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坐吧,坐下說。”伍學長向下壓壓手,示意兩人別杵在那。
何錚推金山倒玉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扯掉上衣,露出後背上的三根荊條。低頭在那,連聲說着對不住。
他這麼一來倒把伍學長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在路上準備好的臺詞都沒法再用。愣了一會兒,低頭去扶他,何錚卻執拗的很,說不原諒他就不起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既然肯給我下跪,就表明你是誠心悔過的。我只說一句,如果你能做到,你就站起來,如果你做不到,你就這樣跪到天荒地老,我也不會再去攙扶你。”伍學長撒手後退,目光落在他後背的荊條上。
“莫說一句,就是千句萬句,只要我何錚能做到的,我肯定答應。”何錚昂起頭,眼眶裡居然有淚光在閃動。
“那你聽好了,我想讓你倒一級,蛻變成一個合格的好學生,進而是個合格的好社長,你要能做到,就起來。”伍學長索性把話講透徹,看他夠不夠勇氣。
何錚沉默半晌,低頭細細考量。旁邊的張火華坐立難安,爲他捏一把汗。就在伍學長以爲他不會接棒的時候,何錚猛然站起身,嘴裡迸出兩個字——可以。
何錚回校的第一步考驗已經通過,那就是他具備足夠的勇氣。張火華給他解下後背的荊條,三道紅痕觸目驚心。
三人重新坐下,聽伍學長給他傳授怎麼獲得學生的支持:“首先第一步,你必須面對自己的錯誤,這一點你剛纔已經示範給我看了,很好。接下來你還要給高二的學生,高一的學生,還有學校看你的誠意。”
“那具體怎麼做,學長你可以指點一二麼?”何錚誠心問道。
“具體的做法你自己想,我不管。我告訴你的是態度決定一切,跪着的德國總理永遠比站着的日本首相高。”伍學長喝了一口碳酸飲料,意味深長的說道。
何錚似乎不太明白最後一句話的意思,看向張火華,張火華示意他附耳過去,小聲的跟他簡述二戰後有關德國總理在波蘭納粹集中營下跪的事情,以及日本首相拒不承認侵華戰爭的惺惺作態。
兩人交談半刻,何錚又沉默下來。伍學長看看時間,臨近中午飯點了,剛想告辭離開,小包間門被推開,劉齊抱着一箱啤酒走了進來。
齊哥掃一眼三人,將啤酒箱丟在角落。轉頭讓服務員上菜,回身介紹了一下自己,盛情相邀大家一起喝一杯。
張火華拉着何錚要走,被齊哥一把按下來,虎聲虎氣的問他是不是不給面子。張火華嚇的小臉發白,忙說哪敢。
“這個是劉齊,茶庵街的治安聯防隊長,也是我的好兄弟。當然,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就是紅星社的社長。”伍學長示意兩人稍安勿躁,順手把齊哥扯坐了,介紹道。
何錚跟張火華半天沒反應過來,搞不懂怎麼一下出來兩個社長。伍學長又是好一頓解釋,才讓兩人明白劉齊是茶庵街紅星社的社長,而伍學長是二中紅星社的社長。兩者互不從屬,屬於平行關係。
“什麼平行關係,你們少聽他胡扯。我告訴你們,我這個紅星社纔是正宗,你們那個是山寨版的,伍學長從我這另立門戶,剽竊我的。”劉齊咬開一瓶啤酒,咕嘟嘟的灌着,看伍學長那費力解釋的模樣,把酒瓶一頓,給從新定義。
伍學長剛想說他是開玩笑的,可是看何錚跟張火華驚愕的表情就知道劉齊這次瞎貓碰上死耗子,把兩人給唬住了。再一想以後分社肯定會出些小矛盾,現在不如將錯就錯,先讓兩人明白自己不是單打獨鬥,而是校外有大靠山。
“我就說嘛,學長這麼牛逼,外面肯定有人罩着,要是沒人,他根本混不到風生水起的地步。沒想到居然是您,大名鼎鼎的劉齊。”張火華眼神活泛,是出了名的百事通。劉齊麼樣人,他早就爛熟於心。一旦理清了劉齊跟伍學長的關係,馬屁如潮的拍了過來。
何錚也在後面附和着,沒敢正眼瞧劉齊。要知道他以前只是吃學生保護費的小蝦米,跟劉齊這種混社會的大魚根本沒有交集,現在甫一見面,不緊張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不一會兒酒菜上桌,劉齊又要了兩箱啤酒,不由分說的每人那裡先擺六瓶,說這是底酒。伍學長三人面面相覷,看劉齊的眼神都變了。
“你沒事吧?”伍學長探過頭去,想要看出些什麼。
“吃嘛嘛香,睡覺打呼,能有什麼事?”劉齊反問一句,掏手機給老二他們打電話,讓過來一起喝,人越多越好。
陳風進來送菜也被留下來,挨着劉齊坐了,先讓他自罰一瓶。陳風推脫不掉,只得罰了。求救式的看向伍學長,伍學長眼神示意他先坐下,鬧明白怎麼回事再說。
十分鐘後,老二、薛亮匆匆趕到。衆人落座開席,推杯換盞,酒喝的很急,沒一會兒何錚跟張火華就扛不住了。
劉齊的底酒已經喝完,正在開第七瓶。老二伸手去攔,被他一把推開,讓他一邊玩泥巴去。陳風小聲規勸,齊哥充耳不聞。
“學長,你勸一下哈。”老二顯然知道什麼,靠到伍學長身邊,推推他。
“他怎麼啦?”伍學長也覺得齊哥不對勁,似乎心裡有事說不出,苦的很,只能借酒澆愁。
“好像是刻刀斷了消息,回家去看的時候,家裡遭了賊,有關刻刀的物品都被席捲一空。本來心情不好,又碰上雷冰約他去逛街買衣服,兩人一言不合,就在紅星社辦公室吵起來,雷冰現在氣呼呼的走了,他就轉到這了。”老二一五一十的講到。
弄清真相的伍學長有些犯難,畢竟這是劉齊的私事,自己管不到,也沒法去管。劉齊舉瓶過來,跟發呆的伍學長碰了一下,一仰脖灌下去。
灌的有些猛,啤酒順進氣管裡,劇烈的咳嗽起來。大家幫忙順其拍背,七手八腳的,好一頓忙活。
“陳風,換白的,這啤的喝的不過癮。”劉齊一推面前的陳風,讓他去換酒。陳風下意思的看向伍學長,伍學長擺擺手,讓他照做。
劉齊醉眼迷離,仰躺在那抽着煙,開始大吐苦水。從自己自小沒父親說起,到五歲母親因病去世,後來跟了姥姥姥爺來芝水住。中考那年老人病逝,舅舅把他趕出房子,自此入伍參軍,退伍後一直瞎混到現在。
大家屏氣凝神的聽着,大氣不敢喘。何錚聽的尤爲入神,因爲自己也是單親家庭出身,現在就一老母臥病在牀,要不是伍學長在自己被拘的時候及時把老母送鎮醫院,估計現在已經天人永隔。
劉齊講到後來,開始念伍學長跟刻刀的好,念自己這幫好兄弟。也是直到此時,伍學長才明白刻刀對齊哥的重要性,一個從小缺少父愛的人,一下子被疼愛時的那種幸福感。
刻刀消失四月有餘,一直杳無音信。大家嘴上不說,其實心裡業已猜測到他出了事,而且不是小事,是關係生死的大事,不然不會一直不聯繫劉齊。
“玉石店被盜,一切跟他相關的物事都不見了。我現在手裡只剩這個,昨晚睡不着,我就拿出來看,一直看,一直看。”劉齊將脖子裡的玉石十字架解下來給衆人看,那副思切的面容,讓大家都心有慼慼。
何錚靜靜的聽着,感同身受。他的境況跟劉齊差不多,要說真有差別,只不過他隨母性,劉齊隨父姓罷了。伍學長將自己一模一樣的帶着體溫的十字架解下,撫摸着,也默然不語。整個包間裡只有劉齊在說話,把衆人一起帶到他的故事裡。
劉齊說着說着沒了聲,再看時,已然睡熟了。伍學長招呼薛亮搭把手,將他送回去睡覺。剛一開門,就看到一人哭的梨花帶雨的站在那,不是陳風,是雷冰。
“額,大嫂。”幾人打着招呼,退回來。雷冰沒理他們,徑自走到劉齊身邊,拿手帕給他擦擦眼角的淚痕,讓兩邊的人起開,自己扶他出門去了。
伍學長望着出租車離開,一回頭,陳風正踮腳瞧着。
“你打電話叫的雷冰?”伍學長盯着他手裡的白酒問道。
“是啊,劉齊再這樣喝下去會出事,我就自作主張給小齊打電話,讓他通知雷冰。學長,我是不是做錯了?”陳風見伍學長氣色頹敗,心裡一下緊張起來。
“沒,沒有錯,他們中間有誤會,你這一叫,反而把誤會解除了,沒準明天劉齊醒酒後會來感謝你呢。”伍學長拍一下他肩膀,讓他別多想。
“那敢情好。”陳風提着的心放下來,剛想回身去忙,被伍學長一把拉住。
“有事您說。”陳風將白酒交給服務員,伸耳朵聽着。
“賬記了我名下,另外先借我三千塊,等會小齊下班,我讓她取了給你。”伍學長不好意思的攤出手。
“什麼借不借的,這就是你的店,你想拿多少就多少,找財務報一下就好。等着,我去給你拿。”陳風話沒說完,人已經到吧檯,先從林夕那拿了三千遞給伍學長,說不夠還有。伍學長擺擺手,忙說夠了。
回到包間後,薛亮跟老二已經離開。剩下張火華在那呼呼大睡,何錚神情呆滯的坐在那裡,想事情想出了神。
“找地睡一覺,先回家。我這邊有消息了就通知你,這是三千塊,自己置辦一身行頭加被褥文具,剩下的給阿姨看病,省着點花。”伍學長將錢硬塞給何錚,把張火華叫醒,讓他帶何錚去找地湊活一晚。
何錚拿着錢一步三回頭的走了,他這次是下定決心要好好做人,不爲別的,就爲伍學長這份不棄前嫌的包容跟大度。
“有一句話叫浪子回頭金不換,這三千塊要是能買他回頭,絕對物超所值。”伍學長遞給七喜一塊剔骨肉,摸着他的大頭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