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九月,氣候轉涼,然而冷宮已經寒如深秋。
不過在這裡呆了四天,姬貴妃已經消瘦了一圈,昔日嫵媚風韻的臉已經鋪上了一層蒼老的灰暗,她發誓,除了當初南詔姬氏被滅的那段時間,這絕對是她最悲慘的日子。
其實,當天只要淵兒堅持,或許皇上不會絕情的將她送到這裡,但姬貴妃清楚,若是這樣,無異於淵兒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忤逆皇上,必然會傷父子之情,她籌謀了這麼多年,將一切精力都花在了這個兒子身上,此時,她不願影響淵兒。
晚上的風很大,房間的窗戶都是靠幾塊爛木頭撐着的,冷風一吹,全都四零八亂的散了架,掉了一地,散發出爛木頭固有的黴味兒。
夜間莫說是燈光,就連月光也似乎畏懼這裡的陰寒之氣,從來不曾惠顧。
“母妃,母妃,你在哪裡?”龍淵託着一盞燈,在偌大的黑暗之中尋找着,白日裡他不能過來,也只有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纔敢偷偷過來看母親一眼。
急切而又謹慎的聲音一陣一陣,飄蕩在無邊的黑暗裡,夾雜着滿滿的思念與擔憂,姬貴妃陡然驚醒,在聽清那聲音的熟悉之後,快速擦乾額間的冷汗,斂住神色,喊道,“淵兒,我在這裡。”
“母妃!”看着姬貴妃單薄的身影,龍淵心中一痛,端着燈走到她睡覺的牀邊,那用幾塊硬木板拼湊而成的牀,連一絲棉絮都沒有,冰冷堅硬,人睡在上面,這一夜該怎麼熬過?
姬貴妃臉上露出慈愛的笑,打破了這沉重的氣氛,“終於看見你了,母妃有話對你說。”
龍淵哪裡還聽得進去其他的話,從小到大,母妃不知爲他擋去了多少風雨,在他心中,母妃是一座堅硬的牆,只要她在,那他就什麼都不怕,可如今母妃的身子卻是這麼孱弱,冰冷,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受苦,不,他不能任由母妃這麼下去。
想起什麼,龍淵突然激動地拉住姬貴妃,迫不及待的說道,“兒臣明日就去見父皇,只要端龍果上去的宮女願意頂罪,相信父皇會放您出來的。”
那宮女是姬貴妃的丫頭,若說此事都是那丫頭所爲,而與姬貴妃無關,即便皇上肯放她出來,但也不相信這件事跟她無關,反而會因此疏遠淵兒,這是她不願看到的。
權衡左右,姬貴妃隱去心中的怒意,拉龍淵坐到牀邊,語重心長的說道,“淵兒,任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你應該知曉,你父皇偏愛你,你犯了錯,他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會在暗中幫你,但次數多了,他會失去耐心的,你知道嗎?這件事蘭妃是幕後指使,但一定和楚曦脫不了干係,你若真想報仇,殺了她!”
龍淵震驚的望着自己的母妃,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一想起那個清冷孤傲而又狂妄自大的女子,他心中竟隱約生出幾分痛意。
爲何她先認識歐陽嬴衍?若是她願意嫁給自己,幫他籌謀天下,那他會對他很好,讓她做天龍國未來的皇后,可是她竟然不領情......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龍淵懊惱的皺了皺眉,他怎麼會想這些?會因一個女人走神這麼久?一個令他自己都震驚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龍淵懊惱的沒有更深了,盡力散去了一切心事;卻是開口說道,“沒有證據,怎麼可能和表妹有關?”
姬貴妃神色一凜,“你父皇日日派專人過去教她規矩,實則是監視她,探測她的真實身份,若不是蘭妃那個賤人替她隱藏,怎麼會到現在都沒有露出馬腳?蘭妃不是那麼好心的人,她既然肯幫助楚曦,就說明楚曦給了她好處,就是這次的事,很有可能是楚曦陷害你母親的!”
蘭妃說的鏗鏘,字字咬牙切齒,顯然對楚曦,已經恨到了骨子裡,然而龍淵依舊躊躇不定,沒有底氣的說道,“母妃,她...一切都在兒臣的掌握之中,沒必要...”
龍淵的話懸在半空,卻因左臉頰的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愣住了,皮肉相碰的聲音在冷宮之中久久迴盪,姬貴妃這一耳光可是下足了力氣,沒有什麼恨比恨鐵不成鋼更讓人心痛。
“我將一生的精力都放在你身上,你是不是忘記母妃跟你所說的了!那亡國的仇恨我一刻都不能忘,姬青和姬月只會躲在臨天/朝苟且偷生,所有的重任都壓在母妃身上,淵兒,你是我所有的希望!君王之路,我希望你平坦的走下去。”
姬貴妃眼中佈滿了血絲,晶瑩的淚光暈在裡面,卻強行被她壓了回去,沒有掉落下來,但身子不知是因憤怒,還是寒冷,還在劇烈的發抖。
這樣憔悴的母妃讓龍淵再也無法拒絕,終於,他沉痛的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
表妹,本宮一次一次的給你機會,是你不珍惜,你莫要怪我狠心!
秦雪的那個丫頭自從跟蘭妃離開了很久,都沒有消息傳來,潘城見楚曦隱隱有些忐忑不安,便勸慰道,“別擔心,如月很謹慎,應該能堅持兩天,況且夜深了,她們都該睡覺了,不會露出破綻的,我和雪兒原本打算後日出宮,但爲了夜長夢多,已經改到了明日,宮中也批准了,你放心。”
“明日就離開?”楚曦眸光微轉,思索片刻,突然說道,“晚上皇上應該宿在蘭妃娘娘那裡,秦雪姐姐,你們不妨去道個別?”
二人相視一笑,“水水,你真是冰雪聰明。”即便見不到皇上的面,但終歸是有了個理由過去一探究竟。
或許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幾個人過去道別的時候,皇上和蘭妃並未安寢,楚曦和幾個丫頭則等在宮殿外,幾人服裝一致,都戴着着面紗,由秦雪和潘城進去見皇上。
他們聊了很久纔出來,在外面等待的時候,楚曦並未發現什麼異常,她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平日裡自己所住的房間,很是平靜。
回去的時候,兩個丫頭在前面提着燈照亮漆黑的路,秦雪和潘城走在中間,和後面的楚曦說道,“水水,你別擔心了,暫時沒有事!只是我們進去的時候,好像聽到有什麼人回報說什麼我們臨天/朝的皇后楚曦是南詔姬氏後裔,皇上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夜色裡,楚曦脣畔綻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無人察覺,姬貴妃投毒妄圖弒君一事,皇上半信半疑,若是他查出了她是南詔姬氏後裔一事,又聯想到太子可能因爲什麼寶藏將她捉到這裡,皇上心中必然生出隔閡。
如果姬氏後人真的有寶藏,而他從未聽龍淵提起過,這隻能說明龍淵對皇上的忠誠有問題,有時候質疑多了,便會變成否定。如今只希望蘭妃莫讓她失望,給姬貴妃最後致命一擊,讓天龍國的皇上對龍淵這個太子徹底失望。
說起仇恨,她和龍淵並未有過什麼沉重的過節,但是亂世紛紜,這些爭鬥原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只因各爲其主而已。
翌日寅時,潘城夫婦的隊伍就浩浩蕩蕩的從皇宮出發離去,爲了避免懷疑,楚曦就混在了衆多丫頭裡,因爲是皇商,前面幾道宮門,官兵都不敢過分的搜查,不過到了城中,第一道關卡那裡,城門便都被關了,理由是太子懷疑有奸細混入城中,爲了避免他逃離,要求封鎖所有城門。
楚曦嘆了一口氣,還差半柱香的路程,她就能離開這個令人厭惡的地方,不曾想那個丫頭終究還是還是露餡了。
隊伍被阻,他們只能暫時休憩在城裡最大的客棧裡,滿城的官兵,這麼大的隊伍,不可能完全藏匿起來,所以未免惹人懷疑,他們選擇了最大的客棧。
事後,秦雪和潘城先後來看過楚曦,勸她保持冷靜,不能輕舉妄動,因爲龍淵不一定能找到這裡來。
然而事與願違,這個時候,那個扮作楚曦的丫頭回來了,受了點傷,緊張的告訴他們,“主子,那太子似乎知道這位姑娘在這裡,如今正派官兵前來。”
這時,他們二人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慌張,如今他們是天龍國的皇商,龍淵爲人陰狠,若是知道秦雪和潘城私藏起自己,定然會下殺手。
那丫頭焦急地看着兩位主子,等待他們發話,她知道主子心腸熱,這件事很嚴重,搞不好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儘快送走眼前的姑娘。
“水水,昨晚,皇上口中的楚曦就是你吧?你是我們的皇后娘娘,您的夫君是明帝,對不對?”沉默了許久,秦雪突然開口問道,見楚曦點頭默認,接着說道,“我們雖然是商人,但也是臨天/朝的人,你放心,不管怎樣,我們不會對你置之不理的。”
她的身份早就該被這二人識破了,楚曦並不奇怪,只是感激的點頭,心裡卻有了另一番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