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始動
嗡的一聲,顧十八娘腦中如同有數百佛鐘震動齊鳴,她整個人都失去知覺.
成空,如夢……
如果對於其他人來說,求得此下下籤就暗示所求不得,或是姻緣或是前程,不過此番沒了,再來便是,但對於顧十八娘來說,她所求不過是生,改命而生,那如今這籤文便意味着命不得改,生不得求。
命運沉寂這麼久之後,再一次席捲而來,展示它不可抗拒的神力。
這不公平,這沒有天理,她們一家人從沒做過大奸大惡之事,爲什麼老天就是不肯放過她們,活着,就那麼難嗎?
顧十八娘猛地站起來,衝了出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喃喃說道.
守在門外的靈寶聽見門響轉過身來,不由嚇的失聲,小姐的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雙目發直.
“小姐.”她撲過去,又是哭又是問。
“我要回建康…”顧十八娘只是反覆說道,”我要去問問那和尚,爲什麼上天要如此待我,我不服我不服….”
靈寶一個字也聽不懂,只當小姐瘋魔了,想到此時夫人少爺身處險境未知,哥哥又離京而去,一向被自己視爲天地的小姐變成這個樣子,她只覺得天塌地陷.
只剩下她自己了,她不能亂,她不能亂, 靈寶恨恨的掐了自己一把,死死的拉住顧十八娘,一面順着她的話說備車云云,一面給嚇得同樣失魂的丫鬟們跺腳,“快去找彭一針。。。。”
丫鬟們忙應聲往外跑,就在此時門卻咚的被人撞開,衝進來四五個黑衣人。
不待丫鬟們驚叫出聲,來人一把抓起正向外衝的顧十八娘而去,看着瞬時消失的顧十八娘,聽着院子裡陡然劃破耳膜的尖叫,靈寶終於一晃,栽倒在地上。
到底這是怎麼了?
顧十八娘被一把仍倒地上,冰涼的地面帶來的撞痛,讓她從渾渾噩噩中醒過來,看着昏暗的室內,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環境。
中年男人被她陡然拔高的聲音弄得一怔,旋即哼了聲,“你有什麼話老老實實都告訴我,再敢有半句虛言,你誰都別想再見到!”
中年男人面色微變,她的意思是她死了,他們也會很快死去。
他的拳頭微微攥起,聲音沙啞。
果然是未卜先知….明明他們什麼都還沒說,這姑娘怎麼就知道了?所有人心裡都閃過這個念頭。
如果在別的時候,這種威脅的話對他來說無關痛癢,但現在……
“顧娘子神機妙算,難道還算不出我要問什麼?”他冷冷說道。
嗡!
屋內衆人再次色變,這一次就連這個中年男人都滿面震驚。
又是這種狀況下,這姑娘再一次喊出大逆不道的話。
“文…文郡王”顧十八娘感覺自己的舌頭已經發僵,那方纔那個會客的人是…..
那一世她曾聽小姑們閒談,說那些皇族貴人,都有替身,用以危急時保命化難,這種替身,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用出。
眼前人的雙眼明顯瞪大。
“我…..”顧十八娘遲疑說道,他們所給的信息太少,她實在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只怕一句不對絕了後路。
侍女應聲是,轉過身來,中年男人點點頭,便跟隨她退了出去,向不遠處的書房而去,顧十八娘垂頭緊跟他身後。
這不是一個小姑娘該有的謀略算計,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小姑娘能做到的,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快說!”中年男人一把推開架刀的男人,抓住顧十八孃的雙肩,“說,文郡王到底會如何?你還知道些什麼?快說!”
顧十八娘轉過最後一道書架,面前豁然開朗,這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寢室,秋日午後的豔陽透過雕花窗櫺上上的窗紙投在光潔的地板上,屋內擺着泥金描山水圍屏,鏤空薰爐裡清淡的溫香嫋嫋而起。
三句話,從進來到現在,他們統共說了三句話,這姑娘便說出了目前爲止只有寥寥數人知道的秘密!
七月,文郡王獻太后壽禮,得皇上純孝可嘉的讚譽,八月,皇帝舊疾犯,特准文郡王留寢宮侍疾,這分明已經是皇子待遇了。
內裡的說話聲沉了下去。
“顧娘子?”那穿着內侍服的男人抹着眼淚看向她。
侍女應聲,碎步到屏風前,卻並沒有進去,只在外躬身傳稟。
“這是什麼人?大人你帶….”他掩着嘴低聲問道。
“哎呀,大人,您終於來了….”此人聲音陰柔,說話竟是哭了出來。
“你要問什麼?”她答道,聚焦渙散的視線,看向面前人。
“已經三天了….”中年男人的聲音在後響起,帶着一絲悲涼一絲絕望,“已經三天了!”
“你來了也好,也不枉我們郡王當時在大藥會特意爲你而去的一片心意….”內侍哽咽說道,一面側開身,“請進去…進去看看吧…”
“不知文郡王有何吩咐?”她再一次問道,聲音裡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但這一次,遲遲聽不到那位郡王淡淡的免禮聲。
她擡起頭,第一次正視這位從來不敢正視的貴人。
“文郡王….”她忍不住再一次低聲喚道。
“什麼病?”中年男人情緒激動,伸手揪起顧十八孃的領口,“你還問我?不是你說顧海死,則郡王死,那現在顧海還生,郡王這是怎麼回事?你說!你這個妖女,還知道什麼,都給我說出來!”
屋子裡瞬時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中,直到這時,顧十八娘才發覺還有多人的呼吸聲,她的視線一掃,見黑暗中矗立着兩三人影,如同鬼魅。
“恩,去稟告一聲。”中年男人說道。
他的視線沉沉的落在顧十八娘身上,“還有半個月,還有半個月,郡王就將成爲我大周朝的皇子了,唯一的皇子,半個月!只差半個月!”
作爲文郡王的老師兼謀士,這個姑娘對文郡王說過的預言他最清楚,雖然那兩件事已經得到印證,但對於這種怪力亂神之言,他始終半信半疑,看着眼前這個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突遭挾持,寒刀割喉,這種狀況下竟還能冷靜的如同石頭人,聯繫到此女曾膽大包天在貴爲皇族的文郡王面前說出大逆不道的話,有此種膽量也不爲過,但她竟然還能猜到文郡王如今的狀況,這就不得不讓他震動了。
就在這一瞬間,原本渾身發抖的顧十八娘忽的冷靜下來。
這不是顧十八娘第一次來到文郡王府,卻是第一次來到文郡王的寢殿,推開硃紅的大門,踏入帶着清冷之氣的室內,高高的精美屏風後傳來說話聲。
顧十八娘原本鬆口氣的心忽的又提了起來,一種莫名的不安縈繞在她心頭,聞言卻不敢遲疑,應聲是,就往書架中走去。
這天下知道她神機妙算真相的只有兩人,而這兩人是死也不會給任何人吐露這個秘密…..
不對,還有一個人….
她的雙目一亮,直直看向眼前蒙面人。
顧海只怕也生不了多久了….
顧十八娘任他揪着衣領,目光看向那沉睡的文郡王。
“那不一定,要是那樣的話,我想咱們很快就能再見的….”顧十八娘柳眉倒豎,一手抓着中年男人的胳膊,一手指了指地下,一字一頓的說道。
這驟然的沉默,讓顧十八娘知道自己說對了。
他的聲音落在顧十八娘身上,陡然發出一聲驚呼。
早該不存在的人….
一道靈光閃過,顧十八娘只覺得窒息。
他走近,將自己面容展露在顧十八娘面前,與其他人不同,並未蒙面一身青袍,身材極高,相貌堂堂,年紀大約四十左右。
“可是文郡王要問小女話?”她問道。
“你最好別再耍花樣!”中年男人神色掙扎一陣,終於緩緩開口說道。
神機妙算?這一個詞就足矣讓顧十八娘抓住頭緒。
顧十八娘走到他面前,低頭施禮。
一柄冰涼的刀抵住了她的喉嚨。
“顧娘子…”從一旁慢慢走過來一人,聲音沉穩卻帶着一絲冷酷,“你說呢….”
這麼說,已經到了動用替身的時候了…..
她幾步走近,跪在牀邊,大禮叩拜。
“顧娘子,事到如今,還不肯說實話嗎?”中年男人淡淡說道。
中年男人邁步進去,看了顧十八娘一眼,“進來吧。”
“說,將你知道的全說出來。”如同刀一樣冰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住口!”她尖聲喊道,止住這個快要將自己搖散架的男人,反手抓住他,“帶我去見他!我要去見他!”
方纔這姑娘在馬車上還是一副失魂落魄,顯然嚇失了心智的模樣,怎麼轉眼就變了個樣?
此等境遇下,竟然反而冷靜下來,果然非一般人等。
顧十八娘應聲是,邁步而進,書房門隨後被關上。
“大人,郡王在會客….”侍女們迎過來,施禮說道,目光並沒有往顧十八娘身上多看一眼。
雖然跟文郡王不過是短短見過幾面,但給顧十八娘留下的印象是高貴不可窺視,自己在他眼裡不過是螻蟻一般,發生什麼事才值得他竟要碾死自己….
實話…
文郡王嗜好讀書,喜靜,這書房是郡王府的禁地,除了郡王親自吩咐,無人能進,侍女內監亦是如此。
顧十八娘換上郡王的侍女服,手裡託着一個湯盅,垂着頭,安靜的站在中年男人身後。
這兩年多來,在時時刻刻對抗命運的重壓下,面對任何狀況,她都不允許自己慌亂到失去理智。
朝廷已經流出消息,將在九月中旬冊封文郡王爲皇子,只有一個皇子,也就便是太子,此時的文郡王地位貴不可言。
中年男人衝他擺擺手,示意不要多言,目光轉向顧十八娘,“顧娘子,進去吧。”
“請楊大人書房暫侯。”清冷的聲音淡淡的傳出來。
爲了這半個月,他們付出了幾年的努力,躲過了多少兇險,眼前大事將成,勝利在望….
“什麼病?”顧十八娘咬着下脣,低聲問道。
不同於文郡王外邊那象徵身份的華貴構建,這裡顯得安靜而平和。
但這一次,卻讓眼前的諸人絲毫無驚怒嘲諷之念。
他面容依舊俊美華貴,肌膚不帶一絲血色光潔如玉,烏黑的長髮散在身下,如同錦緞。
伴着他這句話,抵在顧十八娘脖頸的刀又緊了緊,她似乎聽到劃破肌膚的聲音,有熱熱的血涌了出來。
顧十八娘忽的想哭,她確信無疑,文郡王出事了,一定出事了,她能說什麼?她又知道什麼?
她唯一知道的是文郡王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該不存在人世了,一個本就不該存在人世的人,她從哪裡知道他身上會發生什麼事!
只要她此時還活着,就算刀正從頭上落下來,她也相信,只要咬着牙倔着骨,只要再向前跨上一步,一切便是未知,便能柳暗花明。
但此時顧十八娘卻根本感受不到這種氣氛,她的視線直直的落在那張懸着錦緞帷帳的紅木架子牀上,在那裡緞面錦被中躺着一個人。
出什麼事了….
她方纔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回建康,然後就突然被人塞進馬車。。。。
她跟文郡王可說的話,那就只有….
“文郡王出事了!”顧十八娘神色大變,擡頭看向那男人失聲喊道。
這姑娘瞬間的變化自然也落在此人眼裡,黑布籠罩下露在外的一雙眼閃過一道亮光。
“大人,請進。”侍女推開書房,並沒有進內,恭敬的施禮便退開了。
方纔聽到文郡王還在會客,那就說明事情還沒她想象的那樣糟,顧十八娘心裡輕輕鬆了口氣,擡起頭想要打量着郡王的書房,卻見一排排的高立的書架後,轉出一個人。
“顧湘,你以爲你這些話會嚇到我?”
“顧湘,你如此大膽行事,難道就不怕?”
她的耳邊響起文郡王淡淡的聲音….
“或許,我錯了….”她喃喃說道,“不是顧海生,則你生,而是你生,則顧海生,我們生…..”
按照那一世的命運,最不該存在的一個人,是他,而不是他們。
未動,未動,莫非是你的命還未動,莫非是一切原來是還沒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