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啊,劉齊是我大哥。你們看身後,他已經來了。”伍學長坦然相對,一指城管隊長身後。衆人齊齊回望,兩輛七成新的治安聯防字跡塗裝桑塔納駛到近前,車門開關,七八個聯防隊員奔了過來。
“老寧啊,多日不見,你老小子越發的牛逼了,把手都伸到我茶庵街來了。這是飢不擇食,還是狗改不了吃 屎啊?”劉齊驅散掉看熱鬧的人,跟伍學長一點頭,扭身來到城管隊長面前,望着他,皮笑肉不笑。
城管隊長嚥了幾口唾液,沒敢吱聲。他身後的四個手下也傻了眼,侷促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說話啊,欺負老實人這麼牛,見到我就要尿褲子麼?要不要我打電話把你們中隊長叫來?”劉齊手一伸,把他的大檐帽摘下來,露出油光的禿頭。他這麼肆無忌憚,是因爲老寧是個臨時工,他那四個手下也是跑龍套的。
“齊哥,我錯了,那個啥,快把人放了,我們走。不好意思啊,真不好意思........。”老寧滿臉是汗,囁嚅着,點頭哈腰。
伍學長在一邊看着,心裡鄙夷的一笑。原以爲是件棘手的事,沒想到這麼輕鬆就解決了。看來不是自己錯看了臨時工們的戰鬥力,而是低估了劉齊現在的身份和地位。
“ 一句話的事兒”,這六個字在此時被渲染的淋漓盡致。臨時工在正式編制人員面前,還不如一坨 屎。
劉齊很滿意老寧的上道,藉着他的話也就坡下驢,塞給他兩百塊油錢後,就禮送出境了。反應過來的黃伯伯拉着一老一少兩個小販過來見禮,手裡新開封的沂蒙山遞到劉齊等人面前,大家人手一支,從容的笑納了。
“都自己人,別這麼見外。伍學長是我的弟弟,黃曉明是他的同學,也就是我的朋友,呵呵。”劉齊抽着煙,招呼隊員清理現場,把物件歸還攤販。見黃父等人唯唯諾諾的樣子,微笑着拍拍他肩膀讓他放輕鬆。
半小時後,三個人坐在紅星社的辦公室長椅上。伍學長詢問了幾句黃曉明在家的情況,看時間到午飯點了,讓薛亮打電話到陳記叫外賣。
“叫什麼外賣啊,門口左拐二葷鋪,咱們去整點啤的。反正我下午休班,加上雷冰去濟南學習了,難得聚一起樂呵一回。”劉齊叫住薛亮,讓他直接去二葷鋪先點菜。
伍學長見有人大包大攬了,也沒反對,問黃父有意見沒有,黃父悶了半天,來一句客隨主便。
酒過三巡,原本拘謹的兩個中年漢子就話頭多了起來,細細一說,才知道是黃父早上來的芝水,一直在等伍學長的消息。旁邊漢子是他的妻弟,種西瓜的。邊上那位少年是曉明的哥哥,叫蔡長勝,初中復讀一年,現在在東蒙縣一中讀高一,秋後升高二。
“原本啊,我是想等你消息來再開攤的。這不讓他爺倆先等着,我去買張彩票試試手氣。可一回來就發現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要不是你們,今天真要倒大黴了。”黃父跟劉齊碰了一杯,感激的說道。
“姐夫,其實我們也沒想賣的,這車好好的停在那裡,就有過路的人問西瓜怎麼賣?你說到手的生意不做,天底下沒這個道理啊。一開始我還拒絕,可是後面人越來越多,我就鬼迷心竅,開攤做買賣了.........。”老蔡低聲解釋道,見黃父瞪他一眼,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劉齊連說沒事,勸大家喝酒。老二大着舌頭說事情已經搞定了,吃完飯就去看攤子,晚上找地睡一覺,明兒一早等開市就可以賣了。
伍學長插不進話去,悶聲吃喝。擡頭看一眼蔡長勝,小夥子狼吞虎嚥的吃着東西,吧唧着嘴,像餓壞了的豬一樣。
老蔡也察覺到兒子吃相不雅,桌底踩了他一腳。蔡長勝收了筷子,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抓起桌邊兩升裝的雪碧,對着嘴給自己灌了一個透心涼。
喝的有點猛,嗆得只咳嗽。老蔡瞪他一眼,嚇的趕忙放下了。伍學長瞧他樣子,突然發現“淳樸”這個詞是如此逼真的展現在眼前。
一頓飯吃到月上柳梢頭,黃父小解回來還沒坐下就被意猶未盡的劉齊拉住手,招呼大家轉戰啓麟飯莊繼續。
“不去了吧,我有點累,犯困了。”黃父打着哈欠,扭頭看一眼妻弟。老蔡也忙擺手說困了,明早還要早起出攤呢。
“那行,你們跟老二走,讓他安排個旅館給你們住,我先走了。”劉齊晃晃悠悠的出門離去,這邊老二去找外面擇菜的老闆結賬,卻被告知早結過了。
“是我結的,這頓本來就該我們請,哪能讓你們再破費。”黃父一挑門簾,衝老二笑道。老二撓撓頭,看向伍學長,伍學長笑了笑,也沒說啥。
“那你們跟我去天涯旅社登記睡覺吧,五十塊一晚上,大間,能淋浴有空調,條件不錯。”老二害怕一百塊一晚的價格黃父接受不了,私底下少報了一半,不過看黃父的臉色,似乎不願意住。
“大夏天的熱得很,躺地上就能睡,就不麻煩您了,我們晃悠着消消食,去芝水公園找個長椅就睡了。”黃父摸摸腰間的錢包,不好意思的拒絕道。
老二這下沒了主意,又瞧向伍學長。伍學長擺手讓他先走了,示意自己來處理。他知道黃父跟老二他們不熟,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不過跟自己就另當別論,至少在一個鍋裡嚼過食。
老二跟大家道個別,緊隨劉齊後面登車而去。紅星社衆人回家的回家,趕場的趕場,沒半刻,二葷鋪外重新安靜下來。
老蔡帶着兒子撩簾而出,手裡塑料袋大大小小四五個,湯湯水水的,都是打包的剩菜剩飯。
“你打包這個幹啥?”黃父劈手去奪,被老蔡側身避開。蔡長勝手裡拎着兩個大塑料袋,一袋子黃澄澄的是啤酒,另一個發白的袋子裡應該是沒喝完的雪碧。
伍學長錯步上前,一把抓住黃父揚起來的手,示意他消消氣。招呼老蔡父子過來,讓他們跟着自己走。
“學長,農村人沒見過場面,讓你見笑了。”黃父叼着菸捲,很囧的樣子。
“沒啥,勤儉節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麼,挺好的。”伍學長頭前帶路,朝藍山苑走去。
“姐夫,你看人城裡人都不反對........。”
“就你事事多,四十多歲的人了,一把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麼!”
黃父轉身踹了老蔡一腳,老蔡迫於他的威壓,閉口不再言語。一路無話,四人來到伍學長早先住的地方。開門亮燈,前天剛被小齊找人打掃過的屋子乾淨如初。
“進來啊,不用換鞋,隨便坐好了。”伍學長一扭頭,發現三個人傻愣愣的站在門口。蔡長勝探頭瞧着,一雙眼睛裡滿是新奇,估計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見樓房裡的擺設。
黃父戰戰兢兢的踏出第一腳,看到自己的髒鞋印子,頓時不敢動了。老蔡瞅瞅這個,動動那個,宛如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跟舊時的小孩過年般興奮。
“廁所跟淋浴的地方都在樓下,剛纔進來的時候我給你們指的那裡,這是洗浴用品,以前我用的,你們別嫌髒。還有這個電視,隨便看,這是空調,我給你們定了時.........。”伍學長邊走邊介紹,將屋子裡要用的,要注意的都跟他們重複兩遍,交代清楚了,把鑰匙給黃父,轉身準備走。
“學長,這地方太豪華了,我們住不起,估計也睡不着。我看地板挺乾淨的,要不我們就在地板上鋪個涼蓆子睡一夜得了。你把空調關了吧,一晚上燒一塊錢的電,浪費。”黃父接過鑰匙,不安的說着自己的想法。
伍學長衝他微笑着,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突然覺得這三人質樸的可愛,可愛的自己想哭。揉揉鼻子,跟黃父說就當這是自己的家,轉身急下樓,逃也似的走掉了。
出門打車,直奔啓麟飯莊而去。老遠就看到小齊站在飯莊門外,踮着腳等自己。下車緊走,問她傻站在外面幹嘛。
“等傻子唄,還能幹嘛?老二說你把他們領藍山苑去了,那明天肯定一團糟。”小齊嘟囔着,有些不高興。
“你想多了。”伍學長一推玻璃門,自顧自的走了進去,裡面人聲鼎沸,蓋過小齊不滿的叫聲。
翌日,伍學長專門去了農貿市場一趟,水果攤已經順利開張,老蔡跟老黃吆喝着叫賣,遠遠的就能聽到那股子喜慶。蔡長勝坐在三輪車的駕駛室裡做暑假作業,心遠地自偏。
水靈靈的桃子跟溜圓的大西瓜一上午就賣了一多半,看樣子下午日落之前他們就能收攤回家了。
伍學長等人羣散去,踱步走到跟前,黃父一擦汗水剛想招呼,看到是他來了,趕忙讓他坐下休息,老蔡切開一個拿附近井水冰鎮過的大西瓜,遞過老大一塊給伍學長消暑。
“這鑰匙你拿着就好了,下次來直接去住,當自己家,別睡地板了,涼。”伍學長退還黃父給的鑰匙,再三拒絕道。他早上來的時候就得到了小齊的消息,說是藍山苑一切如初,兩大一小三個男人在地板上將就了一夜。
“哎,但我們也不能白住。知道你們不缺錢,下次就拿些土特產來,土生土長的東西,純天然無污染,城裡人都喜歡。”黃父收回鑰匙,掰咕着學來的廣告詞,那支離破碎的話配上搞怪的表情,想不笑都難。
伍學長一口西瓜噴了出來,老蔡也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煙燻黃牙。夏日的午後,樹上棲息的鳥兒被笑聲驚醒,撲棱棱的飛起來,帶起一片陰涼。
蔡長勝探出頭來仰望天空,他有些懷念昨晚冰涼的地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