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見老太太的神色不似先前熱情,便也不說什麼了,直接找到了超市。
梅蘭從超市回來,也沒有多想,農村人之間經常因爲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便鬧得不可開交,吵架是家常便飯,不說別的,就梅蘭的媽媽跟梅蘭的二伯母就不知吵過幾次了,現在見了面都不怎麼說話。
所以,梅蘭家有什麼事情一般很少找梅蘭父親這邊的親戚幫忙,因爲那三個伯母都對王細妹偏袒小兒子有意見,可事實上,梅蘭家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相反的,鄧紅英還得一天天看王細妹的臉色。
飯後,梅蘭端起了一大盆的衣服要去河邊洗,鄧建文替梅蘭拿着一根棒槌出來了,梅蘭猜想他可能是有話要說。果然,兩人出了門往河灘走去,走到大樟樹下,鄧建文一看離家有一段距離了,便站住了。
“蘭蘭,大舅問你,那天你在醫院裡跟竹哩和菊哩說的分手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這幾年跟那個許巖一直有聯繫?”
“大舅,你放心,以前聯繫也只是偶爾書信聯繫,大舅也曉得我念書這麼忙,也沒有手機,哪裡有多少時間去寫信?”
鄧建文聽了這話,叉着腰,看着河對面的一片竹林,半天沒有說話。
就在梅蘭以爲他要回去時,鄧建文突然來了一句,“你還小,不曉得外面的人現在有多現實,大舅希望你進了大學,也彆着急談戀愛,到時吃虧受傷的總是女孩子,等畢業了,工作穩定了,再找也不遲,大舅是爲了你好才說這番話,你這個年齡段的小姑娘多愛做夢,大舅怕你識人不清。”
“我明白。”
許巖已經給梅蘭上了一課。
“明白就好,這些話就不要告訴外婆了,好好唸書,將來找份好工作,大舅相信你能成的。”鄧建文說完,看着梅蘭的眼睛。
梅蘭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了,去吧。”
鄧建文轉身回去了,梅蘭端着盆衣服上了青石板,現在在河邊洗衣房的人已經不多了,家家都有了抽水井,可梅蘭的老外婆總嫌在家裡洗的衣服不乾淨,那些洗衣粉肥皂什麼在盆裡清不乾淨,還得是要去河邊用棒槌捶捶,所以,劉巧珍這些年一直在河邊洗衣服,就連冬天也不例外,梅蘭自然也不能例外了。
想到這些,梅蘭的心裡越發有些煩悶,外婆的身體這樣,外公在家還幫不上多少忙,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把他們接出去?
梅蘭在河邊發了會呆,直到天邊的晚霞都換成了青灰色,梅蘭才驚覺暮色已經降臨,忙專心洗衣服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因家裡只有三間臥室,梅蘭照例跟老外婆一間屋子,從小到大,她在這間屋子也不知躺過多少次了,所以也沒在意,唯一讓她覺得不方便的是牆角的恭桶,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異味。
“老外婆,我婆婆來了講了什麼,把我外婆氣成這樣?”梅蘭想從這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嘴裡套出點東西來。
梅蘭說完,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混濁的眼睛滿是不屑,嘴一撇,“哼,你外婆也是個蠢的,居然還讓你婆婆拿唬住了,這些年你媽在那邊做牛做馬累死累活的不說,鄧家這邊幫了梅家多少?啊,我這兩個孫子容易嗎?拉扯這一大家不說,還要拉扯他們梅家的人,我們鄧家欠梅傢什麼了?要沒有鄧家,你們梅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能住上那大樓房?”
這話倒是提醒了梅蘭,梅蘭那天從樓上下來時,便彷彿聽得父親跟奶奶提了一句什麼蓋房子的錢,這可不是一筆小錢,鄧家憑什麼給梅家這一大筆錢蓋房?鄧家自己也才住這小舊房裡呢!
“老外婆,鄧家爲什麼要給梅家蓋房子的錢?”
如果梅蘭沒有記錯的話,梅家的房子應該是九五年左右蓋的,那會好像是梅鑫剛出生不久,梅家又交了一筆計劃生育的罰金,怎麼有錢蓋房?
就算那時的工價和物價還算便宜,可一棟這麼大的樓房,怎麼也要五六七八萬吧?那個時候大舅纔剛大學畢業,小舅也才進大學,鄧家也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錢來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行了,不該你問的就別問,爲什麼,爲什麼,還能爲什麼,你媽是你鄧家的女兒,家裡就她書念得少,日子最苦,你要心疼你媽,就好好替她多做點事。”
“是,我曉得。”
梅蘭知道這周桂芝雖然不喜歡自己,但是對這幾個孫子孫女還算疼愛,尤其是對兩個舅舅,那更是看成了命根子似的,可巧兩個舅舅也爭氣,也都考了出去。
就在梅蘭關了燈躺了下來,拿着毛巾毯蓋上準備睡覺時,老太太突然又開口了,“聽說你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以後要是出息了,別忘了好好對你媽和你外婆還有你這兩個舅舅。”
“老外婆,你怎麼曉得我就一定能出息呢?”梅蘭好奇地問了一句。
這老太太明明不喜歡自己,卻把她最親近的人託付給自己,這也有些太莫名其妙了吧?
“哼,我雖然老了,可我不糊塗,竹哩和菊哩哪個也不是個省心的,眼高手低,眼皮子又淺,以後還有她們吃虧的時候,就算是念了大學出來,一點苦不能吃,能有什麼用?人啊,最要緊的是能看清自己的狀況,到什麼時候,也得靠自己,指着別人,哪有這樣便宜的好事?”
梅蘭知道這番話是老外婆的經驗之談,她青年守寡拉扯大一雙兒子,可不靠的就是她自己?所以,梅菊的事情可能觸動了她,本來,她就看不上梅菊的好吃懶做,這下更是瞧不起她了。
梅蘭想起上世老外婆知道自己把去北京唸書的機會讓給梅菊後,還罵過自己糊塗,說“有你後悔的時候”,後來梅蘭和梅菊雙雙被清退回家,劉巧珍氣得發病走了,周桂芝見到梅蘭說的第一句話好像是“不怕糊塗人辦糊塗事,就怕聰明一世的人糊塗一時,這一時纔要命。”
“老外婆,你放心,我記住了你說的話。”梅蘭往老太太身邊靠攏了些。
老太太拍了拍梅蘭,忽然窸窸窣窣地爬了起來,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布包來,自己拉開了燈,打開紅布包,裡面躺着十來塊銀元和幾樣銀首飾。
“老外婆,你這是要做什麼?”梅蘭還從沒有見過老太太拿出這些東西來。
她一直以爲鄧家很窮很窮了,老太太手裡怎麼還會有銀元?
“這幾個銀元是你老外公給我留下的,這幾樣銀飾是我當年的嫁妝,你媽幾個結婚時我都一人送了兩塊,如今你也要去北京唸書了,我也給你兩塊,你別跟那幾個說,也別告訴你媽,你自己好生留着,要是在北京,手頭實在是緊了,我聽說這東西如今還值幾個錢,你拿去換了。剩下的這幾樣,我是要給鵬鵬他們留着的。”
“別,老外婆,這太貴重了,我。。。”
這轉變實在是有些太快了,梅蘭一時接受不了。
“給你你就拿着,我說過了,我不糊塗,這些年誰好誰不好我清楚着呢,就是有一點,你去了北京,好好跟你小舅說,讓他趕緊給我生一個曾孫子。”
農村人還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要不鄧紅英也不會一口氣生了四個,可這畢竟是在農村,怎麼還能湊合養活,可鄧建武就難了,他雖然不是公職人員,不受計劃生育的限制,可多生一個也要他養得起啊?
北京一個幼兒園的借讀費聽說就要好幾萬,還別說小學中學,聽說梅蘭的表妹才四歲,小的時候請不起保姆,只好把丈母孃和老丈人請了去看孩子,兩位老人還附帶了一個小舅子,所以說,他現在的負擔一點也不比鄧建文輕。
梅蘭接過這兩塊銀元,沉甸甸的,她還沒有看過這些的東西呢,也學着電視裡看來的,放在嘴邊吹了一下,然後拿到耳朵邊上聽響。
可惜,什麼也沒聽出來,倒是這孩子氣的舉動愉悅了老外婆,老外婆笑了笑,又給梅蘭拿出了一隻銀鐲子。
“老外婆,這個我可真不能要了,這個給小舅家的表妹留着吧。”梅蘭忙放了回去。
因爲她看見了,首飾不多,就一根銀簪一隻銀鐲和一對耳環。
“老外婆,這些東西你怎麼不戴着呢?現在外面可時興戴鐲子了,聽說銀鐲子還能殺毒消菌呢,等以後我有錢了,我給老外婆買只金鐲子戴戴。”
“還有這說法,那這隻銀鐲,明天一早給你外婆送去吧。”
周桂芝就喜歡梅蘭這點,勤快不說,還不貪心,也要強,知道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
這孩子,小的時候吃了這麼苦,但願以後會順順當當有好日子過。
梅蘭低頭看着銀鐲的花樣,沒注意到老外婆看着自己,眼角居然有了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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