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飛機在紐約上空飛行時,正是夜晚。俯看下方燈火輝煌的紐約城,彷彿是一盤滾落的夜明珠,星星點點匯作一片光海。
難怪這座號稱世界一大城市的大都會最出名的別名就是“不夜城”。這樣美麗的夜,不用投入其中,單隻這樣遠遠的俯視,都覺得是一種享受了。
牽起嘴角,不知怎麼的,安寧有些壞心地想起在無數電影中被一再摧毀的紐約城的慘狀。或許,正是因爲這樣繁華,這樣美麗才成爲電影中的一個象徵符號,在電影裡被怪獸、恐怖分子一再蹂躪,甚至連外星來客都抵抗不了摧毀這座城的慾望……
低低地笑了一聲,轉過頭,觸到黎鳴有些奇怪的目光。安寧清咳了一聲,掩飾地轉過目光。
因爲經費問題,這次紐約拍攝,除了在紐約有鏡頭的幾個演員和相關工作人員外,再無其他人。
臨行前,飾演小婷的楊恭茹還頗爲遺憾。拉着安寧竊竊私語,一定要去五大道購物,要不然就算白來了紐約。
只是笑着答應安寧卻沒怎麼放在心上。自己想想,都覺得可能她是有些怪了。不知何時,竟對逛街購物的興趣越來越少。
支着下巴,她看着越說越顯興奮的楊恭茹清麗的面容,想着這位去年剛剛一舉摘下亞姐冠軍的女孩有多大了。嗯,比她小了四歲呢!其實楊恭茹和阿芬一樣,總覺得自己好象老了。大概因爲阿芬是和自己一起出道的,就很無辜地被劃入同期了?
算算,自己入行也快五年了。時間還真是過得飛快,一晃眼,就成了被人尊稱一聲“姐”的年紀了。有時候想想自己陪着笑臉,在人前這個姐前那個姐後的情形,彷彿就在昨天。
“在想什麼?”
“被黎鳴一問,她回過神來。仰頭看看天上根本看不出星星的深色天幕,再看看前頭穩穩停下的大巴,回身指揮的陳可新。不知爲什麼,突然眯起眼一笑。”
瞥一眼黎鳴,她笑道:“算不算借你天王的勢啊!居然每次碰到一起都能出園拍外景。”
瞬了下眼,黎鳴也笑起來,難得開玩笑地道:“這次不要夜裡拉着我遊紐約啊!我怕還沒上娛樂版頭條,就已經先上社會版頭條。”
頭一偏,倒是明白黎鳴爲什麼這樣說。這座看似繁華的大都會,並不如那樣遠觀時一樣美麗眩目。無數的黑街暗巷裡隱藏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暴力。
“爬滿蝨子的華麗外衣。”安寧低喃着,想起一句臺詞,便低聲地念出來,“如果你愛一個人,就送他去紐約,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就送他去紐約,那裡是地獄。”
“咦?”一聲低喟,不知什麼時候轉過來的陳可新揚起眉來,“這句臺詞不錯!”
“嗯,是一部電視劇的臺詞。一部內地電視劇的臺詞。”安寧微笑,看着陳可新現出驚訝之色,便又補充道:“就是之前來過香港的內地影帝姜聞演的一部電視劇,名字是《北京人在紐約》。”
聽着陳可新低喃要找來看,安寧只是微笑。現在香港還很少會引進內地的電視劇。除了自制劇外,更多的是臺劇和日劇。但要不了幾年,就會有一部內地拍的電視劇引爆香港的內地熱。
“我現在明白爲什麼要把我拉來紐約了。”曾至偉嘆息一聲,看看陳可新再看看安寧。以很肯定的語氣道:“你們恨我!”
看着他一臉嚴肅的表情,幾個人不禁都笑起來。對於曾至偉來說,這次的紐約拍攝,的確是不怎麼好。堂堂老大,卻要在街頭被幾個還沒長成的黑人小子搶劫殺害。也怪不得要說他們恨他了。
拍那場戲時,安寧故意拉着他的手,沉痛地安慰道:“讓陳導封一個大些的紅包給你,要不然絕對不能就位。”
“沒問題啊!有你這個老闆發話。我這封紅包當然會很大個啦!”陳可新倒不介意,一句話反把球踢回給安寧。讓安寧有些窘地看着他手裡厚厚的紅包,玩笑道:“我可不可以反悔啊!”
答案當然是NO。曾至偉笑着把紅包收好,還要拍拍安寧,一臉的沉痛,“節哀順變,不要太爲我——懷裡的紅包傷心哦!”一句話,讓圍觀的幾人都暴笑出聲。
玩笑歸玩笑,可一旦進入拍攝就都一本正經。盡顯專業精神。
其實在異國他鄉拍戲,有很多難處。
比如市政協調又或是臨時演員的調配,都有很多的講究。所幸這次陳可新做監製,有着豐富的經驗,一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讓安寧自嘆弗如,很坦白地講如果換成是她一定手忙腳亂還不一定能安排得妥當。
雖然得到稱讚,陳可新卻也只是笑笑,說自己比起導演更喜歡做監製。可能因爲在美國學過電影的緣故。明白監製凌駕於導演之上的道理吧!
有很多時候,一部電影流露最多的不是導演,而監製的風格。就象徐客的作品,哪怕不是做導演而只是監製,這部作品卻仍帶着濃郁的徐氏風格。也因此和許多合作過的導演有所分歧。
“想要真正做自己喜歡的電影,還是要監製的。”
雖然聽來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安寧若有所思。轉過頭看到黎鳴垂着頭不知是否聽到他們的對話。許多年之後,當黎鳴自己出任監製拍攝了一部《大城小愛》之後,安寧才知道陳可新今天所說的一席話,影響的絕不僅僅是她自己一個人。
在紐約拍攝的戲分裡,有幾個白人角色。戲分最多的就是解送李翹的移民局官員。來演這個角色的自然都不過是些小演員。混在好萊塢,甚至可能連電影都沒有拍過。可是當他們走進劇組時,卻表現得格外的趾高氣揚。
當目光相對的一刻,安寧就已經不喜歡這三個美國人。雖然知道有很多美國人都是驕傲自大的。可是被三個可稱爲傲慢的演員冷眼相看,還是讓安寧很不自在。
不是什麼國際巨星,卻偏偏把頭仰得高高的。用“我來自好萊塢”的自矜模樣看着整個來自香港的劇組。
“你說,他們幾個以前演過說臺詞的角色沒有?”曾至偉壓低了聲音,低笑着,聲音裡隱含着不屑。可對上走過來的幾個人,卻又是一張熱情的笑臉。
中國人的習慣,哪怕面對的是再討厭的人,也不會當面惡言相向。所以安寧在那個女演員尖着嗓子問她“香港的女演員會拿多少片酬”時只是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反倒是另一個男的,看了安寧半天突然拍了一下手。“你是那個身材很好看的空中小姐啊!”
有些詫異地擡頭,看着他做了一下託胸的動作。
雖然不是對着她做,而是對身邊的兩個解釋是在哪部電影裡看過安寧。卻仍讓安寧覺得心裡不舒服。
聽到那個女演員哼了一聲,不住嘴地嘟囔:“就算是在華人世界裡小有名氣又怎麼樣呢?這裡是美國,是紐約,我們來自好萊塢……”云云。
挑起眉,安寧轉過頭雲。溫和地笑着,用英文輕聲慢語道:“好萊塢的明星當然是片酬高待遇好了。不像我們,辛苦幾年,就算有了些小名氣。賺到的錢也不過是剛剛能隨便在哪個城市過些舒適的日子罷了。不比那些國際大明星,那麼大的派頭……”
看着面前的三人臉色有些難看。安寧笑得越發開心。是啊,你們是來自好萊塢。可是不是每一個來自好萊塢的人都可以成大明星。就算都是演員,了有國際大明星和像你們這樣要爲一日三餐奔波的龍套的區別呢!
被黎鳴批爲話說得太露骨了。可那之後,幾個美國龍套卻放低了姿態,不像一開始開始那麼傲慢。拍攝時也算配合得很好,幾個鏡頭都拍得很是順利。
在紐約的拍攝都還算很順利,除了在大街上追着騎單車的黎鳴時發生了一點小意外。跑得有些脫力,安寧一個不小心跌倒在馬路上。如果不是後面汽車剎車剎得及時,險些直接撞上安寧。
一個意外,不只嚇得安寧臉色發白,就連陳可新和黎鳴幾個也嚇到不行。雖然有些受驚,可因爲和政府協調拍攝的時間不能更改。只歇了不到十分鐘還是要正常拍攝。
還好飾演黎小軍身份的張同主年紀稍大,想得比較周到。叫人到唐人街的藥店裡買了驚風散叫安寧喝下。
睡了一覺,雖然夢裡有些不安。可二天醒來又是活力十足。甚至在最後一組鏡頭拍攝完後,還有興致組團跑去洛杉磯參觀。
曾至偉和張同主說年紀大了不想去玩,而那些幕後工作人員也好多說不感興趣,到最後,只有黎鳴和陳可新兩個,因爲紳士風度而陪安寧去了洛杉磯。其他的人都原地在紐約逛逛等着會合後乘飛機回香港就是。
其實到洛杉磯旅遊的人大半都是爲了到好萊塢一遊。這個被港譯成荷里活的地方。聚集着世界最大的電影公司和最有名的明星。是一個充滿夢想的浮華城市。
遠遠地,透過車窗看到高高聳立的大標誌時。安寧按捺不下內心的激動。如果說很多明星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可能就是想在好萊塢這個星光璀璨的地方擁有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吧!?
“看到那個D字母嗎?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失敗的女明星因爲無法接受失敗,從那上面落了下來。所以一直到現在,都嚴禁人們接近,只能從天文臺通過望遠鏡看或拍攝了。”
曾經在美國學習過的陳可新自然是要成爲免費的導演。不能說他不盡心,解說得也是既詳細又動人。可聽着他平淡的聲音,安寧卻漸漸冷靜下來。
世人總是喜歡看到那些風光的一面,卻很少記住那些失敗者的悲慘。選擇那麼驚人的死法,看似慘烈無比,可到底還是讓這個世界都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哪怕許多年後,連那名字也隨風飄逝,讓人無法記憶。
可比起死亡,更多的人卻都默默無聞地爲三餐奔波。就像之前合作的那三個“來自好萊塢”的藝人一樣,過着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日子漸久,就連最初的夢想都不復記憶。不知有多少懷着美夢來到這片土地上的少男少女在失望之餘用青春的身體來換取一線希望,卻仍無望地墜落至地獄般的惡夢。
這樣的故事聽得多了。就算是華人影星,懷揣着夢想闖蕩好萊塢的又有多少,可是又有幾個真的成功了的?
當站在中國戲院旁的星光大道上。幾經周折,終於尋到那顆代表李小龍的星星時。安寧沉默着蹲下身,輕輕撫過那顆已經有些風蝕的星星。
最出名的華人明星,在這裡留下星星,卻是在他故世之後。一個黃皮膚的影人,要想在這片土地上闖出名堂,何苦之難!
男明星還好,還可以打着中國功夫的聲威闖出一片天地。可女明星卻難上加難。從一位華裔女星黃柳霜到許多年後被人們指爲妖精的白鈐,莫不是以外國人眼中性感豪放的中國娃娃形象出現在電影中出演那些身份低微的配角。又有很多女星,打着曾在好萊塢發展的招牌回國,和那些出國留學的海龜一樣,渡了一層金便身份百倍。可其實,好萊塢這條河又豈是好趟的?
在國際上最出名的兩位女星,無論是鞏莉還是張漫玉,歸根結底,其實都不是在好萊塢成功的。而是在法國在德國就已經先獲得了世人的認可。如果鞏莉不是早就在國際上有了一定知名度,想成爲好萊塢商業大片的主演,怎麼可能呢?
嘆了一聲,安寧擡起頭。望着遠處的中國戲院,看着那彷彿高入去宵的青色屋頂。很奇怪爲什麼要建這座中國戲院。那個被尊稱爲“好萊塢先生”的格勞曼先生是真的那樣喜歡着神秘的東方文明吧?可是不知他知不知道,黃皮膚的東方人想在這裡闖出一片天地,有多麼困難。
眨着雙眼,目光有些茫然。原本躍躍欲試的心情卻徹底的淡了下來。
“想到好萊塢發展?”陳可新看着安寧,笑着問。目光掃過另一邊也在擡頭看着中國戲院的黎鳴。
半眯起眼,安寧平聲道:“想在這裡留下自己的名字,留下腳印和手印。可是,來好萊塢發展——還是算了吧!”
揮了下手臂,她輕笑道:“一棵大樹,只有深深紮根於腳下的那方土地,纔會枝深葉茂,有機會伸展得更遠,遮住更多的天空。一旦離開腳下的土地……”遮住眼睛,她透過指縫仰望着天空。
那樣的藍,和香港的天空彷彿沒有什麼區別的蔚藍。
“或許,有一天會來到這個地方。但,絕不以一個默默無聞的東方娃娃身份。”
燦然的笑臉,當她眯着眼轉過頭看着注視着她的陳可新和黎鳴時。有些奇怪地眨了下眼,“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有。”笑着搖了搖頭,陳可新轉過頭去,忍不住又扭頭看了安寧一眼。想想,便笑了起來。
難道是她說得太自大了?皺着眉,安寧悄聲問黎鳴。
黎鳴卻也只是笑笑,沉默許久,才淡淡道:“我今年打算開幾場歐洲演唱會。”
“哦!”淡淡應着,安寧有些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轉到這上面了。四大天王在整個華人世界都出名。就是在歐洲開演唱會都不稀奇了。
“要不要……”略一遲疑,黎鳴還是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麼。擡腳跟上陳可新,留下安寧一個人抱怨着他話說一半。
過了很久以後,安寧才知道那時候黎鳴曾經想過黎鳴曾經想過請她做演唱會嘉賓的。因着她那一句“默默無聞的東方娃娃”。可是當時卻到底沒有開那個口。
回到紐約,時間剛剛好。正好不耽誤一早就定好的飛機。收拾妥當行李,衆人在酒店大廳集合。看到安寧只提了手袋,一派輕鬆的架勢,不禁奇怪。
“啊,阿寧不同我們一起回港的。”不用安寧解釋,陳可新就已經先說了出來。
“是啊,我在美國還有很重要的約會。”笑着回答。安寧卻仍然跟着大家一起坐上大巴直奔機場。
“既然不回香港,你都不用這麼殷勤還送飛機啊!我們哪裡當得起呢!”曾至偉玩笑着,看看坐在旁邊忍不住笑的陳、黎二人。怪叫一聲,“你們是不是還有什麼新花樣啊?”
“什麼新花樣啊!我也不過是送機,接機兩不耽誤嘛!”安寧老實回答,雖然被曾至偉好奇地追問,卻也不回答。
到了機場,這邊還未送劇組送閘。那頭已經有香港過來的飛機降落。看着安寧在閘門心急地走來走去,幾個等着看熱鬧的人更覺得奇怪。待遠遠地看到一個小男孩撲進安寧懷裡,才恍然大悟。
“這個阿寧,還真是公私兩不誤。居然連兒子都叫了來。”
“快到農曆新年了,學校正在放假。阿寧就順便帶兒子去迪士尼樂園了。”黎鳴笑着接了一句。看到那頭推着行李車走出來的斯文男人,便舉起手笑着揮了揮。沒有再上前告別,轉過身,隨着劇組向入閘處走去。
三卷影后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