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巷子到咖啡館的幾百米路,陸白從沒有覺得如此漫長過。
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看着這兩個滿身血污的男人。
“唐軼?”每走一段距離,陸白都要叫他一聲,確保他意識還清醒。但唐軼的回答聲卻越來越輕。
總算到了醫院,陸白把唐軼扶到急診室的病牀上坐下,大吼了一聲:“幫忙!”
幾個護士趕緊圍了過來。
“酒精、鑷子、紗布,另外準備給他做腦部CT。”陸白一口氣說完,讓兩個人扶着唐軼,自己戴上手套給他清理傷口。
一點一點把傷口裡嵌入的玻璃碎渣夾出來的時候,陸白忽然想起來,對旁邊的護士道:“報警,說有人搶劫,在咖啡館旁邊的巷子裡,另外讓他們再派兩個人來醫院。”
護士一愣,急忙跑着去了。
CT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上面顯示無異常,陸白松了口氣。好在除了外傷之外,只有輕度的腦震盪。
等唐軼輸着液在病牀上昏睡過去的時候,警察也終於趕了過來。
“哪位是報案人?”一個警察詢問道。
陸白指指牀上的唐軼,道:“被搶的是他,他是個警察。”
後面一句話讓兩個警察一愣,看向唐軼的神色一時有些複雜。
“你是目擊者?”警察又問道。
陸白點了點頭。
“說一下事情經過吧。”提問的警察示意同事去通知唐軼所在的單位,自己跟着陸白去辦公室瞭解事情經過。
等到陸白再次回到急診室的時候,唐軼的病牀旁圍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是趙寒山。
唐軼已經清醒過來,正半靠在牀上回答趙寒山的問題。
“東西沒丟吧?”趙寒山臉色很不好看,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警察,還是他隊裡的人,不免覺得有些恥辱,更多的是憤怒。
唐軼在外套裡翻找了一番,道:“咦?錢包不見了。”
另一個警察立刻翻了個白眼,道:“既然是搶劫,錢包不見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唐軼搖搖頭道:“當時他搜我身上的時候,我只感覺到他想把我口袋裡的記事本拿出來,我以爲他是把這個本子誤認成了錢包。”
“你的錢包在這兒。”陸白走過去,把一個黑色皮夾遞給了唐軼。
唐軼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陸白無奈道:“你落在咖啡館了。”
剛剛的警察又是一個白眼,趙寒山發現後瞪了他一眼,又問唐軼:“看清楚那個人的長相了嗎?”
“沒有。”唐軼想搖搖頭,但這個動作又帶來一陣暈眩,就立刻停住了。
趙寒山兩根眉毛擰在一起,道:“現場我們去看過了,酒瓶子是從路邊撿的,巷子裡沒有監控器,沒辦法知道嫌疑人的體貌特徵。已經有人去調巷子出口大路上的監控視頻了,你好好在醫院養傷,我們會把人抓住的。”
唐軼點點頭,面帶歉疚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趙寒山面無表情,冷冷道:“添麻煩的是搶劫犯,不是你,別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唐軼立刻噤聲,臉色更加蒼白。
“我的病人需要休息了。”看見唐軼難受的臉色,陸白嘴一張就吐出這句話來,等他想要收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趙寒山疑惑地看着他,另外兩個警察也露出不滿的神色。
但陸白坦然地迎向趙寒山的目光,眼裡是作爲一個醫生保護病人的不容置疑的堅決。
趙寒山只好道:“這裡沒我們什麼事了,先走了,養好了傷再回來,我可不希望我的隊員整天病懨懨的。”
“是。”唐軼低聲答應。
等趙寒山一行人離開之後,唐軼把視線投向陸白:“謝謝你救了我。”
陸白衝他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道:“只是恰好路過。”
唐軼卻臉一紅,揚了揚手裡的錢包:“你是來給我送錢包的吧。”
陸白一愣,從牀邊拿出那把傘道:“還有這個。”
唐軼覺得很不好意思,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改天我請你吃飯吧,答謝你的救命之恩。”
陸白笑了笑道:“別放在心上,我是醫生,治病救人是本職工作。”
唐軼也笑了:“醫院之外的也算?”
陸白卻收斂了笑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唐軼這麼輕鬆地露出這樣的笑容,有點像雨後初晴的時候,第一縷刺破陰霾、帶着淡淡溫度的陽光。
“唐軼!”突然,一個女孩在急診室門口高聲叫道。
唐軼立刻皺起眉頭,下意識往牀邊的簾子後面躲了躲。
然而那個女孩已經看見了他,一路小跑過來,看他意識還清醒的樣子,先是鬆了口氣,隨後坐到牀邊,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道:“一個警察也能被搶,真有出息!”
“你怎麼知道的?”唐軼驚歎於她的效率。
女孩驕傲地一揚下巴,道:“我自然有我的消息來源。”
陸白這才認出,這是那天電視上的那個女記者,唐軼的妹妹。
似乎是察覺到陸白在旁邊,女孩扭頭望着他問:“這位是?”
唐軼趕緊介紹道:“他是這裡的醫生,是他救了我。”
“哦。”女孩點點頭,伸出一隻手,大方道:“謝謝你救了我哥哥,我叫唐琿,是他的妹妹。”
陸白伸手與她握了握,道:“我知道,之前已經見過你了。”
“是嗎?”唐琿驚訝道:“我怎麼沒印象。”
陸白指了指不遠處:“在電視上。”
唐琿笑了出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陸白。”
“他叫陸白。”
陸白和唐軼均是一頓,唐軼趕緊解釋道:“我記得我以前見過你一次,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陸白垂下眼睛,道:“是嗎,我沒什麼印象了。”
唐軼像是有些失望,三個人同時沉默下來,氣氛開始有些尷尬。
“哦,對了。”唐軼伸出一隻手,笨拙地想從外套裡的口袋裡掏出那個記事本。
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唐琿一臉嫌棄地幫他拿了出來,道:“要拿什麼就跟我說唄,我一個大活人站在這兒你看不見啊,還非得自己動手。”
唐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習慣了。”
唐琿一怔,神色黯然下來,沒有再接話。
唐軼卻渾不在意,翻了翻記事本道:“還好沒有打溼太多。”
唐琿嘟囔道:“什麼東西,當個寶貝似的。”
唐軼沒有理會她,用袖子擦拭着浸入記事本里的雨水。當他再往後翻了幾頁時,一個東西從裡面掉了出來。
“這是……用過的創可貼?”看着那貼補邊緣還帶着點黑色污漬的創可貼,唐軼一臉迷茫:“怎麼跑到我本子裡去了?”
唐琿用兩根手指拈着那創可貼要往垃圾桶裡扔,嘴裡嫌惡道:“什麼呀,髒死了。”
唐軼腦子裡卻好似一道閃電閃過,照亮了某個隱藏在黑暗角落裡的東西。他俯過身去一把搶走創可貼,嘴裡大叫:“別扔!”
唐琿嚇了一跳:“你幹嘛!”
“創可貼,創可貼,也許他找的不是錢包呢。”唐軼卻像魔怔了似的嘴裡兀自唸叨着。
“喂!你瘋啦?”唐琿伸手在唐軼眼前晃了晃。
唐軼一把打開她的手,拔出手背上的針頭,血珠立刻沁了出來。唐軼卻下了牀,顧不得穿上外套,踉踉蹌蹌往醫院外面跑。
“你去哪兒?”陸白追上去抓住他,問道。
唐軼激動地揮舞着手裡的記事本,道:“我知道了!我們很快就能抓住兇手了!”
陸白一怔,手上鬆了力,看着唐軼跑出了大門。
唐琿在後面追了上來:“你去哪兒?”
“回局裡!”唐軼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公安局刑警大隊辦公室裡,趙寒山看着面前桌子上那個髒兮兮的創可貼,再看看唐軼一臉的興奮,面無表情道:“你從醫院不管不顧衝過來,就爲了給我看這個。”
唐軼語速飛快地解釋道:“創可貼!你還記得之前現場勘查人員說過的嗎?兇手的右手食指很可能纏着紗布或者創可貼。我這個記事本那天在現場採訪的時候掉在地上過,這個創可貼很可能是那個時候不小心被夾進去的,如果這就是兇手的呢?”
趙寒山眼睛一亮,但眉頭皺得更緊:“創可貼這種東西隨處可見,任何人都有可能丟棄。你憑什麼斷定這是兇手的?”
唐軼俯身指着創可貼布上的一點道:“你看這兒,有一顆用圓珠筆畫的星星,像是小孩子畫上去的。我也是因爲在巷子裡被襲擊纔想起來的。襲擊我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兇手?他如果要搶劫,當時把這個記事本拿出來一半應該就能認出來這不是錢包。”
“那好,就算那個人是兇手,他怎麼知道創可貼在你的記事本里?”趙寒山追問道。
唐軼腦袋有點發暈,他走到一邊,扶着椅子道:“如果那天他回到現場,就混在圍觀的人羣裡呢。如果他就是發現了創可貼掉在現場了所以回去找呢,他很可能看見我掉了記事本,之後創可貼就不見了。”
趙寒山見唐軼呼吸有些不穩,道:“你坐下說。”
等到唐軼坐下,氣息平緩了一些之後,他才道:“可這些都是你的猜測,就算你的猜測是真的,我們從創可貼裡檢測出了兇手的DNA,可你能保證數據庫裡有他的DNA存檔?偵查人員很快就會傳回消息了,還是等他們的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