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探詢
靈寶應聲是，轉身出去，不多時聽的腳步聲響，信朝陽邁步進來，先於顧海見禮。
因爲同是建康人，又一向關係不錯，顧海見到他也是很高興。
說了幾句話，才告辭去陪自己的客。
“大人請便。”信朝陽躬身施禮，看着顧海走出去，纔將視線轉向顧十八娘。
顧十八娘正含笑看着他。
笑意潺潺，如青蓮初開，信朝陽面上的笑便有些微微一頓，一種難言的滋味滑過心頭。
“要說，你也太玩命了….”他輕嘆一聲說道，在對面坐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你什麼都在乎，怎麼偏偏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在乎師仇，在乎師名，大藥會敢以身飼毒，而這次隱秘的製藥又冒險，也是爲了不辱劉公之名吧？
這個女子說聰明也聰明，說莽撞也莽撞，爲什麼遇事不肯退一步，非要一頭撞上去，頭破血流也要撞出一條路呢。
“我有的只有這個身子….”顧十八娘帶着一絲自嘲笑了笑。
沒有可以依仗的家世，沒有可以依仗的親族，她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顧十八娘失笑。
“最近回建康了？”她笑問道，一面擡手請他吃茶。
果然，信朝陽面色微微一變，目光看向顧十八娘，眼中閃過一絲難言意味。
“你好好養身子…”他又低聲說道。
顧十八娘看着她，笑了，搖了搖頭。
“彭先生終於成名了…”顧海輕聲感嘆，方纔從街中過，看到彭一針坐堂的藥鋪前排滿了人，生意旺的不可理解。
這個小子如同炮仗，而且總是被顧十八娘一點就炸？如今看來….
他注意到，方纔的下人並沒有像自己到來時那樣去請示才決定迎還是拒，而是直接帶着這王家的少爺進來了…
“晉一少爺來了…”靈寶笑道。
顧十八娘笑着點頭，“多謝。”
靈寶也這纔想起來，看一旁已經放涼的碗盅，忙端起去熱，很快端回來，看着顧十八娘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小姐…”她忍不住喚道。
“那可不怪老彭…”他扭捏的解釋，“當時我不過是一句氣話，誰知道，來的是…是太子殿下的人….”
“王少爺，這邊請…”靈寶笑道，打破了二人之間視線的僵持。
王晉一拿着錢袋未動，神色起伏。
王晉一狠狠看了信朝陽一眼，並沒有說話，依言收回視線跟隨靈寶而去。
“那個姓信的…”他說道，“不是什麼好人…”
“你請說….”二人再次同時開口。
“那…信大少爺…”靈寶遲疑一下，低聲說道，“你別難過…或許只是謠言….”
伴着名聲起，彭一針的精湛醫術終於得到印證，顧十八娘頗多感觸，原本以爲沈安林聯合彭一針吹出的假話，但認真一想，既然得了神醫這個名，豈能僅僅是吹噓而來的，世人哪能如此被矇蔽，如無真本事，怎能得長久。
“可能小飲一杯？”信朝陽看她起步要走，不由說道。
沒想到正遇上信朝陽，看到他，雖然顧十八娘坦言心底無私，靈寶依舊沒有什麼好臉色。
顧十八娘爲什麼會主動喝下治病的良藥傷身的毒藥,彭一針是再明白不過,話只能說道於此，大家心意皆知。
“靈寶，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過了一時，她緩緩說道。
“不敢不敢，盡力而爲。”彭一針又謙虛又自信的說道。
察覺他的異樣，顧十八娘投來疑問的眼神。
靈寶笑着將藥盒拿過來遞給他。
“議親？”顧十八娘神色未動，靈寶驚訝的問道。
“怎麼好？”顧十八娘笑道，“對我好的人多了，難不成都不能議親？”
“你這人！”王晉一跺腳，轉身要走，又想起什麼收住腳。
說到這個，顧十八娘臉上浮現一絲奇怪的笑。
笑聲讓室內略有些沉默的氣氛消退，重新變得明朗起來。
“我是說你們這些女子，最愛紅顏皮囊，甜言蜜語，看不清人心…”王晉一一咬牙說道。
信朝陽默然，擡眼看着她，心頭微顫。
“我說欠着，以後會要的，別在那胡思亂想我不安好心！”顧十八娘瞪了他一眼。
信朝陽心中想事，並未在意，從他身旁擦身而過。
半個月後，顧海延期的行程也到了，在彭一針的調理下，顧十八孃的身子將養的很好，基本上已經恢復如前。
“那你拿去賣吧。”顧十八娘將藥盒一推，靠回軟榻上。
他有些躊躇，似乎斟酌詞語。
“小姐…”靈寶根本不信，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他跟你明明那麼好…卻突然去和別人家議親…”
“家母和舍妹，又要勞煩大叔多加照料…”顧海與彭一針施禮。
靈寶送他回來，見顧十八娘面色微帶倦意，靠在軟榻上閉目，她輕手輕腳的取過薄被。
“是兩個官家呢…”王晉一看了顧十八娘一眼，“不信，你問他。”
什麼時候，這臭小子….信朝陽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深深庭院，似乎隱約聽到內裡談笑聲。
顧十八娘不由皺眉看了靈寶一眼，像她這樣做藥師的女子，自然要跟藥商打交道，女子行商的少，她總不能要求每個談事的人家都派女子來吧，更何況，以前這樣沒事，如今卻說不好。
十月中，秋風掃蕩，京中萬木漸現蕭條跡像。
顧十八娘點點頭，“恕我不能送你。”
王晉一的嘴角扯了扯，遲疑一刻，果然又開口道：“讓你費神了…這是酬勞…”
信朝陽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拱拱手，轉身出去了，靈寶忙送去，她跟信朝陽一向沒話說，而信朝陽也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出了門，在幾個侍女的擁簇下而去。
“談不上吧…”顧十八娘微微皺眉，似乎認真考慮一下，才答道，輕輕吐了一口氣，“就要三年了，過得真快啊，能好好的活着，我就很知足了….”
“那我走了….”信朝陽看着她，說道。
因爲彭一針的家人今日到了，曹氏與彭一針的媳婦感情好，便親身去他家探望，而顧十八娘則要去跟一家藥商談藥，母女二人在街中分開，各自忙去。
“能出來走走了，氣色好多了。”信朝陽審視她一刻，含笑說道。
顧十八娘緩緩又靠回去，微微眯上眼。
他其實猜錯了，內裡並沒有談笑聲，王晉一別彆扭你的梗着脖子站在那裡，看着顧十八娘低頭查看手裡的藥片。
正跳下馬車疾步過來的彭一針正好聽到，頓時紅了臉。
這聲音雖然很小，但足以讓屋內二人聽到。
“少爺…”見信朝陽遲遲未動，身後的侍女低聲請示。
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強顏歡笑，靈寶這才鬆了口氣，應聲是走出去了，窗外的日頭透過雕花窗櫺給顧十八娘身上頭下明暗相交的花型，她靜靜望着窗外一刻，拿起手邊的書，卻並沒有再看，而是反手蓋在臉上，室內又陷入一片安寧。
“小姐，我看得出來的，他和別人不一樣！”靈寶跺腳道，爲顧十八娘岔開話題着急。
“還有呢？”顧十八娘笑道。
“我這個妹妹，其實很不會照顧自己，又是個倔強的，大叔，你看着她點，別讓她….別讓她自己傷自己…”顧海忍住鼻頭酸意，哽咽低語。
“你不懂。”顧十八娘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按了按她的鼻頭，“別胡斯亂想了，去看看廚房做什麼飯，我想吃魚頭。”
迎面一個小丫頭引着一個青年男子過來，看到信朝陽，男子神情微變停下腳。
顧十八娘擡眼含笑看他。
因爲擔憂顧十八孃的病，深深自責的彭一針，又常被患者以及藥鋪的人擠兌，脾氣格外的火爆，那一天剛跟一個前來求診的富戶拌嘴，聽對方冷言冷語嘲諷聽的火冒三丈，太子殿下的人便在這時上門，彭一針便拋出非重金不診，非馬車不行的大話，這個要求自然毫無意外的被接受了，於是伴着他的成名，這個規矩也流傳開，來求診的人都準備好馬車，一來二去大家便都如此行事。
這批假藥進購對於重新開張的保和堂無異於雪上加霜，目前最要緊的快追回被騙的貨款，這一切都需要上下打點。
又說了些閒話，信朝陽便起身告辭了。
“湯茶涼了…”顧十八娘又睜開眼，說道。
“大少爺，你都是要成親的人了，男女有別，這樣不好吧？”靈寶在一旁忽的說道。
顧十八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客氣。”顧十八娘大咧咧的說道。
王晉一伸手拿過藥盒，悶了半日拱了拱手，“多謝…”
“這是說什麼話！折煞老夫了。”彭一針攔住他，粗漢子眼圈微紅，重重握了握顧海的手腕，“老夫這條命是…”
沒想到文郡王會這麼快就給彭一針回報，十天前，太子殿下的奶孃突發惡疾，太醫院束手無策，彭一針便橫空而起，一針成名。
察覺顧十八孃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打轉，信朝陽擡起頭對她笑了笑。
王晉一瞪眼看她。
曹氏和顧十八娘再一次查看了行李，囑咐了小廝侍女，一家人告別，看着顧海再一次化成天邊的黑點才轉身回城。
“我知道。”彭一針也聲音哽咽，低聲答道。
“王少爺，聽我們小姐的話…”她笑道。
“許是時間放的久…”王晉一說道。
“走吧…”他轉過身，大步而去。
王晉一的臉色很難看，“都是…假的..？你可看真切了？”
室內有些沉默。
“先欠着吧。”顧十八娘懶洋洋的說道，“趕快想辦法挽回損失吧…”
靈寶看着王晉一窘迫的樣子掩嘴笑，捧着茶請他坐。
靈寶一臉不解，這跟這個話題不是一個吧。
“我怎麼會難過？”喝完最後一口，放下碗，顧十八娘含笑說道。
一旁侍立的靈寶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轉，輕輕嘆了口氣。
顧十八娘抿嘴笑，同時又吐了口氣。
“小姐，喜歡他嗎？”靈寶終於問出了久久壓在心底的話。
“喏，阿膠是驢皮熬的，應該是黑褐色，質地易碎…”顧十八娘伸手拿着一塊去掰，卻並沒有很容易的斷開。
“我帶了上好的野山參，回頭熬着吃….”信朝陽點頭說道。
“沒什麼大礙，好好養養就好了。”顧十八娘笑道。
“我不是因爲他算計我們家…”王晉一皺眉說道，“我是說…我是說….”
“你愛聽不聽，反正這個姓信的不是什麼好人，他..他正與兩家人議親呢…你別被他哄了…”王晉一哼聲說道。
顧十八娘笑着說聲多謝。
王晉一被噎了下，瞪了瞪眼，最終是沒說話。
“多歇歇，別勞神，這些書….”他指了指顧十八娘手邊的藥書，“就在這裡，跑不了，你好了再看….”
“哎，你不信我，幹嗎拿來給我看？”顧十八娘挑眉說道。
這聲音才讓走出去的信朝陽腳步一頓，轉過頭來，正好迎上王晉一不算友善的視線。
這一句話，便是失態了！
“你…”二人同時開口，旋即又都笑了。
“是說我身體纔好，不宜飲酒。”顧十八娘笑道，“不如請茶室品茶可好？”
“你放心，人都說了，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嘛…”顧十八娘笑道。
信朝陽點點頭頭，嗯了聲，端起茶杯淺淺嘗了口。
“恭喜彭神醫…”顧十八娘三人都掩嘴笑道。
“好些人在門外排隊，怎麼還都備着轎子？”靈寶在一旁問道。
室內一陣沉默。
“不用了，我這就回去…”王晉一謝過，再一次看了眼顧十八娘。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很正常….”顧十八娘笑道，坐正身子，衝王晉一坐着施禮，“多謝你。”
“我知道”王晉一憋着臉紅吐出三個字，“謝謝..”
畢竟未婚男女，說這事很不自在，王晉一見該說的已經說了，便不再多言，拱拱手忙忙的走了。
“這是假的…”顧十八娘對着光亮看了看，旋即將這些扔回盒子裡，“都是假的….”
“恩？”顧十八娘沒有擡頭，“怎麼了？”
“彭大夫說，非馬車不走…”她笑道。
“好，”信朝陽點點頭，“我正有話要說。”
“請。”顧十八娘笑道。
“請。”信朝陽點頭說道。
顧十八娘便不再客氣，邁步先行向一旁的一家茶樓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