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徒步沿着石階坡道在城市的舊區穿行,離了隨處可見的大大小小的屏幕,少了店鋪音樂的嘈雜,漫步在洗得發白的乾淨的小路上,能感受到的只有寧靜祥和。偶有手推小車載冷飲在小路上骨碌碌地滑過,發出夏日纔有的清朗響聲。淋花的老婦人會笑着往需要水氣的路人用水管噴灑霧狀水。孩子在水汽裡你追我趕,嬉笑着打鬧。阿爾瓦閉眼去感受空氣着的微涼,彷彿能感到卻又觸不到水汽,隨風撲在臉上微溼清涼。

還在使用最古老的四輪公交車的馬路,有老人正坐在的紅色停車站打着盹等公交車。

老人雙手背在身後,領着他們邊走邊介紹,

“那是手工啤酒製作坊,以前每逢過節就會有小夥子乘着做麥芽酒的時候,偷偷做些麥芽糖給心愛的女孩,老闆見如此,乾脆就提前關店將作坊讓給小夥子們做他們想做的麥芽糖。後來有個小夥子喜歡上了啤酒作坊老闆的女兒,他做了有史以來最大最漂亮的麥芽糖雕塑送給那姑娘,因爲雕塑實在太大了,爲了不浪費,姑娘和小夥子請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分享了他們的幸福。”

老人停在人煙已經變得稀少的店鋪門口,畫有小麥與杯子的木牌在陽光與風中吱呀,老人推開因歲月圓了邊沿的木門,

“後來,每次過節這裡就會有免費的麥芽糖送給情侶們,即使現在來得顧客變得越來越少,老闆娘還堅持着這一做法。這裡有的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最甜的麥芽糖。”

“反正每次來喝免費啤酒時都會這樣說,你這個老湯姆”圍着圍裙的婦人一邊笑罵着,一邊擦手從看似製作間的地方走出來。雖然嘴上那麼說,見有年輕面孔來到店裡,老婦人還是很高興。不斷拿出新鮮的各種口味麥芽糖讓他們嘗,還取來陳年的果酒。老婦呵呵地笑着給坐在長條吧檯的三人斟滿酒,偌大的店子裡,十幾張桌子上均擺着新鮮的花,卻無人落座。

“好高興,好久沒有年輕人來這種老地方了。”

沒停留太久,謝過婦人,三人繼續緩慢朝高處走去。只要越過這山頭,就到了Oceanus邊沿。沿路有古老的手工帽子店,有還保留着用傳統發酵的麪包店,還有隻賣自己栽種的水果的店鋪。守着這些店子的多是些不願意離開的老人,每個人看到新的面孔都會開心地打招呼,招呼他們嚐嚐自己店鋪裡的東西。帽子店的老闆甚至送了一頂寬沿帽子給阿爾瓦。

阿爾瓦覺得不好意思,抓起店鋪的一副淺藍色手套付了錢。老闆起初不肯收錢,阿爾瓦後來指着格蘭說是送給他的禮物。

老闆哦了一聲,收了錢卻沒有立刻將手套交給阿爾瓦,而是小心細緻地用同色的絲帶將禮物包好。鄭重地將禮物交給阿爾瓦,老人笑着祝兩人幸福。

阿爾瓦窘得滿臉通紅,在老闆期待的眼神將禮物塞到格蘭手上。

看到老闆開心的笑臉,阿爾瓦忽又覺得一切很值得很值得。

站在坡道半路上,回望山腳下走過的小路,濃縮着整個過去的街道就像活着的歷史般。一個星球的過去和現在便在一個城鎮*存,令人不可置信的同時又感慨萬千。格蘭也說,他從未了解過他居住的城鎮還有這麼一個美妙的地方。

“……哥哥,原來,真的有可以超越時間的存在,好漂亮的地方,如果能有更多的人能看到,能來到這裡就好了。”

這裡有最美的風景,有善良的人,有最珍貴的回憶。

是阿爾瓦見過的最漂亮最漂亮的地方。

阿爾瓦按着幾欲隨風而起寬沿帽,眯起眼感受帶着夏日悶熱的風。

雨忽然就這麼下了起來,而且越下越大。

噼裡啪啦,像落地糖果的輕響。

阿爾瓦大喊了一聲,看誰先跑到山頭,便抱着帽子笑着朝坡道上跑。

老人嘟囔了一句欺負老人作弊之類的話語,也跟在阿爾瓦身後小跑起來,臉色是忍不住的微笑。

格蘭在原地看着一老一小兩個小孩無奈地搖搖頭,看看手裡拿着的裝有手套的盒子,他笑了笑,跟在兩人身後朝坡道上跑去。

太陽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快到山頂的時候,雨已經小了很多。格蘭還差幾步來到山頂時,雨剛好停了。

他看到阿爾瓦站在坡道的頂點,呆愣在那裡,不在向前,也不言不語。

“怎麼了?”格蘭感到奇怪,於是走了過去。

就這麼突然,腳步隨着撞/入眼底的風景驟然停下,不願離開。

一邊是纖塵不染的清明如鏡的天堂,一邊是祥和安靜的人間,彩色的橋架在眼前,連接起兩片截然不同的世界。

所謂一步跨過天堂與人間的美景。

無論生死都將得以延續的美麗。

他們用眼睛見證着。

看着同樣的風景,因同樣的心情而感慨。

娜塔莉小姐當年站在這裡虔誠又讚歎地仰望彩虹的背影彷彿出現眼前。

“……好美”

“……嗯。”

“能來到這裡真是太好了。”

“嗯。”

“我們明年還一起來這裡,好不好,哥哥?”

“每年都來。”格蘭點頭。

“嗯!每年都來。”

“哼,整個小鎮還有很多你們沒發現的地方,別這麼快就做決定。”老人不以爲然地別過頭。

“那我們明年還來參加這個比賽。”阿爾瓦興致勃勃地表態,全然忘了這是個什麼樣的比賽。老人當然也看出來了,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同情地看了格蘭一眼,緩步朝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收件箱走去。

“那麼接下來,讓我們看看該去哪裡——”

很多事情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了,讓人措手不及又無可奈何。

看似不變的事物總易在頃刻間翻天覆地。

原本剛纔還在說話的人,下一秒便不見了。

原本還在看的風景,下一秒便消失了。

除了無措便還是無措。

阿爾瓦躺在地上,身上是忽然撲過來護住了他的格蘭。

煙塵在蔚藍的天空上飛舞,阿爾瓦可以看到被大風颳向天邊的樹葉,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哆嗦地伸手去摸,溼潤溫熱地液體染了一手。格蘭艱難地撐起上半身,阿爾瓦看着刺在格蘭背後的碎片,完全聽不見格蘭在說着什麼。

一巴掌打在了臉上,麻麻的辣辣的,痛覺停留在臉上,卻沒有傳遞到心底。

格蘭站起時,不小心拉動傷口而發出的一聲抽氣讓他回了過神。腦裡一片空白,記憶似乎無法進行,幾乎半扶半拖着格蘭,阿爾瓦完全是憑藉本能在走動,找到了Oceanus的僱傭兵團的鹽場。

扶着格蘭,看他要登上僱傭兵的老式MS。被人阻止。然後碰到了茱麗,然後茱麗的父親找來,赫然是那天廣場遇到的僱傭兵。

說着話的人是他,思考着的人是他,但聲音卻變得很遙遠。眼前的人變得像離得很遠的影像。

茱麗眼神倒映在他的眼底,然而,過了半晌他才反應過來,那是擔心。

嘴上卻已經應付過去。他說,

我沒事。我很好。

放心吧……

坐在MS裡,因爲全身上下唯一較乾淨的是那雙手套,阿爾瓦用它來按住了格蘭的傷口。

攬着格蘭的背,臉埋在格蘭的衣服裡,能聽到他隱忍的吸氣聲。手中是逐漸溼潤的感覺。

粘/稠得化不開的液體一點點浸透手套,纏在手上扯不開。

窒息的感覺勒頸了胸腔,側臉想要獲得一點空氣,擡頭間卻透過外視屏幕看到了放大的城鎮。

……已經分不清哪裡是哪裡了。

從上空望去,到處是一片廢墟,根本找不到能夠區別的標誌。

格蘭一把將阿爾瓦的頭按了回去,四周是電子儀器的滴滴聲,炮火聲不斷從外面傳來。阿爾瓦沉默地按着傷口四周,不讓血滲出來。被擊中時的震動卻將格蘭震得往後一靠,碎片在刺破阿爾瓦的手背時,也刺得更深,血又開始往外流。

“哥哥!”

“我沒事!”格蘭速度不減地操作着,阿爾瓦想抱緊他,卻又不敢。

……怎麼可能沒事。

兩兄弟都是愛逞強的笨蛋。

能歪斜着衝進軍港中,完全是因爲那一帶也被炸的破破爛爛,不幸中的大幸。

“艦長!”

扶着格蘭在一片混亂的港口碰到了永恆號上的後勤兵艾伯特。他幫着阿爾瓦扶着格蘭乘電梯落到了地下,由地下通道來到了水星的地底基地。格蘭被帶去治療了。由於阿爾瓦不是軍隊的人,例行的身份排查不能免,儘管他更想去陪着格蘭。

取下假髮,拍完照,抽完血液樣本,阿爾瓦坐在大廳裡等格蘭和驗證的消息,地面的消息不斷通過影像被傳遞到地底。

這裡是軍隊的秘密基地,普通的民衆無從得知。得知了也不一定能找到。

雖然明白是怎樣的理由,也明白不停地有軍人正從這裡出發到地面上去營救他們。

但是心中有一塊地方被怒火燒得火燎火燎得疼。

才發現的,最珍惜的,最美麗的風景正不斷地消失,變成廢墟。

就在剛纔,還有人對他說,希望以後能有更多的人能來。

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看到這樣的風景。

這麼想着便會不可抑制地憤怒。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不能原諒……

……這裡,是他的新家。

“東區損毀嚴重,北區,南區重要設施遭到嚴重破壞。”畫面在不停地切換,根本就分不出哪裡是哪裡。

因此,紅鞋廣場的鐘樓在這些圖片裡格外顯眼。今天中午還報過時間的鐘樓,現在只剩半截了。

“喲,看看這是誰。”忽然一個不認識的人走了過來,彎腰裝作吃驚地衝阿爾瓦諷刺地笑了笑,“結果還是要求助於我們,LSE也不外如是嘛。”

“加拉!不要亂跑!會給格溫布里大人添麻煩的!”有人呵斥了一聲,走了過來。阿爾瓦擡頭是地球軍的熟人。金髮男子的眼底沒了那日的調笑,看着阿爾瓦的眼神有點冷。

“爲什麼……你會在這裡?不是說這裡是LSE的軍用基地,不允許普通民衆進來的……嗎?”

男子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似乎覺得問出這樣問題的自己有些愚蠢,不在意地轉身,衝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男子擺擺頭,“走吧,不要在這裡做無謂的事,去支援地面部隊。”

“爲什麼FU的人不自己去,而要我們上前線,他也是歌手吧,不公平啊不公平!”名叫加拉的男子嘴上嚷嚷,嘴角卻勾起,不懷好意地笑着。

“因爲這是格溫布里大人的命令!少囉嗦。”金髮男子將叫嚷不停的同伴拉走,期間沒有看阿爾瓦一眼。

阿爾瓦坐在原地,捏緊了手中染血的手套,卻無法辯駁。

不斷有人從眼前身邊走過,腳步匆匆。而他坐在這裡,什麼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