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咯咯的笑出聲來,在殿中顯得十分清脆,再次從他身上掙扎而下,與他面對面,說道,“我已經答應了歐陽鈺,勸你儘快與南詔公主和親!”
歐陽嬴衍臉色一黑,腳步沉重的走到牀幔邊,思索了一會兒,獨自靠在了枕蓆上,“你是否又和他有什麼交易?”
楚曦見他眉宇之間略帶幾分挫敗感,忽略掉心中的不忍,走過去,道,“我,不喜歡你對秋月的縱容,更不喜歡那個蒙氏公主住在你的後宮!”
意識到楚曦在吃醋,歐陽嬴衍忽的睜眼,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回來要處理的事太多,無暇顧及那些瑣事,水水,你可不是任性的人。”
“不是任性,只是爲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你曾許諾過,你若爲帝,我要爲後十年!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只要皇后那個位置,秋家小姐也好,南詔公主也好,只要不是皇后便行。”楚曦不喜歡歐陽嬴衍用“任性”一詞形容自己,不僅不喜歡,而且十分厭惡,以致讓她喪失了理智,完全的言不由衷。
歐陽嬴衍靜默以對,微微抿着脣,那原本燦若星光的眸子此刻顯得十分暗淡,楚曦心中一痛,忙緊緊抱住他,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聲,悔恨的閉眼解釋道,“對不起,只是想起了在山洞裡時,你罵我任性,結果一人去賦險,心有餘悸而已。嬴衍,我只是在擔心天龍國提出的要求怎麼辦,那個假的‘楚曦’怕是瞞不過龍淵的眼睛。”
她相信,這件事歐陽嬴衍總會有辦法解決,但是他的身子似乎比以往弱了很多,楚曦只怕他太過費神而已。
“無礙!”歐陽嬴衍眯着眼睛,已是一臉深情地望着楚曦,說道,“當初朕同意幫助南詔時就料到會有今日他們過河拆橋的局面。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南詔有個列姓家族一直反對蒙氏的政權,也曾多番阻撓南詔與臨天/朝的和親,那個蒙氏公主進京之前,還曾遭過列氏的追殺,那列氏的權利連君王都忌憚,若是朕幫助列氏奪得政權,蒙氏必亡,所以他們也不敢逼迫得太緊。”
“列氏?”楚曦翻身而起,驚叫道,那個列氏不就是南詔一個龐大的世家,曾今打着擁立姬氏的旗號,妄圖謀朝篡位的家族麼,只是恐怕也不是什麼好碴。
歐陽嬴衍點點頭,牽着楚曦起來,一起走向殿外,外頭的那些官員總是要理一下。送走後宮那個假的“楚曦”雖不能瞞天過海,令天龍國休戰,但是可以令她背後之人露出馬腳。
外面的人見皇上終於出來見他們,勸諫的聲音瞬間連成一片,歐陽嬴衍陡然擡袖,怒吼道,“此事切莫再提,朕已經有主張,戰爭勞民傷財,朕也不願意看到!”
不願勞民傷財,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便是同意和親,明帝獨寵楚曦,天下人皆知,沒有一個人想得到如今的歐陽嬴衍答應得這麼輕巧,滿臉錯愕的看着歐陽嬴衍,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可!”犀利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楚曦擡眼,一眼便注意到了歐陽鈺後面那個熟悉而又親切的容顏。
那清冷的神色,不羈的眉宇,目中無人的表情與昔日的自己簡直是如出一轍,難怪歐陽鈺被她哄得鬼迷心竅。
王青雨苦笑一聲,她費盡心思幫無緣那個妖僧,才換得楚曦的樣貌,楚曦已經死了,原本以爲她能取代她的位置,一生一世被歐陽嬴衍呵護,不曾想一切都是一場夢,現在看來,歐陽嬴衍對楚曦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利益當前,還是要犧牲她,只是她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不可自拔了。
當初在她親眼看見歐陽嬴衍對一個女子如此呵護的時候,她的心已經醉了,若能重選一次,她或許不願嫁進深宮,不願碰到歐陽嬴衍,但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就是留在歐陽嬴衍身邊。
王青雨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跨到跪着的大臣前頭,高貴的雲紋緞裳華麗拖地,居高臨下,氣勢天成,緩緩開口,“我早便說過我並非楚曦,只是皇上不相信!你們這些老不死的,打不過人家,用我一個女人,即便換來短暫的和平,你們可有臉去享受?”
她知道,即便情況再差,她還有一個棋子,那便是歐陽鈺!
這番話,她雖是對着那些人說,實則是說給歐陽嬴衍聽的,王青雨不信,歐陽嬴衍會如此絕情,畢竟歐陽嬴衍的意思沒有明說要將她送去天龍國和親。
嘖嘖,楚曦嘴角微抿,不僅神態,臉語言動作都模仿的如此逼真,淡淡的聲音之中卻帶着七分的霸氣與三分的怨憤與責怒,讓人敬畏,更讓人不忍做出絲毫傷害她的事。
然而這些同情心是大臣所沒有的,那些勸諫的聲音霎那之間便如洪水般,須臾之間就掩蓋了王青雨的話,她見情勢一時難以掌控,又見一邊的歐陽鈺臉色難看,像是沒有絲毫法子,歐陽嬴衍也不曾說一句話,頓時,怒氣上涌,無法自抑制。
歐陽鈺意識到她抜簪的動作,腦中轟隆一聲,只覺得血液瞬間凝固成冰,他想喊不要,可喉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扼住,發不出一個聲音。
微風下,她笑的悽美,似乎在這最後的時辰綻放所有的美麗,“歐陽嬴衍,我不是楚曦,你虛僞的寵愛和留下的這禍根孽胎簡直就是恥辱,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你們就帶着我的屍體去換得你們的安逸吧!”
她確實夠狠心,那鋒利的簪子朝着她自己的心臟,並沒留下絲毫的餘地,看似危險,但王青雨早就打算過了,她如今站在一個武官和歐陽嬴衍旁邊,天龍國既然提出這個要求,即便歐陽嬴衍不會阻止她,那些武官一定會出手的。
不出她所料,在充足的時間內,她便感覺到了身邊武官壓抑不住的氣息,出手的不止一個武官,而是她面前所有的人,只是,誰的速度都沒有快得上歐陽嬴衍身後的那個公子。
楚曦緊緊截住王青雨的髮簪,歐陽鈺鬆了一口氣,忙跑過去奪過她手中的利器,向眼前的九夜公子點頭以示感激,接着也不顧歐陽嬴衍的臉面,將受驚的“楚曦”攬入懷中,看着仍然無動於衷的歐陽嬴衍,已經失去了理智,怒吼道,“皇兄,你太讓我失望了,曦兒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難道你要讓你母后的悲劇在她身上重演?她同意你與南詔公主和親,納秋月王青雪爲妃,你究竟想怎麼樣?”
在他眼中,皇兄已經變了,那半年,他將自己關在楚王府,自責與悔恨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他,但歐陽鈺不知道歐陽嬴衍是怎麼過來的,曦兒失蹤半年,如今他們好不容易再找到曦兒,皇兄卻變心了。
這一刻,歐陽鈺突然慶幸,曦兒失憶了,不然,她該是多麼的痛苦。
王青雪倒在歐陽鈺的懷中,緊閉着眼睛,臉色蒼白,神情痛苦不堪,卻無人察覺她掩藏的一絲笑意。楚曦見她是動了胎氣,想起迴繞在耳中的那句禍根孽胎,望向歐陽嬴衍,然而回應她的卻是那躲避與慌張的眼神。
楚曦心中猶如刀割,即便知曉或許那個時候歐陽嬴衍是以爲自己死了,將眼前的女子當做自己,即便她的確模擬的十分相像,連她自己都察覺不了絲毫端倪,那沉浸在心底的酸氣還是讓她有些難以承受。
下面的人都沒有再說話,幸好她帶着面具,無人能看出她臉上的苦澀,楚曦苦笑一聲,走到王青雨面前,說道,“姑娘,有了孩子這般輕生可是十分殘忍的行爲!本公子見不得美人落淚。”
王青雨很聰明,一句禍根孽胎讓之前言辭激烈的羣臣再也不敢多說半句,之前要將她送去和親是一回事,只是如今她既然懷有皇嗣,那就另當別論,況且不僅皇上,楚王,就連名動天下的鬼商,九夜公子也替她撐腰,這個女子,心機着實太過厲害。
歐陽嬴衍眸光泛寒,這一刻,他恨不得將王青雪千刀萬剮,他的水水,性子孤傲,若是知道他寵幸別的女人,知道他騙過她,這種後果,歐陽嬴衍不敢去想象。
但掙扎了許久,終究是卻還是壓抑住了心中的怒氣,說道,“朕從未說過要送人和親,邊疆勝負未分,你們再讓朕聽到這懦弱的話,殺無赦!”
政治當中,意見不同,難以分辨誰對誰錯,但是作爲一代君王,歐陽嬴衍必須維持自己的威信,說一不二,可這個時候,總有一些不怕死的老臣,自以爲自己勇敢無比,以性命相逼,君王便會就範,卻不知君威不立,難以服衆這個道理,下場自然就是死無全屍。
王青雨看不清,不知歐陽嬴衍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說他對楚曦完全不在乎,可那些勸諫送楚曦前去和親的大臣卻落得如斯下場,若是他在乎楚曦,爲何她方纔自殺的時候,歐陽嬴衍臉上竟沒有絲毫波瀾。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王青雨心中升起,她曾今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演技,但這一刻心裡確沒有底,若非歐陽嬴衍知曉她並非真正的楚曦,那今日的一切又作何解釋?
不,在他意識到真相之前,她王青雨一定要將歐陽嬴衍牢牢的禁錮在自己身邊!或許只有他失去了權利,不再是皇上,在她面前,就不會那麼高高在上,那個時候,他或許會愛上她。
“曦兒,曦兒?”
王青雨猛然回神,四周的人都散開了,歐陽鈺異樣的眼神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怎...怎麼了?”
歐陽鈺凝視着她,問道,“他們都走了,你臉色怎麼越來越差,曦兒...你以前是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
王青雨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那張臉,以爲是歐陽鈺也看出了什麼端倪,立刻避開他的視線,“你想說什麼?”
王青雨很快就聯想起早前天龍國那邊的流言,說是他們的太子龍淵將楚曦藏在東宮半年有餘,這個時候,天龍國和親的對象偏偏又是楚曦,莫非那個留言是真的,楚曦並未死,是這件事引起了歐陽嬴衍和歐陽鈺的懷疑?
“我自小雖然有愧於皇兄,但是你已經失憶,皇兄似乎也忘了情,曦兒,你沒有必要留在這裡。”
聽完歐陽鈺的話,王青雨臉上已恢復往日的平靜,只要歐陽鈺一天還信她,她還好好掌握這顆棋子,那她就還有機會。
“我沒有臉色差,楚王,你認識皇上身邊的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一身簡樸素雅,裝扮平淡,非常不顯眼,若非他替自己攔住了那髮簪,王青雨是絕對不會注意到他的,更不會知道他竟是能夠同三大世家抗衡的鬼商。
“見過一面,徐昌介紹的。”很明顯的,歐陽鈺和王青雨的重點壓根沒有放在一起,聽王青雨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話,歐陽鈺臉上雖失落,心裡卻還是決定守在她身邊。
東宮。
回來之前,歐陽嬴衍支開了所有人,只餘下他和楚曦,一前一後,靜默無語。
他早發現了那個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但那夜暗衛再次傳來沒有水水的消息,他酒醉過後犯下的過錯卻無法彌補。他不是有意欺騙楚曦,只是那半年讓他嚐盡了思念之苦,好不容易找到水水,他絕不能讓她知道這骯髒的事實。
那晚發生什麼事他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犯了錯,卻如何料不到那個女人會有身孕!
如今事情捅破,卻不能用隻言片語去解釋,酒後亂性,該是多麼可笑的藉口?
他惱恨的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腦袋,在昏暗的燈光裡,投下長長的影子,像極了一個生活在孤寂的黑暗中的小孩子,尋不到絲毫光明,低着頭,只在那裡呢喃着,“我不是故意的!”
楚曦從未見他如此頹敗的樣子,心疼立即蓋過酸意,過去柔聲說道,“好嬴衍,日後我只信任你一個人,生死都要在一起,過去的事都是我的錯,不怪你!”
若是她再看不出來,嬴衍對人對事都十分平淡,卻唯獨自己的一舉一動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濤駭浪,若是再看不出來自從天龍國重逢之後,嬴衍對她的小心翼翼與過度緊張,那她還怎麼配這樣一個男子傾盡所有去愛她?
若非經歷過死別所帶來的巨大痛苦,他又怎會日日這麼如履薄冰?若非對她情深,他又怎會碰那個假的自己?
這一刻楚曦才意識到,一直以來,她以爲他真心愛他,卻只顧自己的感受,在他面前任性妄爲,只是認定他不會離開自己而已。
“水水。”歐陽嬴衍激動的將楚曦扶起,滿眼感激與愛意,忽聽得殿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內侍慌張的跟在一位服飾奇異的女子身後,滿臉的驚恐,跪下請罪道,“皇上,刀麗公主非要進來見皇上,奴才攔不住,奴才該死!”
那個被稱作麗公主的女子看見歐陽嬴衍,不由得眼前一亮,在南詔國,男子大都長相粗獷剽悍,她從未見過這麼俊美的男子,不由得一時入了迷。
“南詔刀麗公主見過皇上!”她回過神來已是笑顏如花,用南詔的禮儀給歐陽嬴衍行了一禮,接着說道,“本公主來到這裡好長時間了,聽說皇上終於回來了,便過來拜見,只是皇上怎麼呆在這太子東宮?”
楚曦仔細打探着這位南詔公主,一身色彩斑斕的服飾絢爛奪目,膚白如雪,烏黑的髮絲披散而下,映襯着一雙美眸流轉,可謂美輪美奐。看來蒙聶選擇她來和親,可花了不少心思。
她的態度謙和有禮,沒有半點逾越之處,歐陽嬴衍笑道,“是朕失禮了,刀麗公主,只是朕與九夜公子還有要事要談,改日定當好好招待!”
那刀麗公主始終帶着笑,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那刀麗先告退!”
“這個公主是個怎麼樣的人?”楚曦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淡淡開口問道。
“我查過她的底細,是蒙聶的親生妹妹,南詔第一美女,自小受過嚴格的禮教,受萬人寵愛,卻逃不過淪爲棋子的命運。她似乎不想來和親,但也不懂得反抗父兄爲她安排的路。”
一顆棋子!
楚曦想起了自己的命運,若非子毅哥哥耗盡靈力給她的那些記憶,恐怕面對楚平強加給她的命運,她也是不懂得反抗的,而不懂得反抗的結果只會是痛不欲生!
“歐陽鈺竟讓我勸服你娶南詔公主,恐怕是被南詔人利用了,還有那個假‘楚曦’,種種情況都似乎在隱藏着一個巨大的陰謀!”
兒時的記憶在腦中揮之不去,歐陽嬴衍拋開所想,接着楚曦的話道,“方纔她自盡之時,謀算的精確,目的卻是在於破壞我與楚王的關係,看來南詔人是做好了準備,隨時拉攏歐陽鈺,當初殺了先皇時,我與他的關係已有裂痕。只希望經過這麼多事,他能看清楚人心險惡,及早認清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