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起來就像意外中的意外。
風燈每日會燃,只是昨夜風大,不知何時吹滅了,因爲那條路鮮少人走動,欄杆鬆動也無人得知,誰也不知道羅嬪娘娘會趕時間選擇走那條路,
幸好是夏夜,羅嬪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皇四子年幼,在水裡浸的時間久了點,雖然救回來了,但身體卻差了很多,膽子比以前更小,稍有風吹草動都會被嚇哭。羅嬪悔之不及,早知道就該讓孩子留在宴席了,只是這一切真的是意外嗎?
當天跟着她的宮人已經被皇帝處理了好幾個,日間是不準奴婢走在主子前面,但晚上前面必須有兩人提燈照路。她說要往石階上走的時候,宮人們猶豫了一下,她一時心急就搶先走了出去。石階路窄,提燈的宮人走在她身後,宮燈遠遠的支出來照明。當晚的月亮很亮,不用宮燈也看得清路,她嫌礙事,就是在那裡的時候推了一下左邊的宮人,只聽他一聲慘呼,她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跟着掉進了水裡。
宮人們頓時大亂,胡亂叫着“娘娘”,接着又聽到一聲撲嗵,聽到兩個心腹驚呼着“四皇子”,跟着撲嗵撲嗵跳下水。羅嬪頓時驚得三魂七魄一絲兒也不剩,眼前暗影浮動,載浮載沉,她好似天完全塌下來了一般,渾然忘記了自己能識水性。
現在想起來,她都不知道當時跳下水裡的宮人們,到底有幾個是真心來救她們母子的。兩名提燈宮人被處死,被她交付抱孩子的兩個心腹被送往浣衣局,內廷司嚴查過後,除了說是意外,什麼都沒有發現。
幾天以後,宮燈局有人突然到內廷司說,他纔想起來那天在御花園裡點燈時,曾看到過一個內侍在石階上鬼鬼祟祟的,經他指認,那名內侍是平勝公主身邊的。
皇帝看到這個報告,眼中一片暴戾之色,吩咐暗衛盯緊告密的那個內侍,然後一切按壓不發,他倒要看看背後到底是哪隻黑手在翻雲攪霧!
跟蹤的結果還沒出來,宮裡就已經有流言傳開,說一切都是淑妃在搗鬼,她想兒子想瘋了,纔想着借女兒的手害死羅嬪,這樣羅嬪的一雙兒子便會交到她手裡撫養。其實淑妃早在很多年前就開始謀奪別人的兒子,不然平勝公主幹嘛對每個弟弟都那麼好,當然太子除外。
八歲的平勝已經是個小少女模樣,眼神明亮充滿靈氣,喜怒哀樂皆出於本心,她也聽到謠言,傷心、委屈至極,撇下宮人,隻身來到勤政殿,望着高高在上的父皇,眼睛裡頓時染上一片霧氣,仰着頭問:“父皇,你相信我和母妃麼?”難道對人好也是一種錯嗎?
皇帝將她招到身邊,像幼年時那樣摟她進懷,“父皇怎麼會不相信你和母妃?”悄悄在她耳邊耳語幾句,終於換得她重展笑顏。如果不信,他當時就直接讓內廷司的人去問罪了,他讓暗衛盯着那個內侍,就想看看背後那人還有什麼招數。那些謠言也是由內侍那
裡傳出來的,爲了不打草驚蛇,他還按捺住沒有懲辦相關人員,讓他氣不過的是那些陰招竟一次又一次的用到了他的孩子身上。
送走平勝,暗衛過來告訴他的消息讓他僵立了很久。內侍死了,喝醉了掉進茅廁裡淹死了。接觸過的任何人,暗部的人都查過了,記錄清白,就連這個內侍也是慣常的愛喝酒,一切正常得不得了。皇帝心裡卻波濤洶涌,對方太瞭解他了,這些手段手法他太熟悉了,皇后真的是你麼?
此事就當作意外事故處理了。皇帝賞賜了大把藥材,各式玩物到福英殿,每日必到,與養病的兄弟倆好好說會話,有時會留宿,聽說整晚都陪在兩兄弟身邊。淑妃和平勝那邊,爲了安撫她們,也送了大把東西過去。
眼見着皇四子日漸好起來,而皇五子的病情卻依舊反覆,太醫們說是先天不足,出生後雖然小心進補,但還是效果不明顯什麼的。皇帝看着孩子瘦小乾枯的皮膚,心裡已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不出五天,太醫們過來告罪,他們已經盡力,五皇子是已經留不住了。
皇帝直到的時候,孩子的精神異常的好,坐在牀上盯着哥哥姐姐們玩,看到他,第一次主動張開了雙臂,喊着“父皇抱抱”,親了他一口,又說要去見皇祖母。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時辰到了一般,在彰德宮跟每一個人抱抱親親,回到福英殿,當晚就不行了。
羅嬪呆呆地,將自己關在偏殿裡,直到孩子最後裝殮也沒有出來。三天後,在她當初落水的地方,發現了她和皇四子的屍體。什麼都沒有留下,就這樣死了。
皇帝站在棲鳳宮外,側目看着裡面飛揚的檐角,頎長的背影透露着蕭索落寞。最後並沒有進去,掉頭去了彰德宮,摒退宮人後,倚在太后的膝上,輕嘆着說:“母后,我自認沒有做過什麼大惡不赦的事,爲什麼卻要讓我一次又一次的遭受喪子之痛?原來在這個位置上,不僅要對別人狠心,也要忍得下別人對自己狠心嗎?”
太后只是像小時候那樣拍着他的肩膀,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從第二天開始茹素禮佛。
皇帝自那一天之後,好像也對後宮失望至極,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踏足。太后茹素之後,性子更爲冷清,免去了每日的晨昏定省,連平勝和越宮景都不再輕易召見,讓皇帝也改成三天五天一次的問候。皇宮上下頓時如進入寒冬一般,宮人們戰戰兢兢,就連平勝都不再四處活蹦亂跳。各宮都關起門來,小心過着自己的日子。
這種冷然之氣一直持續到四年後,越辳回京成婚才破開。
盼星星盼月亮,對孕育孩子早已沒有了期待的淑妃,時隔十二年之後,終於再次有孕。雙喜臨門的消息片刻傳遍,森冷的皇宮終於在沉寂了四年之後,再次熱鬧鮮活了起來。
陸將軍和陸夫人三年前去世,女方長輩來的人是陸芳塵的舅父。雖是第一次見到皇室中
人,第一次參加這麼隆重的宴會,陸舅父也一點不怯場,只是看到外甥女被牽走的時候,微微紅了眼眶。
陸芳塵很美,越辳高興得都快傻了,皇帝看着淑妃身邊俏麗的少女,心裡有少許的失落,平勝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再過幾年就要送她出嫁了,他華髮未生,心卻早已蒼老。皇后身邊的少年,已經和她一般高了,只是板着一張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不笑了。而莊嬪身邊的那個孩子,眉眼彎彎,好似從來不知愁一般。
朝廷百官們都知道自己的皇帝不喜女色,雖然擔心他子嗣不豐,卻也沒人敢往老虎頭上拔毛,敢提充盈後宮的事。好兒子一個就夠了,看看我們的皇長子殿下,少年老成,性子沉穩,雖然還未被立爲太子,但相比較於此時還像個奶娃娃一般的三皇子,皇長子簡直太優秀了。而且皇帝也有意無意地往儲君方面培養他,太子之位遲早是皇長子的囊中物。
只是不知道淑妃娘娘的這一胎是男是女,皇帝現在春秋正盛,最後會不會只愛幺兒?不行!不行!爲了國家大計,一定要儘快向皇帝提出冊立太子纔是。憂君憂國的大臣們如此想。
十天後越辳就帶着自己的新娘遠赴西郡,揚言下次回京的時候,一定是兒女成行。而這個願望一直到他看過三十也沒有實現。
秋季狩獵會上,平勝和越宮景都對越辳上次送回來的馬駒期待萬分。淑妃已有快七個月的身孕,本不宜舟車勞頓跟來獵宮,但平勝說誰知道皇后留在宮裡會不會有什麼壞心思。她心裡一凜,想着自己懷孕後,狀況一直很好,便不顧母親的阻攔,跟着一起來了。
越宮璃始終板着一張臉,越辳不會厚此薄彼,送的馬駒也有他的一匹,只是他看不上,他現在已經是男子漢了,要騎就騎高頭大馬。那邊的兩人,一個女子一個孩子,哼,他纔不要跟他們一樣。
淑妃和莊嬪坐在場外,說着閒話。越宮景騎在小馬駒上,由着宮人牽着走了兩圈,興奮得直叫。平勝的是一匹溫馴的母馬,坐上去稍稍適應之後,就打馬如飛,歡叫聲傳遍四方。淑妃看着直搖頭。
平勝沒來之前說着要打什麼動物,結果到了林子裡,看見什麼動物都捨不得射出弓箭。第一天帶回了兩隻小灰兔,第二天和宮人們堵了一隻小彩狐,抱着就往回跑,老遠地就叫“母妃”,揚着手裡的彩狐,欣喜若狂。
下一刻變故突生,彩狐從平勝手裡掙扎了出去,馬兒還在疾奔,而她重心不穩,幾欲摔倒,最危險的是,馬兒徑直向着淑妃狂奔而來。淑妃避了過去,平勝也從馬背上顛倒下來,一隻腳還死死的掛在馬蹬上,被馬兒拖着跑了起來。
而此時身邊一個宮人都沒有,淑妃心裡一急,顧不上七個月的身孕,跑了出去。
淑妃動了胎氣,早產加難產,一天之後,生下一個死嬰,撒手人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