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取柏林影后的桂冠,不只安寧這恍惚如夢,就連少數全程追蹤報導的港媒都頭暈目眩。早先拍過開幕式就先行返港的記者更是捶胸頓足,不嘆自己錯失頭條。
因之前張漫玉、蕭方方相繼拿到柏林影后,各大媒體一早猜測不會這麼快就又把這一殊榮頒給華人女星。沒想到時隔兩屆,影后就又一次花落香江。世界媒體都爲之譁然,大嘆華語電影的崛起,感嘆着華人電影人已成各大影展的常客。
不過和那些關注於電影的正經媒體不一樣,香港許多小報週刊卻是欣喜於安寧的獲獎令舊聞再次炒熱。“六料影后,不認生父,逼母再嫁。”彷彿是隔夜菜因添了辛辣香料而又成了一盤色香味俱全的小菜,還不喜滋滋地端上桌來。
安寧一出閘,就被一羣記者圍住。連特意到機場接機的影迷都無辜的被一連串的問題轟得頭暈,安寧暗自慶幸沒和老媽他們坐同一趟機,先行返港是正確的決定。
“對不起,稍後安小姐會召開記者招待會的,還請大家讓一讓!”推着行李車,安寧由着沈晴和來接機的司機等人在旁擋着記者,只一直保持着溫和的笑容,這時的情形,不說話比說話更好。
一路緩行,眼看要突出記者的包圍圈了,卻突聽一聲尖叫,然後是東西掉在地上的脆響,一個清脆的女聲在罵:“讓你拍讓你拍,我看你還拍個屁!”
安寧揚起眉,回頭望過去,在一片混亂中先瞥見那一抹醒目的檸檬黃,心中一動,她返身往回擠。
一羣記者看到有好戲可看,倒很痛快地分出一條路來。他們一散開,安寧就看到對峙的兩人。一邊是不認識的小女生,卻和她身後幾個都一樣穿着檸檬黃的T恤。而怒目瞪她的卻是安寧認識的記者吳家棟。
雖然有些奇怪這個前幾次見還囂張地讓新人採訪,自作壁上觀的吳家棟怎麼又親自出馬且夾在一羣三流狗仔裡。安寧卻也沒有打招呼,只是俯身拾起地上摔得稀爛的相機。
“壞了,看來是不能用了。”對着吳家棟笑了一下,安寧平聲道:“吳記者,相機就由我來賠你吧!你看是到時讓人送到報社可以嗎?”
“不要賠他!”小女生叫起來,轉向安寧道:“寧姐,你不知道這個傢伙有多可惡……”
對她微微一笑,安寧不用想也知道這女生是爲了維護她纔會和吳家棟發生爭執,心裡很暖,可是事情卻是要解決的。
“我從歐洲帶了禮物給你們哦,回頭打電話找會長拿好了。”看着幾個女生聞言又驚又喜光顧着討論究竟是什麼禮物了,安寧也覺得開心,轉過頭去又和吳家棟致歉,卻不想吳家棟竟不提相機的事,反倒追問道:“安寧,你已經看過新的週刊了吧!對這次的醜聞你有什麼說的嗎?”
皺了下眉,安寧但笑不語,要轉身走,不想吳家棟竟大聲叫道:“你真的逼母再嫁了嗎?你母親的新婚對象是富商之父,是女人都會選了!”看到安寧腳步一頓,吳家棟暗生欣喜,自安寧一出道,他就一直追蹤報道關於她的事情,自然知道她最在乎的是什麼。
腳步停頓,安寧抿緊脣,聽到周圍的記者羣裡有人在竊竊私語:“吳這次真的是要拼了命了,這張嘴……”
“他不拼命能行嗎?那麼大的獨家頭條居然讓他手的新人冒頭了,這些日子看老闆的臉色就夠他受的了……”
目光一瞬,安寧轉過身看着吳家棟一笑,如果他仍是揪着自己不放,她可以不理,可現在暗指老媽貪慕虛榮,她不能不說話。
“吳記者的話說得對,女人選老公當然要選最好的!”目光一轉,她看向一邊的一個女記者,笑問:“這位記者小姐,如果有兩個男人讓你來選,你是選那個濫賭嫖娼吸白粉打老婆樣樣全,欠了賭債一走了之十幾年都沒有音訊,連法庭都宣告死亡的男人呢?還是選不求回報在你身邊默默照顧十年的那個男人呢?”
“我?”那個女記者怔了怔,有些好笑地答道:“我,我當然要選個好男人啦!”
安寧揚眉一笑,看向吳家棟,“你看,是女人都知道自己要選什麼樣的男人了!”
轉目掃過在場的記者,她索性把這裡也當作是記者招待會,平聲道:“我知道各位記者朋友對我有很多揣測,今天不妨就把話說得直一些,我的出身不好,這些之前吳記者也都報道過,我也向大衆坦承過。那些報導,如果是有心人的話應該可以看出來這十幾年我這個所謂的父親,從來都沒有在我的生活裡出現過,甚至,失蹤時限之後,已經被法庭宣告了其死亡。”
頓了下,她低了下頭,再擡起頭時雖然沒有痛哭失聲,卻也是淚光點點,讓人覺出她的傷痛。
“對這樣的父親,我沒有辦法接受,之前也已經發表脫離父女關係的公告,就算是所有的人都說我不對,但我,不後悔。”眨了下眼,一滴淚水滑過臉頰,她卻戴上拿在手裡的墨鏡,毫不停留地在記者的追逐下快步走出。
上了車,安寧摘下眼鏡,淚痕未乾的臉上目光冷凝,看着沈晴,她低聲問:“上次你說的那個關係不錯的記者現在還有聯繫嗎?”
在沈晴點頭後,又道:“放出消息去,我要香港所有的人都知道安志勤拿了我的錢……”
沒關係啊!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個古惑老爸了,那索性就讓他的形象越來越“光輝”好了。
慶功酒會,除了《甜蜜蜜》的劇組,圈內好友外,安寧還特別邀請了部分檸蜜到場。雖然不可能全部邀請,卻還是希望能讓他們和她一起慶祝。又把在歐洲某個小手工作坊定製的四葉草手鍊拿給張義,算是對檸蜜的回報。在安寧看來只是小禮物,卻沒有想到在這之後,四葉草的手鍊竟成了檸蜜們的幸運物,幾乎每個檸蜜都有一條類似的手鍊。
被曾至偉追問着選定哪部戲時,安寧還有些奇怪,直到他細說,才知道原來《自梳》那部電影也是嘉禾資助電影人拍的,而曾至傳則擔任這部戲的監製。
一早就已經想好,尤其是聽說這部戲的導演是張之亮後,更是定下心,這會便笑着說已經回了陳叔芬接下這部戲。
“啊,剛纔陳太太打電話給我,不過話剛說一半,就沒電了。”曾至偉笑着,也算是放下心。目光一轉,他臉上現出一絲不悅,“我先過去,明天簽約時再說細節吧!”
有些奇怪地眨了下眼,安寧一轉頭纔看到正向她走過來的陳可新。不禁有些奇怪,這兩人明明是好搭檔好朋友的,怎麼好像是鬧意見的樣子。
顯然也看到曾至偉避開他了,陳可新臉上也有些不好看,沉吟片刻還是對安寧道最近斯皮爾伯格請他到美國去發展,不過不是做導演,而是做監製。
“這是好事啊!”看他似乎有些鬱郁不安的樣子,安寧不禁暗笑,不知是不是使得吳君茹。
“阿茹也這麼說,其實,這次去美國,可能所有的人都覺得我是風光赴美,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是敗走麥城啊!就算拍的片子口碑好又怎麼樣?還不是沒有票房,沒有票房的導演有誰用啊!”
低下頭,細想想,倒也不能說陳可新的說法完全不對,他也不是一個因爲票房失利而黯然離港的導演了,畢竟不是每個老闆都肯投資拍那些票房不是很高的電影。
安寧也不好多說什麼,只隨意勸了他兩句,看到吳君茹走過來便避了開去,她說一百句都抵不過紅顏知己的一句話。
回過頭,安寧在角落裡望着場中言笑晏晏的人們,不知爲什麼,心頭掠過一絲淡淡的惆悵,說不清是倦了還是厭了,只覺得手腳都有些綿軟,深奧沒有什麼力氣似的。
低頭斂眉,靜了一會兒,安寧走過去同充作另一個主人的劉得華低聲說了幾句,又交待了沈晴照顧仍然留在酒會上的檸蜜,她不等酒會結束,就一個人先走出宴會廳。
看到太子的時候,安寧有些驚訝,恍惚記得酒會是有邀請他的,不過剛纔在酒會上並沒有見到他的出現。
“要回去嗎?我送你。”今晚的太子,不知爲什麼讓安寧覺得與以往有些不同,連說話的聲調似乎都低了些。
“不要用了,我的助理已經幫我叫了車。”略一遲疑,安寧想要婉拒,卻被太子一句“我有些話要和你說”堵住。
不好再拒絕,陪着太子一路緩行。
見他不說話,安寧也就保持沉默,一時之間,周圍的氣氛低迷得古怪。
安靜的停車場,只回響着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個低沉,一個清脆,一前一後,似輕打出的節拍。
“我,”在車子前停下腳步,太子清咳了一聲,突然道:“來之前我又看了一次《甜蜜蜜》。”
安寧挑起眉,有些奇怪。就算這部戲有翰皇的投資,但太子的修改應該不會喜歡這樣的文藝片纔是。
瞥了安寧一眼,太子轉過頭去,低語:“我最近會離開香港,可能,會離開很長時間……”
疑惑地眨了下眼,安寧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才醒過神來,明白過來太子是什麼意思,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決定離開,可是話裡的意思,她卻還是明白了,怪不得突然說看了一遍《甜蜜蜜》呢!
沉默了片刻,她只溫然道:“我不是李翹。”你也不是豹哥。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可那個意思卻已經表明她的態度。
握着車門的手緊了緊,太子背對着她,沉默了幾秒,只是平聲道:“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瞥他一眼,安寧繞到車的另一面,正要拉開車門,身後卻突然被大力猛地一撞,還沒等她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被勒住脖子,耳邊響起一聲低喝:“別亂動!”
沙啞的聲音,分明是極熟悉的,沒有扭頭去看,擡眼,對面太子挑起的長眉,一雙細長的眼透出一絲寒光,安寧抿了下脣,望着映在車窗裡的自己和抵在胸前的那把尖刀。
“這樣做,對你沒好處的。”甚至不曾轉頭看安志勤,安寧只冷冷地看着他映在車窗上有些扭曲的臉,試圖在那張猙獰的面孔上找出一些曾經熟悉的東西。
“好處?老子現在哪兒還有什麼好處!是你!一定是你讓那羣混蛋追着老子不放的,如果不是你,都十多年了,他們又怎麼會想起那回事呢!”驚慌、緊張、惶恐,又有些亢奮,安志勤的眼睛通紅。
喘着粗氣,他拿刀比劃了一下太子,“上車!上車……”又推着安寧上了車,聲音有些結巴,“開車,開車……”
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太子輕聲笑道:“坐穩啊!你拿刀的手在發顫。”
“你少囉嗦!”用刀把狠狠捅了太子一下,安志勤怒罵着。在太子發動車子後神情稍緩,對上安寧冷淡的眸,不禁怒從心起,一巴掌打了過去。
從後視鏡中,看到安寧捂着臉被打得身子一歪,太子皺了下眉,冷冷地道:“她是你女兒!”
“女兒?老子哪有那麼好福氣,這個小賤人都不認老子……”氣哼哼地嚷着,安志勤有些發顛,“現在老子不要什麼女兒,就要錢……安寧,你把錢痛痛快快地給我,我就放了你,要不然……”
“你這是綁架勒索?”靜靜地看着安志勤,安寧忽然笑起來,“就算我真把錢給你,你以爲自己還能離開香港嗎?就算我不報警,太子也不會放過一個敢拿刀威脅他的人。”
聞言一怔,安志勤眨巴着眼,只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耳熟,最近應該是不只聽過一次似的感覺,“哪,哪個太子啊?”
“你不知道誰是太子嗎?”擡了擡下巴,安寧笑了一聲,“連太子是誰都不知道,你做事未免太不謹慎。”
安志勤擡頭瞪着太子,還要想究竟是在哪聽過太子這個名字時,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車,安志勤的身體一個前傾,腦袋碰在前面的椅背上,剛一擡頭,就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槍管正對着他。
安志勤本就不是什麼狠角色,欺凌弱小還可以耍耍威風,可突然被一隻槍瞄準,不禁傻掉,舉起手,連手裡的刀子掉在座位下面都不知道。
“我也不是那麼窮兇極惡的人……”太子動了動手,眼角一挑,斜睨着安寧,還想詢問她想怎麼處理。
安志勤卻突然一聲怪叫,猛地拉開車門跳了下去。尖叫着跑上馬路,一輛紅色的豐田從後面駛來,狠狠地撞上他。
彷彿是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安寧傻傻地看着安志勤的身體被撞飛,落地,又彈起,最後滴落在地,像極拍攝中用的道具假人一樣倒在血泊中。
腳有些軟,安寧茫然地走下車,繞着倒在血泊中的安志勤,無措地跌坐在地上。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雖然她無比厭惡這個男人,可是,她只想讓他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從沒想過要他死。
茫然地擡頭,看着從豐田車裡下來的男人跳着腳叫:“他自己跑出來的,我不是故意撞到他的,是他自己跑出來的……”
眨了兩下眼,安寧恍惚了一下才記起那個男人是吳家棟,大概剛纔一直跟在他們的車後,所以纔會這麼巧撞上了安志勤吧?
真是,荒唐的結局,該怨誰?如果不是安志勤自己暴出那樣的新聞,吳家棟也未必會這樣死盯着安寧不放,更不會撞到他吧?
晃了下腦袋,安寧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想去翻動安志勤的身體,卻又猶豫。身體一晃,她有些站不穩,一隻手自後面扶住她。太子低聲道:“我已經報了警,叫了白車,很快就會到了。”
轉過頭,看着太子的臉,安寧眨了眨眼,一句“多謝”還未說出,便暈了過去。
應該說,安寧暈的很及時,正好錯過了警察在一時間的訊問,待她醒來後,清醒下說的話便有條理很多,雖然大半都是真的,卻還是掩蓋了部分事實,比如太子的那把槍,如果說出太子拿槍對着安志勤的話,事情可能就會更加麻煩。
不知是該說幸運還是不幸,撞車後,安志勤沒有死,而是一直昏迷不醒。按醫生說的官方解釋:這種情況,可能持續一天、一個月、一年甚至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過來。
站在牀邊,看着躺在牀上的安志勤蒼白的面容,安寧說不清心裡究竟是種什麼感覺,這樣躺着,不說話不作惡沒有那些讓人噁心的猥瑣表情,讓她忽然記起很久很久以前,這個男人也曾對着安寧微笑,也曾抱過安寧玩耍。
安寧合上眼,默默站了很久。
走出病房後,對着醫生護士卻是一臉平靜。“所有的費用我會開支票匯過來,以後,就麻煩你們了。”
看她要走,醫生上前一步攔住她。“安小姐,你父親這種病是需要有親近的人和他多溝通的……”
“父親?”回頭,勾起嘴角,安寧淡淡道:“對不起,他不是我父親。而且,我們並不親近……以後,我也不會再來看他。”
是,他們從來都不是親近的人,連溝通都不曾有過。
擡起頭,看到站在走廊上靠着牆的太子,安寧猶豫了下,還是迎上前去。
“我還沒有和你說聲謝謝呢!”低聲道謝,安寧突然覺得世事巧合。似乎每一次和太子在一起時都會發生這樣或那樣的狀況,不論,空間是因何而起,都顯得那麼驚險。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太子也笑道:“不用謝我,我帶給你的麻煩比這要多。”
目光一閃,安寧笑着伸出手,大方地道:“你離開香港的時候,我可能沒時間送你,你自己多保重。”
望着她伸向自己的手,太子沉默了片刻,才伸出手鄭重地與她相握,笑了笑,他澀聲道:“其實,在問你時,我已經猜到你不會同我一起走了。可是,總還是希望能夠親耳聽到你的回答才甘心。”
“是啊,人總是……”嚥下沒有說完的話,安寧微笑道:“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可以代替伯母,陪你一起聽平安夜鐘聲的人。”
“這是在安慰我還是憐憫我?”擡眼瞪她,太子低哼了一聲,“你覺得我需要這些嗎?”
“是我失言。”看着他冷冰冰的表情,安寧也不生氣,只是笑道:“對了,沒有告訴過你,我不喜歡白玫瑰的,還有,下次再送女生花的時候,記得先問問對方喜歡什麼。”
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些,太子沉默下來,過了很久,才突然問:“你喜歡什麼?”
“嗯?”眨了下眼,安寧才醒過神來問她,“秋牡丹!深紅色的秋牡丹。”揚起笑臉,她笑着回答,“可惜現在不是季節。”
“是啊,離秋天還很遠呢!”順着她的意思,淡淡說了一句,太子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然後一聲不響地轉身離去。
望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安寧牽起嘴,一聲“再見”卻始終未曾說出口。
兩天後,安寧收到一束盛放的“秋牡丹”。深紅的,彷彿浸透了鮮血,火熱得眩目。打開附在花上的卡片,上面沒有擡頭沒有落款,只有兩個字:再見!
二天,既6月20日,香港警方突然改動大規模的打黑掃黃活動,雖然報紙上只是寥寥數語,並沒有對整個行動做更多的介紹,甚至連取得如何輝煌的成績都沒有報導,可安寧卻知道,那個夜晚絕不會像報導中所述說的那麼平和。
某天,走在香港的街頭,停下腳步,安寧擡起頭,半眯着眼,望着藍天上掠過的飛機,雖然明知道那個人並不在那架飛機上,她卻還是忍不住低語:“再見……”
那個莫名闖入她生活,卻又悄然離去的男人。
再見……
85三卷影后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