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個多事之秋。
連續一個多月來的天女之亂,自從蒙府五小姐在京城消失後,陰霾終於漸漸消散,笑容和平靜的表情再次佈滿人們的臉龐。
京城即將迎來首個全民武選的決賽,從全國各地奔赴而來的武選優勝者們,一個個臉上洋溢着自信樂觀的笑容,南北各地的口音雜亂的彙集在一起,小商小販在街頭吆喝着,兜售着各色商品,高頭駿馬、刀槍劍戟、衣衫珠寶……所有能叫出名號的商品,這裡幾乎都應有盡有。
放眼望去,人頭涌涌,街市終於繁華如初。
越宮璃從九月中旬開始忙碌武選的事,埋怨皇后請了苦慧前來,說服了皇帝,發出捉拿天女歸案的旨意,連續半個月沒有進後宮請安。
苦慧因爲雲遊在外而逃過一劫,聽到皇極寺被滅門後,迅速趕回了京城,看着昔日寶相莊嚴的家園一片死寂,饒是佛祖心中長留,也抑不住涌上來的恨意,誓要將兇手伏法,並重振寺廟。
而他心中認定的第一罪魁禍首就是天女——蒙書悅。
火速進宮勸諫皇帝,天女不除,天正大亂。又在皇后的遊說下,皇帝終於發出了捉拿天女歸案的旨意。
佘宇帶回去徹查的木偶裡,另一個男人的八字竟是越宮璃的。牽扯過大,佘宇上奏了皇帝,蒙書雅的案子交由大理寺審理,蒙遠揚受到牽連,官降至吏部給事中。吏部尚書之位空出來,越宮璃讓黨羽上了幾道舉薦摺子,皇帝都沒批。
官職連降三級的蒙遠揚沒臉見人,一直藉口身體不適,沒有上任,暗地裡帶着他的幕僚積極奔走。秋首輔給出的建議是,靜觀其變,降職並非就是不好。他卻依舊意難平。
雖然讓人頂了罪,在越宮景的授意下,幾位御史連續上奏,彈劾蒙遠揚教女不嚴,蒙書雅金玉其外,心如蛇蠍。再加上蒙遠揚爲保官職,又心存芥蒂,對蒙書雅一案不聞不問,慶氏及其母族,終究是商賈之家,心有餘力不足。
劉飛是太子一派,越宮璃早就給出了眼不見爲淨的旨意,大理寺便以“不敬不孝、心腸歹毒”判了主謀蒙書雅終身囚禁,遇赦不赦。
也是此時,慶氏才發現,重新回到她手裡的店鋪,都成了空架子,錢貨兩空。而庫房裡她的私藏,也都轉到了蒙遠揚名下,她無一能動。便動了胎氣,痛苦幾個時辰之後,小產了。吳太醫說,就算不小產,她最後也不會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她也中了毒……
便有消息稱,慶氏瘋了。
西漢在天正的大使館於月末正式成立,雪珂自任首位大使,遞交了世代願與天正交好的國書,招募天正商人前去西漢通商,也與皇帝商議了西漢商人來往天正,天正各關卡應當給予的便利。
暗地裡更是動用嫁妝,廣納兵士,組建起一支力量,秘密前往西漢,救援慕予。
傳言關於和親的對象,她向皇帝暗示了願與安西王結爲秦晉之好,不知怎麼傳到了安西王耳朵裡,越辳來信怒斥,揚言要將西漢妖女趕出天正。
轉眼
間進入了十月。秋意退盡,初冬夾帶着淡淡的寒意來臨。
越宮景離京二十多天後,終於肅平了東郡的動亂因子,帶着傷回了京城。同時跟他回來的,還有他新收的侍童,身量未長成的十三四歲少年,容貌俊美卻神情木訥,周身泛着冰寒之氣,令人不敢靠近言語。
衆人紛紛猜測是有何不爲人道知的原因,不然三皇子怎麼會選這樣一個孩子做侍童?也不知他從哪裡來的,突然一天就出現在三皇子身邊了,諸事不通,還不知請教,只有三皇子不計較,事事親爲,做給他看,看上去三皇子還更像他的侍從。
直到回京路上,三皇子受了傷,他看上去纔有點侍童的樣子。
皇帝在勤政殿裡接見了他。看着原來那個用吊兒郎當不正經來掩飾自己抱負的兒子,大踏步走進來,皇帝嘴角彎起一抹會心的笑。
風雨滌盪之後,越宮景的面孔多了幾分成熟豪爽,左眉梢多了一道細細的傷痕,顯然是用藥褪過。皇帝問:“左眉梢的傷沒聽你提起過,怎麼來的?”
越宮景不在意地笑笑,“小叔說,傷疤是男人的榮耀。”
皇帝嗤一聲,“沒有傷疤的纔是真英雄。”
越宮景咧嘴一笑,躬身答:“父皇高見!”
東拉西扯聊一會,皇帝才正色問:“有人暗通東夷?”
“兒臣是如此懷疑,卻抓不到那人把柄,無法證明。”
“守株待兔,靜觀其變,總會露出狐狸尾巴的。民亂也是有人主使?”
越宮景點頭,“有一股我們不知道的勢力侵入進來,妄想動搖我們的根基。結合京城之亂與東郡等地爆發的民亂,手法跟西漢的那股勢力很像。”
“能看到這一層,不錯。雪珂的野心不容小覷,她花了近五十萬兩銀子,招募了一批卸甲兵士和江湖人士,前往西漢救援,朝中有人多不滿,鴻臚寺就此前去跟她交涉,卻被她詭辯過去。”
越宮景頷首,這事他有耳聞,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在家國動盪中,迅速成長起來,“我一直不明白,父親爲什麼會同意她的很多標新立異的念頭。”
皇帝笑了笑,“如果兩個國家旗鼓相當,相比於從前的質子制度,互相設立這麼一樣大使館,不是很好嗎?睦鄰友好,互不干涉內政,這一條我還沒參透。姑且讓她多蹦躂幾天,西漢氣數怕是已近。”
雪珂派出去的那一支力量,救得了慕予,卻救不了西漢。他也想看看隱藏在西漢幕後的那支勢力,到底是何方神聖,將天正攪成一塘混水,意欲何爲。
“既然如此,父親還答應跟西漢永結同好?”
“不答應,又怎麼引蛇出洞?”
“果然是老狐狸!”
皇帝隨手砸一本摺子下來,“沒大沒小!”
又說了一會話,汪太醫前來仔細檢查一番越宮景的身體,肋下的那一道暗傷還隱隱泛着血氣,皇帝眉頭輕蹙,一個農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一把斷裂的木柄怎麼會那麼剛好插進他的肋中?
“好好的怎麼會繞道寧南?”
正值秋收,越宮景一路上每天提前半個時辰紮營,自己便帶人去各糧食產區察看秋收狀況。寧南是東郡西北的一個縣城,山地多,平原少,年年報歉收,去年他帶着司農監的人過來察看過原因,春耕時也特別讓司農監的人過來指導,因此就特意繞過去看看成效。
沒想到進寧南時,在官道上看到兩夥人相持不下,身後是黃澄澄的稻田。原來是田頭村的人昨日收工時,小孩烤紅薯的火堆沒滅透,風吹起火星,燃了田尾村一個稻垛。田頭村要求田尾村的人賠一百斤糧食,田頭村人不幹。
雙方吵鬧了一整天,越宮景經過時,兩村人打得正酣,他讓人去勸架,自己正看着稻田,就見到一個農民倒退着控制不住身子,眼看着要倒到田下,他手一拉,農民手裡的鋤頭柄就插進了自己的身體。
“寧南看看報歉收,總是說年成不好。今年風調雨順的,就繞過去看了,沒想到遇上這麼一回事。當時那個農民臉都嚇得慘白,一家人伏在地上給我請罪,說願意傾家蕩產來給我療傷。那一家老老小小,十張嘴巴,就靠那幾畝水田度日……那家五六歲的一個姑娘,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一身泥土,咬着手指問,那個哥哥怎麼流血了……讓我覺得很心酸。”
他五六歲的時候,在做什麼?他不記得了,他記只得越清麟、越清鯉快十歲了,還讓宮人追着餵飯……
“我這輩子只算是守成之君,我也希望我的繼任者,也能做一個守成之君,當天下再沒有饑荒之時,國才真正強大,那時候再去開疆拓土,才能戰無不勝,民心相向。”皇帝看着他,目光幽遠。
“你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勤政殿外的花亭裡,越宮璃像是專門候在此處,等他經過一般。
越宮景行了禮,沒答話。
“六弟去了,七弟也突然間長大懂事了,宮裡也像失去了活力一般。”
越宮景看着他,不明白爲什麼突然提起越清麟。
自越清麟出事後,柔妃如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精神恍惚,纏綿病榻。越清鯉也不再胡鬧,日日去柔妃跟前侍疾,還說以後就是她和恭妃共同的孩子。
宮裡也有些謠言流傳,說是越清鯉誤傷了六皇子,故意裝瘋賣傻。
柔妃也聽到了一些,雖不全信,心裡也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三弟不忙的話,陪兄長飲杯酒?”
兩人在金蘭殿外的園子裡,對飲而坐,越宮璃首先舉杯:“祝賀三弟平亂歸來,愚兄坐陣京師,聽聞各舉措,也都爲三弟捏一把汗。有此一功,接下來就會封王了,愚兄先提前說恭喜了。”
越宮景神情淡然,“多謝太子。”
十月的風已有了冷意,風在樹葉間穿梭而過,好似盪漾的水波。越宮景更盡一杯酒,“爲臣爲子,都當爲君父分憂。太子有話不妨直言吧。”
“蒙府垮了,我不會讓蒙遠揚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你可有她的下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