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深處,一個暗綠色營帳裡,皇后手裡端着茶杯,似飲非飲,聽着不遠處傳來的廝殺聲,神色肅然。一夕之間,她和太子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跌落至此,失去皇宮,失去京城。可嘆她自己以爲與皇帝夫妻近三十載,不說對皇帝全部瞭解,至少也瞭解了八-九成,直到起事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可能對皇帝所知還不足二三。
當年父親對她的美貌奇貨可居,更有了解他心思的人,有意誤導,讓相師說出了她是極聖之命。當年她出生時,父親出門在外,府裡的僕人不知是受了誰的間,說當年她出生時,有何瑞象什麼的,父親聽者有意,又特意去找相師合算,相師看了之後,搖頭不言,故弄玄虛,父親再三懇求之下,才說出四個字:貴不可言。由此拉開了鍾家在京城的翻雲覆雨的序幕。
母親當年很不安,幼年時她也不懂,懂事之後,她的聰穎更是當父親欣喜異常,遍尋天下名師來給她授課,甚至不惜違背祖訓,找到了栢栢族先祖留給祖先的信物,費盡心思找到了栢栢族人來助她登上皇后之位。
她一向心氣高,要人人稱羨的生活,要生活到最高處,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所以皇后是最適合她的。等到她成年,皇子們也陸續選妃封王,或在京城成爲閒散王爺,或去封地過閒雲野鶴般的生活。當年最優秀的皇子是錦王,只是他當時已有正妃,且生母位份不高,在京中過着譭譽參半的日子。父親當年看中的人是他,而她自己卻不願意,她選擇了剛剛成年當時還寂寂無名的八皇子,她對他在桃花節上,一見傾心。
每個女孩心裡都有一個英雄夢,何況她本就野心勃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八皇子的生母出身世家,溫婉嫺靜,是從二品的嫺妃,雖未冠絕後宮,但在後宮裡,多少舊人逝去,新人又成舊人,先皇對她卻是一如既往的恩愛未絕,對於八皇子也是想起來問兩句,表現不好罵兩句,父子之間生疏得很,但基本上對於嫺妃和八皇子的所求,先皇都是有求必應,甚少駁回的。當時的八皇子也根本沒有奪嫡爭位的想法,甚至會將皇兄、后妃之間爭奪的手段當作笑話一般看待。
她如願嫁給了他。兩人甚至還曾被遣去封地,過了兩年無人問津的日子。她在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時,京城裡傳來了錦王與太子兩敗俱傷的消息,而他當時笑起來說,是時候回去了。她才知道,自己沒有看透他,甚至也沒有看透那位遠在京城的婆婆。
先皇一紙詔令將他們召喚回京,她看到那麼多原來站在錦王和太子身邊的熟面孔,在錦王與太子鬥得你死我活時,那些陣營不同的也,也都各自鬥得歡快,而此時卻聯袂相攜而來,對着他恭恭敬敬地稱瑞王殿下……
從此之後,對於許多的出乎意料的結果,她都見怪不怪。他們雖然回了京城,但他還沒有被封太子,還有其他皇子的潛在威脅,
先皇的心意一直飄忽不定,而他只是如同從前一般,看似與世無爭,卻事事參與其中。她開始重新審視她的夫婿,並積極努力,與他共同作戰。
她知道他並不愛她,也知道自己其實更看重他和身份和實力,他們都知道自己需要一個什麼樣的伴侶。當形勢越發嚴峻,當她開始頻頻在他身邊進言的時候,當她開始在書房,和他一起與謀士們商議的時候,當她提出了很好的計策的時候,她從他眼裡看到了讚賞,她開始心生歡喜,除了他們,世間還有哪一對夫妻能像他們這樣,討論的都不是家長裡短,而是國計民安?她那時想,就算他不愛她,至少能賞識她,這樣也就足夠了。
可是一年之後,他娶了側妃,對他有教誨之恩的胡學士之女,後來的淑妃。她不是不能接受,她只是心裡很難受,難受到每次看到淑妃就想殺了她。所以當時她有孕而不自知,直到孩子失去了,她才知道——仇恨的種子就是這樣在心底生根發芽。
一年之後,她隨瑞王出征在外,大勝之日,也診出了她的喜脈,而當捷報和她的喜訊傳回京城時,淑妃生下了瑞王的第一個孩子,卻被先皇賜名爲平勝,並把三喜臨門的功勞全都算到了淑妃頭上。等她挺着肚子,歷盡千辛萬苦從邊關趕回來時,淑妃竟然成了平妃,與自己平起平坐……
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差點失去了第二個孩子。沒有關係,她能忍,將來皇宮佳麗三千,若是這樣就能將她擊倒,那她也太不經用了。而且暗部找來了密醫看過她的胎兒,確認是男胎無疑,那她就更該好好保重自己了。
璃兒出生半年後,先皇的生命之路終於走到了盡頭,昭告天下,他死之後,瑞王即位,她的夢想也終於實現,可是身邊卻站了一個一品淑妃,讓她氣不過卻又無可奈何。爲了爭寵,她甚至讓自己暗部的左臂右膀獻了出去,可是後來,她也背叛了她。
對皇帝的恨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卻說不清了,看着他成爲一個合格的帝王,看着他漸漸對自己失去耐心,再不肯聽她的意見,再不願她參與到政事之中來。她獻上羅美人,然後他出宮一趟就帶回一個莊嬪,從此只流連於淑妃和莊嬪處,對她的棲鳳宮鮮少踏足。
她終於拆開了柏老先生離開之前贈予她的錦囊,裡面只有一句話,叫她放手。沒有哪個皇帝喜歡自己的皇后在國事上指手劃腳,可是從前的時候他不是說過,她若爲男兒,必將是國之肱骨嗎?她和他一起努力得到這個天下,爲什麼不能跟他一起治理這個天下?
“啓稟娘娘,我們抓到瑞王了!”
帳外響起一道響亮的男聲,皇后一怔,之後騰地站起來,抓到越宮景了?“人在哪?”
“大概再過一柱香就能到達駐地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皇后輕輕笑起來,“太子呢?”
“太
子很快也會到了。”
皇后緩步走出來,“太子的狀況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來人頓了一下答:“送消息的人沒有說,大概沒有。瑞王是昏倒的時候被我們抓住的。”
“別讓他死了就行。到了之後如果沒醒……”算了,也沒有御醫可以給他看診,皇后停了一下說:“先帶他來見我。”
那人領命退下去,卻從帳後走出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黑紗遮面,一雙美目裡卻閃着一股狠厲的光芒,行了禮,笑說:“剛好走過來就聽到了,還望娘娘勿怪罪。”
皇后輕輕一笑,“蒙小姐過來找我,有事?”說實話,她對蒙府大小兩個女兒都喜歡不起來,小的能惹事,大的也能挑事,不過這次還多虧了她。
皇帝和越辳出現在靖門關,覃爲義大開城門相迎,之後以死謝罪。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蒙書雅竟然到了靖門關,並且打入了軍中。在得到皇帝親臨的確切消息之後,她沒有說服覃爲義撤兵,卻說服了靖門的兩員大將,帶了近萬人提前出關。在路上又挑撥兩人有關係,一人被殺,而活下來的那個人對她言聽計從,靖門萬人軍隊就完全掌握在了她的手裡。只是等她帶着靖門軍回京的時候,京城已經掌握到了越宮景手裡,她就帶着人潛在城外,直到得知了他們的下落,才匆匆而來。
“不知娘娘見到瑞王之後,會將他怎麼處置呢?”蒙書雅淡笑着問。之前她在城外的時候,也猶豫了好久,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支持越宮璃和皇后,還是支持越宮景。她是女人,她也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她喜歡越宮景,也是喜歡他的身份能帶給她的榮耀,她一直相信自己的智慧是不輸於當年的皇后的,皇后能讓當年寂寂無名的八皇子,在短短几年時間登上皇位,那麼她也可以。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越宮景竟然會看上蒙書悅,而她竟然也會被蒙書悅打倒,在獄中過了三個月的慘無人道的日子,她發過誓,只要等她出來,她一定會在蒙書悅身上千百倍的討回來。可蒙書悅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陰魂不散。這種時候她若是帶着軍隊加入到越宮景的陣營,無異於是給他必勝無疑的戰局上錦上添花,可是他勝了之後,他會對自己有感激之情嗎?感激之後呢?她能容忍自己在旁邊看着他跟蒙書悅卿卿我我嗎?
絕無可能!所以她的選擇是,站在太子這一邊。太子的力量在宮門之夜損失殆盡,她的這一萬人絕對是雪中送炭,等她有了從龍之功,懇求太子將越宮景交給她,她保證讓他當一個只會風月的閒散王爺,絕不惹是生非。至於蒙書悅,太子喜歡,想娶就娶好了,她就等着看蒙書悅在皇后手底下能活多久!
她匆匆趕來,解了皇后的危局,並將越宮景帶上山的數百人,殺得一個不留,有了這樁軍功,她總算可以過來跟皇后聊一聊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