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曼立在走廊窗邊,靠着窗沿望着窗外,靜靜的抽一支菸。每一口都深深的啜吸,煙霧全吸進肺裡,循環一圈從口鼻中飛散出來,在眼前縈繞消散。
頭腦有瞬間的暈眩感,那種感覺非常美妙,身體彷彿失重,像飄在雲間。
殊曼認爲,醉煙的感覺像醉酒,帶着一絲淡淡的傷感。
她不知何時站在了殊曼的身邊,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夜景霓虹。
殊曼耳邊響起她的聲音,依然如往,清脆動聽——
她說:殊曼,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隻樹熊,喜歡爬到男人身上,把他們當做自己最迷戀愛戴的尤加利。四肢牢牢的摟住他,頭枕在他肩膀上。他的身體是我的王座。
更喜歡踮着腳尖兒迎接男人們深深的擁抱,把臉抵住他們的胸膛,突然覺得自己非常渺小,即將消失。
殊曼把即將燃燒到指尖的菸蒂從窗口丟出去,微笑望着她說:“這幾日,我重複的做一個夢,一個陌生的男人,用強而有力的雙臂抱着一具屍體,放到牀上,然後他脫衣上牀,抱着那具屍體安睡,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我無法看清那具女屍的容顏,但知道,那個男子定是愛極了她,所以願意抱着屍體入眠。那具屍體穿着紅色的繡花鞋,綢緞長裙,有細緻的手工繡紋,非常精緻。是我鍾愛的式樣與質地。我想,那也許就是我。可我知道我並沒有死去。醒來後,我渾身冰涼,非常想念他們有力的手臂擁抱我冰涼的身體,用他的體溫來溫暖我,我可以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
她轉過身,黑亮的眼睛笑望着殊曼,說:殊曼,你是怕有那麼一天要和他們別離,再也無法嗅到他們身上的氣息。這個夢是個預兆。
殊曼笑笑,轉身往小書房而去,“也許預兆會十分準確,如果我死去,仍然有男人願意擁抱我的屍體而眠,似乎也不錯。”令人嚮往。
身後傳來她一聲聲“咯咯”銀鈴般的輕笑聲——
推開二樓的小書房虛掩的門,殊曼站在門口看着坐在落地窗下的男人,微笑着說:“二哥,我回來了。”
周巖海笑着站起身來,快步奔向殊曼,緊緊的把她箍進胸膛,臉埋進她頸項,磨挲輕蹭——非常依戀——
殊曼貪婪的嗅聞着他身體皮膚散發出的味道。屬於男人強悍有力的氣息縈繞在殊曼鼻息,通過呼吸進入肺部——
“我的小妖精,歡迎回家!”在獨自想念她的時候,他本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訴說,可此刻——她就在他懷裡,他卻忘記了那些千言萬語的內容。
“不,二哥,我打算以後做禽獸,不打算再繼續做妖精。”殊曼擡起頭,淺笑着眨動眼睛,瞳孔裡都是邪氣,語氣卻非常認真的說。
周巖海失笑,雙臂更用力的把她箍緊,“好好,做禽獸,做禽獸!我的個壞東西哦——”話裡都是無奈的寵溺,緊着她鬧。
氣氛非常美好,兩人靜靜相擁,有溫暖柔情的味道散發出來——
卻,
“二哥,我決定愛斐然。”殊曼雙臂仍環着男人勁瘦的腰肢,眼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很平靜的告知。
殊曼話落的下一秒,
男人的心已在瞬間被冰封,裂紋橫展——脖子彷彿被一隻溫柔白皙的手掐住,呼吸困難,接近窒息。
昨日,我們三人在一起的談話的情景再次上演在眼前,如此生動清晰!
彥艏當時笑得那般傾城,眼深邃,沉定寂然,豔麗的令人心戰——
他說:巖海,你應該覺得滿足,並且感謝上蒼,殊曼是上天對我們這些孤獨心枯之人的仁慈賜予!
見她那一眼,我窺見了蓮花中央沉睡的少女,見到了沉睡的魔鬼對我微笑——
佛堂裡,她笑着對我說:彥艏,我早已泯滅了人性,喪盡天良!
想把你撕碎,看着你流血,因爲你太漂亮,又和我太相像,貼近靈魂,骨子裡擁有魔性。
那一刻,她多麼漂亮,渾身都是妖氣,足以魅惑所有的男人!
所以——我要對她好,也只對她好!
我不需要她來愛我,不在乎她的態度,不介意她愛上別人,因爲我會一直愛她!
她生來便是考驗人性的孽障,生存在地獄。我擁有魔性,理應要陪着她,墮落,淪陷,疼痛,流血,生死不離!
傾右說話時眼裡都是深情,可嘴角的笑溫柔似水,卻是破碎——
他說:殊曼是一杯含着砒霜的毒酒,可我願意喝。
即使知道她心裡惦念的是另一個男人——
也罷,也罷,即便這樣,我仍然要決絕跟隨,愛不減反增,越發濃烈——
這便是沒有做到自覺,甘願的赴死!
是啊,他們說的多對,多對!
心碎是你給我的唯一,
愛是你給的苦!
胸腔脹滿對你的愛,我守着日落,守到日出——
殊曼,現在你在我懷裡,卻告訴我,你決定愛另一個男人?
這是你溫柔的殘忍!
我想,你知道我會受傷,但薄涼的你從來不會心生惻隱——
我內心早已明瞭,認清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可我還是想抱着一絲奢望,在等待與守望:殊曼——你何時也能給我一點愛啊?
哪怕是憐憫也好?
我知道自己無法和你的斐然相比,不能佔據你薄涼之心,獨有的那一點眷顧與愛戀!
嫉妒與醋意滔天而來,卻只能在心裡施展——
我是多麼不甘與怨懟啊!
可我不能啊,因爲我已經沒有資格,
我那樣自私的傷害了你,所以這是傷痛賜予我的苦果吧!
這個苦果叫“殘忍”!
不能自己的,我想像女子那般無所顧忌的落淚——
以這種方式,來悼念心裡的悲傷,酸楚——
從兩人相貼的身體,殊曼細緻的感覺着男人的心跳從熱烈到緩慢,他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身體帶着濃烈的悲傷——
她喜歡此刻他身上的味道,尤其是參雜了悲傷以後,尤爲令她迷戀。
這樣的結果,是殊曼早已預料到的。
今晚她來時,手裡便握着一把看不見的利刃——
把利刃戳進他的身體,是她早就做好的惡毒打算——
我的靈魂早在那一世的少年時期,就被狠狠的分裂撕碎。開裂的傷口無法癒合,早已經失去痛覺,變得麻木。
這是一種恥辱。殊曼一直在逃避,不願正視,可現在她決定正視它,並且要重新拾得疼痛的感知——
因爲我決定不再空洞的過活,我要擁有情緒——
殊曼有很清楚的認知,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是極爲願意陪着她找回那些疼痛的——
擁有他們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所以,殊曼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理所應當,是被他們允許的,不覺不妥——
周巖海緩慢的擡起自己僵硬的雙手,捧住面前人兒的臉頰,靜靜的凝視她的眼,“殊曼,你在怪我麼?怪我那樣傷害你?”極爲小心的問,聲音微微顫抖。
殊曼微笑搖搖頭,“我沒有怪你。”擡手輕柔的描摹着男子的眉眼,“二哥,我不是說過麼,我是喜歡你的,也從未打算要放過你,不管是以前那個我,還是記憶空白的我,包括現在。”
有她這幾句話,有她的“喜歡”——“不放過!”夠了,夠了——
我告訴自己:周巖海你應該滿足,不能再嫉妒,雖然還很難剋制,可我只能接受——
我不是早在覺得讓她見他的那刻,已經妥協了麼?
還要無望的掙扎?
不了——
這是註定的認命!
男人眼中劃過絢爛的光,脣角上翹,笑容在瞬間生動綻放,低下頭,“我的妖精,妖精……”溫柔親吻着殊曼的額頭,沿着鼻樑往下,脣角,下巴,“妖精,妖精……”一遍遍低喃。周巖海的心被利劍刺穿,隨着疼痛,隨之而來的是無奈,酸楚,釋然——
他一直知道,不——他們每個人都很清楚,“劉斐然”在她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無人可代替,與之相比。
愛上殊曼的男人,爲她守候,爲她心碎的男人。
無論是彼此之間熟悉或者是陌生,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認知——
殊曼與他們來說,似風似雨——
很遠又很近——
陽光下,她靜靜坐在那裡,或看書,或喝茶,你會覺得她很遠,很虛渺,彷彿無法觸及的聖潔——
當她沾染上情慾,墮落凡間,肆意的放縱,妖冶,輕蕩,魔豔——
又會覺得她很近,很真實——
可無論她是什麼樣子,什麼情態,也不管你在遠處或者近處看着她——
或者是伸手將她抱進懷中,親吻她,撫摸她——
你總會覺得,她的身體再火熱,骨子裡,血液裡都透着無情,冰冷——
不管她怎樣與你抵死纏綿,就算你把自己的命根子完全沒入她的身體——
想就這樣戳進她的心裡,眼底,魂裡——
甚至想把你身體裡會遊動的精子,全部種進她身體裡那片孕育生命的土地——
你休想,你永遠也無法走進她薄涼冷血到凝固的心,哪怕你死了,也不能——
可不管時間與流年如何變遷——這個叫殊曼的女人,是他們心與靈魂所繫,此生執念也——
“他值得你愛。”周巖海輕聲說。
寥寥幾個字,出口是何其的艱難,背後的落寂破碎,只有自己品嚐。
“嗯,我也這麼覺得。”殊曼笑着回答。
“二哥,我很累,要洗澡。”
“嗯,二哥幫我的小妖精服務。”周巖海寵溺的笑着,抱起殊曼出了書房,往臥房走。
“二哥,爺爺剛纔找我談話。”
“嗯,說什麼?”
“爺爺說只要我喜歡,由着我。”
“爺爺一直最愛你,最寵你。”
“是啊,所以我開始心生愧疚,對這個對‘真相’一無所知的老人。”
“他們都喜歡現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