛過來,便迎上來請過了安。已是午牌時分,胤禛這時候見着他未免有些奇怪,雖是心中異樣,還是還了一揖,道:“九弟這是打哪兒來,見駕去了?”胤禟面上閃過一笑:“纔打南三所過來,前頭皇阿瑪召見大臣不得空,正預備下晌去的。不過能見着四哥可是不易,老話兒怎麼說的,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胤禛知道他定是去見十四阿哥胤禎了,近來八阿哥鬧騰的動靜兒他也清楚,但卻見不得他這副不陰不陽的腔調,心裡着實膩味,也不接話,只是道:“一會你我同去罷。”
胤禛擡腳正要進門,就被胤禟扯住了袖子,胤禟朝內揚了揚下頜:“裡頭唱戲呢,咱們這位大哥的做派,我今兒算是看着了。”胤禛停下步子,目光裡帶着探詢的意味,看向胤禟。胤禟一擺手,道:“打過箭亭的半道上,就見着大阿哥的侍衛押了毓慶宮幾個人出去,到了這邊兒,才知道大阿哥是領了旨意過來申飭太子,卻不知皇阿瑪說了些什麼,單是瞧傳出來的動靜,裡頭可是聲色俱厲的,還透着幾分悽慘。門禁也把的嚴,任何人不叫進,雖說皇阿瑪是下了旨看押,可也沒禁了探視,我就是想着來看看二哥,誰成想正巧見這個景兒,也就出來了。太子已經廢了,可兄弟間這麼作踐委實叫人心寒,三哥素來是置身事外的,八哥一向贊四哥心正直誠,太子這個事兒上,也是想請四哥同弟弟們一道說上幾句。”胤禟說的卻是假,分明是何柱兒報稱看見胤禛往這邊過來,他才特特候在門口,給說這麼番話的。大阿哥作踐太子的事,幾個皇子大約都知道些,藉着胤禛的嘴,在康熙那兒給胤褆上點眼藥是胤禩的意思,可今日這番拉攏之意,卻是他胤禟自作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