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縫縫補補

縫縫補補

“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

呼吸的熱度一點一點染紅了耳廓,溫軟的嘴脣帶着渴求的力度吸吮着耳垂,低啞磁性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耳邊迴響:“我喜歡你,喜歡你……”

墨北顫抖了一下,睜開眼睛,茫然地將目光投向滿室黑暗。剛纔的夢太纏綿太真實,驚醒之後就顯得現實太荒涼太冷酷,讓墨北胸口悶悶的,連嘆息都無力。

姥姥在一旁輕輕地打着鼾,墨北摸黑坐起來,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姥姥的枕頭的高度,姥姥的呼吸流暢多了。墨北又坐了一會兒,悄悄下地,趿着拖鞋去了外屋。

沒有開燈,墨北抱膝坐在沙發上,頭疼地想這一晚又睡不着了,年紀小小的就失眠得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啊啊啊啊啊臥槽!墨小北暴躁中!就現在這小身板還做春夢,想自擼都不行,正太的身子大叔的魂兒真是傷不起啊!墨小北苦逼中!

快天亮的時候,墨北又悄悄溜回牀上,躺在姥姥身邊假裝熟睡,等着姥姥做好早飯叫他,這才揉着眼睛爬起來。

昨晚衛嶼軒是在孫五嶽房間睡的,墨北到院子裡刷牙的時候,看到孫五嶽只穿了條小褲衩打着呵欠過來吃早飯,跟在他身後的衛嶼軒衣着整齊,神情不太自然。

若是讓個直男與只穿三點式的美女同住一晚,不曉得有幾個人能把持得住。在喜歡同性的人眼中,孫五嶽還是頗爲可口的,當初龔小楠可是沒少用眼睛吃他的豆腐。墨北覺得衛嶼軒這一晚大概過得挺辛苦,不由心情大好,連失眠後的頭疼都覺得減輕了不少。

孫五嶽才碰到桌子邊就被姥姥給罵了:“大冷天的多穿件衣服能壓死你啊?感冒了怎麼整?”孫五嶽只好叼着饅頭回屋去穿衣服。

孫麗萍說:“該罵,多大人了還這毛病,打小就愛光着屁股滿地跑,給他穿衣服比叫他上學還困難。”

孫五嶽一邊提溜着褲子竄回來,一邊嘟噥:“你是我妹不是我姐,別跟你多知道似的。我不穿衣服的時候你不也還光着呢嘛,哦不,你還裹了塊尿布。”

孫麗萍手裡的木梳直接鑿他腦門上了,孫五嶽腦門上頂着一排間距均勻的小坑默了。

墨北和衛嶼軒的計劃是坐下午的車回東濱,上午就不打算出去玩了,兩個人留在家裡陪姥姥說話。姥姥挺喜歡衛嶼軒的,覺得這個年輕人長得挺好看,言談舉止都斯斯文文的,比自家那個時不時犯虎的兒子強了不知多少倍。被嫌棄的孫五嶽上班去了,孫麗萍本來想翹班去約會,但想到“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也毅然決然地去百貨大樓了。

老人總喜歡用喂投的方式來表達對兒孫的疼愛,好像總覺得孩子離開他們就會吃不飽穿不暖。因爲小外孫下午就要走,中午這頓飯當然得豐盛點兒,姥姥從十點多就開始準備了。衛嶼軒陪着她在院子裡坐着小板凳擇菜,墨北蹲在一旁衝着水盆裡的大鯉魚默唸往生咒……

“你跟五嶽同歲啊?看着可比五嶽穩當多了。你家是哪兒的啊?”姥姥跟衛嶼軒嘮嗑。

“我父母都是上海人。”

“知青?”

“嗯。”

“那是就在這兒紮根啦?”

“……也不是,他倆挺早就都回上海了。”

“那你咋沒回呢?”

“他倆離婚了,帶着我怪麻煩的,反正那時候我也上中學了,就把我留這兒了。”

“唉,哪有這樣當爹媽的!要說知青下鄉也不是壞事,毛/主/席能有錯麼,可就是底下人把事都給辦壞了。小知青們也可憐,離鄉背井的這麼老遠,誰不想家啊。可就是,唉,我就想不明白了,自個兒身上掉下的肉,咋就說扔就扔了呢。”

姥姥心軟,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衛嶼軒連忙安慰:“我到上海看過他們,住的地方都挺小的,一家四五口擠一個不到五十平米的房子裡,廚房、廁所都是跟好幾家公用的。我要真跟去了,還沒地方住呢。”

“那也是,大地方好是好,可咱小地方也有好處不是,至少住得鬆快。”

“孫大娘!五嶽出事啦!”一個衣服上沾滿油污的年輕人闖進院子,一臉慌張地大叫。

墨北心裡一突,連忙和衛嶼軒一左一右扶住了猛然站起來的姥姥,被帶倒的小板凳砸在墨北腳面上,他都沒覺得疼。

幾個人趕到醫院的時候,孫五嶽已經被送進了手術室,醫院走廊的地面上瀝瀝落落的都是血點子。姥姥的臉都嚇白了,揪着一個人就問兒子死沒死,被揪着的那個小夥子只會搖頭,什麼都說不清楚。最後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工人說:“大娘您彆着急,五嶽沒傷着要害,肯定沒事。”

來的路上那個報信的年輕人也沒說清楚,見這個工人看着挺穩重的,姥姥就抓着他追問是怎麼回事。

工人叔說當時孫五嶽到廠房外面抽菸休息,其他人在屋裡就聽到他好像在和人罵架,等出去的時候孫五嶽已經躺地上了,他們只看到三個人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其中一個人一邊走還一邊甩着片刀上的血,接着大家就慌里慌張地把孫五嶽送醫院來了。可究竟事情是怎麼個原委,誰都不清楚。

一般人不會沒事帶着片刀上街,墨北覺得這不像是意外口角引發的事故,倒像是有人尋仇。可小舅什麼脾氣他很清楚,本質上那就是個二貨,一般的事兒在他眼裡都不是事兒,一般有仇他也就當場報了,過後還能照樣跟人稱兄道弟一起喝酒打屁。要說他跟人能結下什麼仇,讓人特意帶着刀來堵他,那還真是稀奇。

現在人在手術室裡,除了等待也沒別的辦法,墨北想要安慰姥姥,可姥姥這會兒已經鎮靜下來,反過來安慰他:“小北不怕不怕,你小舅那個犯虎的玩意兒命大着呢,死不了。你別在這兒等着了,醫院裡頭病太多,小孩就不該來醫院。咳,你怎麼就跟來了呢?小衛啊,要不你帶小北迴去,中午你倆自個兒對付一口,別不吃飯啊,不然下午坐車的時候小北得暈車。”

墨北摸摸姥姥冰涼的手,說:“姥,我不怕,我在這兒陪着你。”

姥姥摸摸他的頭,心不在焉地說:“好,陪着。一會兒餓了跟姥姥說,姥姥給你拿錢買吃的。”

汽修廠的領導也來了,工人在上班時間被人砍傷,怎麼說廠子也得負點責任的,他們幫着交了相關費用,又說了幾句安慰家屬的話,就陪着一起等手術結果。

墨北拜託衛嶼軒給龔小柏的飯店打了電話,讓宋經理通知了龔小柏——這年月沒有手機、傳呼,個人家安裝電話的也少,聯繫起來不方便。

龔小柏來得很快,一個人。

“我讓小楠和汪汪去接麗萍了。小月亮情況怎麼樣?錢夠不夠?”

墨北給了他兩個確定的答案。龔小柏語氣平靜地說,“放心,我肯定把人給揪出來,一個也逃不了。”

姥姥只知道龔小柏是開飯店做買賣的,一直覺得同樣的年紀可人家孩子就是比自己兒子要穩當懂事,可此時看着龔小柏明明一副平靜如水的模樣,她卻突然覺得這孩子有點嚇人。不過龔小柏的話提醒了她,“啊呀,報警了沒有啊?得報警啊!”

墨北覺得那一瞬間龔小柏的靈魂是這樣的:( _ _)ノ|

做爲一個曾在83年嚴打期間被逮進去關起來過的大混子,龔小柏對警察絕對沒啥好感。而事實上這個年代的混子們,就算被人打殘了,都很少會主動報警,他們的選擇往往只有兩種:一,打回來;二,認慫。所以不能怪龔小柏在聽到“報警”倆字兒的時候想要扶牆。

幸虧說這話的是孫麗萍的親媽,要是換個人,龔小柏真有把“傻逼”二字破口而出的衝動。

廠領導正等着家屬表態呢,見狀連忙附和:“是得報警,這麼惡劣的犯罪行爲,得讓警察好好管管,光天化日之下都能闖進我們廠子行兇了。”

龔小柏尷尬地小聲說:“大娘,那個,先別報警唄。這事警察也管不了,不是,就是警察要立案啊要偵查啊,可麻煩了,還得一遍一遍地問口供,那幫子混球忒不頂用,指着他們抓人要等猴年馬月去。我找人查這件事,用不了三天,肯定把弄傷小月亮的人給揪出來。”

姥姥疑惑:“小柏你比警察還管用?”

龔小柏信誓旦旦:“絕對管用。”

姥姥:“那你把人抓到,咱再給警察送過去?”

龔小柏:“……大娘你當是過節送禮哪!”

手術結束得很快,下手的人有準頭,七刀都不在要害上,就是深度比較坑爹,有一刀紮在大腿上還差一點傷着大動脈。醫生給孫五嶽一通縫縫補補,出手術室的時候人居然還是清醒的,嘴裡頭罵罵咧咧,賭咒發誓地要把砍他的人給砍回來。

姥姥一巴掌就呼他臉上了:“你個敗家孩子可嚇死我嘍!”

孫五嶽撇着嘴衝醫生說:“大夫,再把我推回去唄,我覺得我媽這一巴掌可能把我腦袋打壞了,你給切開檢查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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