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新年下

56新年(下)

徐靜寧畫了淡妝坐在餐桌的首位右側,她今晚穿了一身淡藍色的長裙,披着一個手工織造的淺紫色披肩,頭髮挽起盤在腦後,只有幾根髮絲垂在鬢角,整個人看起來極爲高雅神聖而不可侵犯。

秦一衍跟在周紹恆身後走進餐廳,他一踏進那個門就感受到,氣氛驟然凝固了下來。徐靜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道:“別都站着,坐。”

以前周莊平在世的時候,徐靜寧還會裝一下柔弱,好像十分關心秦一衍一樣,自從在葬禮上,徐靜安誣陷周紹彬是私生子的事情曝光之後,徐靜寧則是光明正大地站到了秦一衍的對立面。

周紹恆曾經問過徐靜寧爲什麼,徐靜寧一口咬定,周紹彬不是周莊平的親生兒子,而且父親病了之後他還如此放蕩形骸,說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過這個家。

協商多次以失敗告終,既然如此,周紹恆就決定暫時放一放,等日後查清楚周紹彬到底哪裡與她發生衝突了再做打算。

可眼下,都坐在一個飯桌上吃飯,顯然免不了發生衝突。

周紹恆在徐靜寧對面坐在,秦一衍看到他眼神示意,就在周紹恆旁邊的位置坐下。

主位空了下來,上面卻擺着餐具,是留給周莊平的。

餐桌上十分安靜,周夏雨被周莊靜抱在懷裡,警告過不許吵鬧。

徐靜寧輕輕咳了咳,臉上綻放出溫和的笑容,說道:“吃飯吧。”

“好!吃飯咯!”周夏雨一聲歡呼,僵硬的氣氛暫時被打破了。

秦一衍悶着頭吃飯,周圍都是餐具相碰發出的輕微聲音,偶爾周夏雨會嚷嚷幾句要吃哪個哪個夠不着的。他將一筷子菜放進嘴裡,緩緩咀嚼着,明明是專業廚師做出來的菜,可嚼在嘴裡卻嘗不出什麼味道。

一頓飯很快吃完了,徐靜寧先放下了筷子,表示吃飽了,臨走前淡淡地對周紹恆說道:“紹恆,一會兒來我房裡,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周紹恆望了一眼秦一衍隨即點了點頭。

周紹恆吃過飯後,陪周夏雨玩了一會兒鋼琴就上了二樓去到徐靜寧的房間。

秦一衍和周莊秀坐在一起看電視。

周莊秀在看一場音樂會的錄音帶,而秦一衍就坐在他旁邊陪着一起看。

秦一衍看着電視機裡面,從指揮到樂手無一不穿着黑色的標準制服。仔細想一下,無論是小時候在孤兒院裡,還是後來被養父收養到話劇劇組裡面,乃至後來跟莊天辰和胡麗雯一起過得那些新年,幾乎都是在春節晚會中度過的。

即便春節晚會的節目年復一年的播出着,可卻能從中嗅到一種年味。

親人們聚在一起聊天談心,互訴這一年遭遇到的幸運和不幸,無論是在平時摔了跤還是得了獎都會在這個時候,在親人的關心之下得到發泄、分享和紓解。

秦一衍苦澀一笑,電視屏幕里正演奏到高.潮的尾聲,當樂團指揮將最後一個指令發出之後,周莊秀便微微側過頭來,亮着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微笑着望向秦一衍。

“你有沒有注意到最右邊拉小提琴的那個男孩子?”

畫面定格住,秦一衍看向電視機屏幕裡,果然有一個約莫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正側着頭夾住小提琴,似是還未從樂曲的餘音中走出來,微微彎起的脣角,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秦一衍道:“看到了。”

周莊秀說道:“有夢想的人最幸福。”

秦一衍頓了一下,隨即微笑起來,“嗯。”

周莊秀道:“小時候的紹彬也是個幸福的人。”他嘆了口氣,說道,“如果我告訴你,他其實從來都沒想過要當什麼明星的話,你信不信?”

秦一衍怔怔地看着周莊秀,周莊秀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繼續說道:“他小時候其實特別喜歡運動,喜歡踢球,更喜歡跑步。十歲那年,就和屏幕上這個男孩子差不多大的時候,他曾經跟我說過,想在奧運會上拿金牌。我當時還跟他開玩笑,說如果領了金獎牌就送給我,他十分爽快地答應了。說他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他的榮譽就是我的榮譽。”

周莊秀眼中流露出懷念的神色,“每當看到這樣的紹彬,我總是很有創作的靈感,所以纔會叫他muses,我的繆斯。”

聽到這裡,秦一衍心跳劇烈,他望着微微笑着的周莊秀,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周莊秀在和他對話,他現在便是周紹彬,但是周莊秀在稱呼周紹彬的時候卻用的是“他”。

“你……”

周莊秀修長的手指比在嘴脣上,黑瞳中清晰地倒映着秦一衍驚訝的面孔,“先聽我說完。”

秦一衍攥緊了拳頭的,雙脣抿得像是一條線一樣緊繃,他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可惜那段時間我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正想着闖出自己的事業。我不想依靠周家的力量,想憑藉着‘周莊秀’這三個字和我的才華,得到人們的認可。也因此,忽略了紹彬的感受。”

周莊秀微蹙的形狀優美的眉毛,語氣中帶着歉意與哀傷:“那段時間,在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有人說紹彬不是大哥的親生兒子,又將他拐走,在黑漆漆的屋子裡關了三天三夜。在那之後,陪在他身邊的人就不是我了。”

秦一衍垂了眸子,心臟猛地一跳,說道:“那個人是不是徐靜安?”

周莊秀苦笑着點了點頭,“嗯,徐靜安他……”

“停!”

秦一衍忽然打斷了周莊秀的話,他覺着自己不能再繼續聽下去,他望着周莊秀,眼中帶着一團火,壓低了聲音說道:“既然如此,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周莊秀沉默了良久,才說道:“這是場意外。其實是……”

“哥。”周紹恆打斷了周莊秀和秦一衍的對話,周紹恆看兩人氣氛不對,不動聲色地介入他們二人中間,自然地說道:“在聊什麼?”

“沒什麼。”周莊秀笑了笑,將長髮綰到耳後,“隨便聊聊。”

周紹恆看向秦一衍,秦一衍現在情緒有些激動,他心情複雜地深吸了一口氣,對周紹恆說道:“不好意思,能不能先讓我和他單獨談談。”

周紹恆一怔,視線在秦一衍和周莊秀之間來回逡巡了一圈之後才點了點頭,說道:“我去書房看下文件。”臨走前,他擡頭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快要十點了,他按在秦一衍的肩膀上,說道:“哥,別忘了我們約好的禮物。”

秦一衍點了點頭,說道:“好。”見周紹恆走遠了,秦一衍此時的心情已經平復了大半,他定定地望着周莊秀,一字一字地說道:“請你將這一切都告訴我,周先生。”

周莊秀輕嘆道:“你隨我來。”

他帶着秦一衍走到二樓的露天陽臺,有晚風輕輕吹拂着兩人的髮梢,冬天的夜裡很冷,可只有這樣才能讓兩人平平靜靜地聊下去。

周莊秀靠在露天陽臺的圍欄上,一頭長髮被夜風吹起,他微眯着眸子看向秦一衍,說道:“紹彬他並不是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當初害了他之後他心中也是十分愧疚,可是他……”

“周先生!”秦一衍再次打斷了周莊秀,“我只想知道,我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周莊秀抿了抿淡色的脣,說道:“因爲靈媒師。”

因爲秦一衍的強硬態度,周莊秀的語氣也嚴肅了起來,“如果沒有靈媒師的話,你現在已經死掉了。”

秦一衍:“?”

周莊秀清楚地解釋道:“紹彬想要擺脫這樣的日子就請了靈媒師將他的身體換到另一具**上,而你,本應該在那場火災中喪生,卻不知爲何陰差陽錯地進入到了紹彬的身體上。我起初知道‘周紹彬’還活着的時候還很驚訝,後來查了查才知道那具身體裡的人是你,而紹彬在換身體之前,想的是七年前的事情,那是他除了在徐靜安的軟化下變得頹唐以外,做的最後悔的事情。”

秦一衍完全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他踉蹌地退後了幾步,直到撞到欄杆上才止住了步子。

周莊秀見他半天都沉默不語,正要擔心地詢問什麼,卻見一直垂着眸子的秦一衍忽然苦笑了起來。

“真是可笑啊。”

“很抱歉,我知道如果是紹彬原來的生活,還不如死掉。可是你改變了那種生活。現在的紹彬對外的名氣不再是那麼的消極,而是一旦被提起就充滿了讚美和豔羨,秦一衍,你是一個好演員。”

“……”

“是紹彬毀了你的一生,我愧於提什麼補償,我只想說,當初送你去機場的時候,我對你說的那段話終生有效。一旦我活着,我就會保全你的演藝事業。我知道你不愛演藝圈裡的那些醜陋的潛規則,我會盡我的全力,幫你躲開那些,讓你乾乾淨淨地演戲,按照你的心意演出你想要的角色。”

腦海中一瞬間晃過電影裡的段衡和葉楓的角色形象,秦一衍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雖然辛苦,可卻是是他演藝生涯裡面最開心最滿足的時刻,尤其是當拍完每一幕,讓每個角色都獲得了最終歸宿的時候更使得到了一種心靈上的滿足感。

……雖然,如果沒有周紹彬的話,他很有可能早就能夠體會到這種幸福感。

但是,他擡頭看向屋內,透過陽臺的隔音玻璃門,周紹恆的身影正出現在視線中。

眼前的青年,正穿着一身白色襯衣,外面套着淺灰色的羊絨開衫,有着連模特也羨慕的身材,寬闊的肩膀曾經爲他擋住了記者迫人的壓力,那深邃迷人的黑瞳裡曾經倒影過自己的面容。

一想到這些,秦一衍忽然覺着,重生成了周紹彬也沒什麼不好的。

周莊秀見秦一衍定定地望着屋內的周紹恆,心中預想的事情更是確認了幾分,雖然明知兩人現在身體裡都流着周莊平的一半血液,可他卻從對望的眼神中讀懂了,任何人都已經無法阻止他們了。

而紹彬……他揉了揉有些頭疼的額頭,變成了另一個人的紹彬正在努力地將自己從過去的夢魘中救贖出來。

砰的一聲響起,遠處,璀璨的煙花在外面炸裂開來,照映得漆黑的夜空一片五彩斑斕,就在這斑斕的夜色當中,周莊秀對秦一衍微笑着說道:“去吧。”

秦一衍將視線從周紹恆身上移開,望向周莊秀,沉聲道:“不管真相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只會繼續走下去。而周紹彬……我依然不會原諒他當年的所作所爲,只是,我唯一要感謝他的是,他將紹恆帶到入了我的世界。”

即便會有除了《繭》和《星圖》以外的電影來找他擔任主角,但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這樣的周紹恆。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秦一衍微笑着看着周紹恆將那個精緻的盒子打開。

那是枚造型十分別致的領帶夾,反面刻着一個字體漂亮的“恆”字。

周紹恆將領帶夾別在衣服上,吻住秦一衍的時刻,一雙眸子裡清晰地映着秦一衍的影子,眼角眉梢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秦一衍聽到周紹恆在耳邊呢喃的聲音響起:“哥,恆是紹恆的恆,還是永恆的恆?”

“你猜。”

又有一道絢麗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周夏雨在樓下歡樂地跑來跑去,她赤着雙腳踩過沙發,秦一衍落在沙發上的手機陷了下來,屏幕一直閃爍着,最終卻暗了下來……

謝子華站在陽臺上,苦澀地望了一眼仍是無人接聽的手機,他仰頭看向天空,對着絢麗的煙花說道:“一衍,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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