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一番後,都了無睡意。蒙書悅便問起越宮景進到書院後的事情。
在演武場上見到的中年男子是書院的司長,總管書院的一切雜務,人稱黑石先生,擅棋。於政史、軍事都有獨到的見解。
越宮景到達四百九十階的石臺上,他剛布好一盤棋。一番兵不血刃的廝殺,越宮景自認輸了,以爲會至此結束,不料黑石卻說這是那盤棋最好的結局——雙方互成死局,看似每條都是死路,再多走幾步,又成了活路。
於是他被帶到了演武場上。
軍事科的四十名學生,自願分成了兩隊,就院首出的一道題各自排兵佈陣。正好他進來,他就成了敵人那方,一己之力對抗沉淵學院。
“這是我這麼多年來,腦袋最辛苦的一次。”
學員們只會紙上談兵,雖然他人沒有上過戰場,但每一次戰事,越辳每天都會把戰況報告給他,看他怎麼應對,指出他犯下的每一個錯每一處漏洞。每次都對他說,記住,你的每一步都決定那些追隨你的人的生死……
走一步,看百步。一路不通時,必定要有第二條、第三條路。這是小叔教給他的,血的經驗。
“你爲什麼會想進沉淵?”越宮景突然問。
蒙書悅笑一下,在昏黃的燭光下,朦朧且飄忽,“因爲現在的我,還不夠格做你的盟友。”
東方百利冷哼一聲,“你要爲他而活嗎?”
“我爲仇恨而活。”
越宮景是知曉她的,輕嘆一聲,“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行,我不想你再陷入危險之中。”
蒙書悅笑着搖頭,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復仇。
東方百利卻爲這種感覺十分不爽,好像他們纔是最親密的人一樣。
氣氛沉悶壓抑,忽然大家都如臨大敵般,侍衛們的手都握住了自己的武器,以爲是剛纔那撥刺客去而復返,蓄勢待發。
沒想到一路急奔而來的竟是寧璨。她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後迅速的扒掉身上的外衣,笑一笑,坐在蒙書悅的身邊,外衣卷在一團,壓到自己的屁股下,然後說:“繼續繼續,你們剛纔說到哪了?”
緊跟着呼嘯而來的是書院的學生護衛隊,看到他們在院子裡圍火而坐,也愣了一下。
“請問……剛纔有看到一個黑影嗎?”
越宮景看看寧璨,她笑得若無其事,對蒙書悅說:“姐姐,你什麼時候有空了,一定要到崖山來,我帶你去九舟仙島,保證你去了就不想回來!”
蒙書悅笑,聽到越宮景回答:“沒有看見。”
護衛隊的學員們暗自疑惑,明明是看到人影往這邊來的。可他們一個個氣定神閒的,莫非那個小賊看到這邊有火,換了方向?
“爲貴客們的安全着想,我等想去客房和附近搜一搜。”
越宮景一揮手,叫人跟着一起去。
然後看到寧璨對他扮個鬼臉。
等護衛隊的人走了之後,蒙書悅才問:“你剛纔去哪裡了?”
寧璨笑嘻嘻的不說話,把外衣扔進火裡毀屍滅跡,伸個懶腰說困死了,回房睡
覺了。
看着越宮景若有所思的神情,東方百利說:“你不會想靠着這點小恩小惠就把寧家收爲己用吧?”
越宮景一笑,“神醫在關心我?”
東方百利白眼一翻,又爬到屋頂上去了。
蒙書悅進房的時候,寧璨似睡夢中呢喃一句“海客來夷洲”,便只聽到她悠長的呼吸。
微微詫異,有古詩云“海客談瀛洲”,小妮子怎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公子……”
越宮景止住侍從要說的話。雖然他們隱在黑暗裡,他也看清了,十年太子之位畢竟不能白坐。
第二天早餐之後,便有學生來領他們前去見院首。
一百九十九層石階,領路的學生連蹦帶跳輕輕鬆鬆就上去了。
蒙書悅堅持要自己爬上去,沒一會就氣喘吁吁。
東方百利看不過,一手提了她,越宮景也加入,兩人一手一邊,夾帶着她不一會就到了。
而門外站着四個男人,當先一個比越宮景還年輕,一派瞭然的神情,“想必是京城來的客人了。”
越宮景一聽這話音,目光森然,南硯平敢結交東夷人?
蒙書悅不知其中關聯,只覺得那人的口音奇怪,也沒多想。
寧璨是知道的,可她現在最關心的是等會見到南硯平,她該怎麼表現。
“我是從東夷來的,我叫旭午。”
蒙書悅看向寧璨,這才明白原來她呢喃的那一句是想告訴她這個!
越宮景略一點頭,看着緊閉的大門,一身凜然。如果南硯平真的結交了東夷人,諒他也不會這樣堂而皇之的告訴衆人。不管這個東夷人所爲何來,他能站在這裡,就表示他也經過了考驗。
旭午看出敵意,解釋說:“在下只是慕南先生的名而來,絕無惡意。”
越宮景不說話,侍衛們縱然滿腔憤懣也不敢開口。
蒙書悅暗想,東夷人都知道他們到來的消息,而他們卻完全不知情。寧家一介商人都知道在沉淵插個耳目,方便寧璨結書出賣,他難道就沒有安插個眼線進來?
這樣想來,他前世輸給越宮璃也是活該啊!
旭午的目光多在蒙書悅的身上停留幾秒,東方百利不着痕跡的擋了過去。
旭午即鞠躬道歉,“對不起,在天正鮮少見到姑娘們出門,由是好奇,多看了幾眼小姐,勿怪。”
蒙書悅欠欠身。
第二層大門緩緩打開,出現的人依舊是黑石,“院首請兩位公子相見,其他人等請在院裡喝茶。”
南硯平一身飄逸的白袍,悠閒地煮着茶,他的面容不英俊,通身的氣質卻讓人心曠神怡。
一左一右兩個位置,每個位置前面擺着一個棋盤,定睛一看,正是昨日跟黑石對弈後的棋局。
看旭午亦是同樣的神情,而他的棋盤上白子少過黑子,也沒有走到那麼深的位置,一眼望去,白子有取勝之勢,爲何卻停滯不前?一細看黑子的棋勢,頓時明白,不出三步,白子便只有死路一條。
南硯平把他們的棋盤搬上來
,擺在他們面前,是想借喻什麼?
“越公子,神情放鬆一點,在此處,只有你自己是你的敵人。坐!”
一人一杯清茶。
南硯平笑着開口:“茶是人間奇香,棋是人生鬼手。公子的棋路頗廣,看似匯通四方,實則無明顯進益。你將白棋放入對方腹地,想要攻城掠地卻後勁不足,對方若是衝出重圍,便是你一敗塗地之時。”
越宮景沉默不語,學棋不是他自願,父皇喜歡小叔也喜歡,常唸叨着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棋能培養一個人清晰的思維,他纔去學了。鮮少與人對弈,因爲不喜歡每次爲了贏都讓自己精疲力盡。
“若是有勉強之意,不若想明白了再出手,活死局才能變成活局。”
旭午聽得認真,此時見他停下來,立即發問:“那請問先生,我的棋路呢?”
南硯平一笑,“旭午公子還須戒躁。”
旭午點頭如搗蒜,跟越宮景木然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年少氣盛,一開始就按捺不住,想表現自己。好勝心重,欠收斂,急切的攻城掠地之後便顯疲態,因此走不遠便陷入困局。雖多方救援,依舊難改結局。”
“如何破解?”
“戒驕戒躁,穩步佈局,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旭午點頭,“我仰慕先生良久,不知先生可否破例收徒?”
“明年春分,各憑本事。”
沉淵學院只在每年的春分日招收新弟子。屆時天下學子均奔蒼南,而南硯平只選其中最優秀的三十人。
旭午沉吟一下,“如此,在下先行告辭,多謝先生賜教。明年春分,我必定前來。”
等他走遠之後,南硯平才問:“不知殿下對草民那番說法有何異議?”
“我只是討厭有人拿這些死物來說教。”越宮景語氣平平,擡眼看着他。
南硯平再給他一杯茶,“自五年前,你決定爭位,廣泛佈局,如今收效甚微。就像棋盤上,一開始你散漫的落子,看似暗藏機心,實則並無進益。”
“你鋌而走險將棋子放入對方腹地,棋局大開大合,有明眼人士看中你的蓄勢待發,轉而支持你,但你心知自己後勁不足,想要再進一步,舉步維艱。”
“你非嫡長,太子已經當了十年太子了,雖然近年來他的一些做法,頗受異議,但大部分的朝臣還從未有過更立太子的念頭。殿下此時不若遠離京城,重新佈局,等待太子失去民心,之後再給予致命一擊。”
在他這一番剖析裡,越宮景覺得自己對他的好印象全部被推翻了,他會把越宮璃拉下臺,卻從未想過害他的命。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真不知蒙書悅爲什麼要提起他,要讓他來把他收爲己用。
看出他眼裡的不屑,南硯平搖頭,“如若殿下連我上面的話都無法接受,大位不爭也罷。”
越宮景針鋒相對:“如果先生連我這點不服都不能接受,布衣卿相這個名號不要也罷。”
南硯平哈哈大笑,“政史科、軍事科各有一個空位,不知殿下是否有興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