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房間裡,躺了一個姑娘,這宮女,越宸倒是半點印象也無,她原是在中秋的家宴上傳菜的一個宮女,不過是當晚,循例要將所有人一併收監,纔會抓到了她。
這宮女的面孔也是一般的豔麗,看起來彷彿是濃妝豔抹以後的模樣,她的手裡,緊緊捏了一張字條,因爲捏得太緊了,又是在指縫中,所以仵作第一時間竟然也沒有發現。
此刻,這張小小的字條,就被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越宸的面前。
字條被宮女手心裡的汗水浸溼,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可辨認了。但是這紙張,卻是讓越宸不得不慎重起來。
這紙張並不是尋常的只,白紙上,隨着視角的變換,能夠看見紅色與金色的不同的花紋。
這紙是專門定製的,名叫飛鳳,只有皇后能用,其它人若是用這個寫字,那便是僭越了。
皇后專用的紙出現在這個枉死的宮女手中,就算越宸心中一直信任蒙書悅,這個事情要是傳揚出去,也是十分不好處理的。
“陛下,這個事情……”一旁的侍衛,戰戰兢兢地看着越宸的臉色,心裡也是忐忑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越宸肯定是打算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蒙書悅的,不過是一張皇后宮中用的紙張而已,縱使是比較難得,但非要去找,比起那些布料啊,擺件什麼的,還是要簡單的呢。所以,應也是做不得準的。
果不其然,越宸沉默了一會兒,只是將那張紙收到了自己手裡,然後深深地看了那侍衛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是,陛下。”侍衛躬身拜道。
出門以後,恭妃已經離開了,明明只是剛入秋不久,暑氣還沒有全消,但是卻有一陣涼風突然從越宸的耳邊掃過,掃得越宸忍不住一個小小的激靈,彷彿是要訴說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
原本呢,恭妃只是越清鯉求了一個恩典,回來過個節的,過完了節,哪裡來的,自然就要回到哪裡去。只可惜,因爲出了這麼個事情。越宸大概是覺得,距離太遠的話,他如果需要做什麼,或者,是需要調查什麼的話,自然還是人在宮中,他盯着方便,傳喚起來,也方便。
因此,就好像所有人都一種隱秘的默契一般,就這麼將這個事情給忘記了一樣。恭妃也就這樣,名不順,言不正地,在宮中,又稀裡糊塗地住了下來。
越清鯉這會兒內心倒是挺想什麼時候找到了機會,就要將恭妃給送出去了,畢竟,很多時候,恭妃的性子,現在同他自己,似乎已經配合不起來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自己要被恭妃給連累的。
但是,越清鯉還沒來得及,不過是中秋之後沒幾日,恭妃就讓人從外面帶了一個少年進來。
這少年看起來年歲要比越清鯉稍稍大一點,一雙大眼睛,眼瞳中彷彿含着兩汪春水,白齒紅脣的,又是一個雌雄莫辯的年紀,竟然是生得比女孩子還要好看,而最最讓人覺得心生好感的是,這
男孩子的嘴角,似乎天生帶着一縷清雅的微笑,合着他那雙桃花飛舞的眼睛,看誰都要帶起一絲別樣的情愫來。
大概也真是因爲如此,這少年似乎很少正眼看人,多半時候都是在低着頭看地板,長睫垂下,在陽光下,給那雙秋水翦瞳蓋上一片顫抖的影子。
人生得好看,那就是佔便宜的,恭妃一見着男孩子,便忍不住心生喜愛:“真是個好孩子,快過來,說說,你叫什麼?”
少年便認真地一拜,恭敬地回答道:“學生周霖。”
周霖的話很少,而且行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如果不是他那年紀,倒是會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已經七八十歲的老夫子一般,若不是仗着長了一張這麼可愛的面孔,還真是會讓人覺得無趣到了極點,不過既然長得好,就算嚴肅刻板了一些,對於別人而言,就變成了可愛的地方了吧。
恭妃見他低頭下拜,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差點兒自己就要上前去扶人起來,幸好想了起來,連忙推了推自己身旁越清鯉:“鯉兒,快去。”
越清鯉其實並不怎麼喜歡周霖的長相,更不喜歡他那種看似溫柔親近,實則冷淡疏離的樣子,可說是,第一次見面,就沒留下什麼好印象,不過,即便是這樣,越清鯉還是依了恭妃的想法,親自上前去,將周霖給扶了起來。
周霖很瘦。他托住他胳膊的時候,險些以爲自己是托住了一個小姑娘。
“學生不敢。”只是輕輕一碰,周霖就緊張地後退了兩步,自己站了起來。
越清鯉見到他這樣,心中冷笑,只有大寫的兩個字:“矯情。”當然,這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反而問他:“你是周家的人?”
周霖點頭:“家父周瑞。”
周瑞之前的官職其實並不高,但好歹是個京官,離皇帝近一點,那便宜自然是多一點,但是這幾年,也不知越宸是個什麼想法,就將周瑞給下放了,這一放,還放得十分地偏遠,一路放到了臨近西漢的郡縣去了。
而周瑞雖然被下放了,但是周霖卻留在了京城,就這麼在周家的本家長大了。
按照恭妃之前的說法,這個周霖算是周家這一輩裡頭最爲驚採絕豔的人物,只不過,因爲是庶出,加上生母在他原本準備下場那年,不幸病故,所以才耽擱到今日,身上連個正經的功名都沒有。而正好,恭妃這裡又說要給七皇子找個伴讀,周家便想也不想地將他給送了進來。
不過是因爲,如果真的當了皇子伴讀,再走科舉這條路,那麼就顯得很微妙了,原本清淨正直的立身,也就再立不起來了。
所以,要論心裡的不平與不適,周霖未必就比越清鯉少。
越清鯉看不上週霖,周霖本身,其實也不是很想攙和進來,非要將本來已經塵埃落定的局面給攪渾。這本就不符合他原本的想法。
兩人相互見過面以後,恭妃便道:“
鯉兒,這就是你的新伴讀了,你們多熟悉熟悉,平時沒事,也是可以在一處玩耍的。”她說得直白,就差沒對越清鯉說,你要整日同這孩子處在一起了,因爲這是周家的人。
周霖輕輕地吸口氣,半低着頭,並不接話。
越清鯉站得近,看見周霖的肩膀微微地一擡,彷彿整個身體都緊繃了,便覺得好玩,忍不住湊近一點想去逗他,可剛一走近,周霖便猛地擡起頭來看向他。
那眼睛的殺傷力太大,一時竟然將越清鯉看得不敢再上前。
恭妃倒是不知道這兩個小孩子之間有這麼多不可言說的交流,還仍舊將二人當做是一般的小孩子,只說:“既然你們也都認識了,我在這裡,你們也不方便說話,我昨晚歇得晚,現下也乏了,去休息片刻,你們自己玩吧。”說完,就離開了。
宮中殿內,就只留下兩個半大的孩子,面面相覷。
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很會看眼色,直覺殿內的氣氛不對,根本不用越清鯉開口,就流水一樣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二人杵在殿內。
兩人都是站着的,一個站在殿中,另一個站着略偏一點的地方。
越清鯉盯着周霖看,周霖盯着地板看。就這麼看啊看的看了好一會兒,越清鯉終於是忍不住了,想起來自己到底是個皇子,沒必要在這裡陪着站,便要轉身找個座位坐下來。
這時,周霖卻忽然開口:“七殿下。”
越清鯉頓住腳步:“我最不喜歡別人叫我七殿下。”沒錯,這個排行,現在彷彿是在分分秒秒地提醒着他,他已經沒機會了,他要爭到那個位置,就必須要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
周霖彷彿是真的笑了,從善如流地改口:“殿下。”
你改口也沒有用,我是不吃討好這套的。況且,你這人看起來也沒學會怎麼討好別人你。越清鯉無意識地咬着自己的嘴脣,皺褶眉,這麼想着。
“我原本也是不願意到這裡來的。”停頓了一會兒,周霖緩緩地說。他的嗓音很輕,很柔和,十分地動聽。
但是這話給越清鯉一聽,他頓時就炸了:“你不願意來?你當我願意讓你們插個你在我身邊?你既然不願意來,那你就……”
“殿下,我若是可以不來,我今日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越清鯉的氣急敗壞對周霖彷彿沒有半點的影響,他依舊是那麼溫和從容地笑着。“但是,我既然來了,就沒有這麼離開的道理,我若是就這麼走了,對你,對我,可都不是什麼好事。反正,現在我們二人怎麼說都不要緊了,外面的人,倒是已經將你我給綁到一處了,殿下以爲呢。”
聽這話說得,哪裡還有方纔那種刻板的樣子。越清鯉願以爲,這人就是那種老夫子的形象,什麼事情都要扯上三綱五常,扯上倫理到底之類的,反而現在說出這麼一番,十分懂得變通的話來,讓越清鯉一下就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