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典禮後,是慶功酒會。說是酒會。不如說是餐會。雖然明星雲集,但酒會的規模卻不大。香港電影協會自成立起就不是以牟利爲目的,僅靠每年出讓轉播權及影象發行的利潤來維持運營。自然也就不會把金錢浪費在奢華的酒會上。
雖然今晚參加酒會的個個都是明星,但今晚的絕對主角顯然是那些贏家。看到那些被記者簇擁追捧的身影,難免心生羨慕。安寧端着餐盤,隨意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坐。坐定後聽到說話聲,才發覺原來袁永儀正坐她身後的桌子上接受採訪。
“袁小姐,你戲演得好,人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追吧?不知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呢?”
這個記者,也很八卦啊!安寧暗自撇嘴,暗道:玩地下情的人怎麼可能告訴你實話呢!果然,袁永儀一陣沉默。看吧!安寧搖頭,剛端起果汁喝了一口,就聽見身後袁永儀遲疑着開口:
“我有男朋友啊!”
“撲哧”一聲,嘴裡的果汁全噴了出來。安寧漲紅了臉,還沒擡起頭,已經先一疊聲地低聲道歉。遞過餐巾紙,她才注意到被她不小心噴到的人正是劉得華。雖然穿着黑色西服,胸前的污漬不是很明顯。但要想洗乾淨恐怕有點難。
還好劉得華不是個脾氣太壞的人。只皺了下眉便笑言“沒關係”。連安寧說“如果洗不掉就由她賠一件”時也搖手拒絕。“等明年如果我再出席頒獎,有份上臺的話。一定要你賠一件最新款式的。”
安寧笑着應是,一面與劉天王寒喧,一面豎起耳朵細聽身後的聲音。
“嗯,我男朋友長得很帥的。個子高高,眼睛大大,我最喜歡的是他一笑起來有一對很漂亮的酒窩……是不是圈內人?這可不能告訴你哦!最浪漫的事,嗯,應該是在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候,在漫天煙花下接吻吧!是哦,那個吻,可能是最長的了,足足跨過了一年嘛!那時候我還在笑,幸好偷溜出酒會的時候沒被人發現,要不然……”
真是讓人想抹汗。這樣的說法和直接暴料說出名字有什麼區別呢?咦?難道阿儀……不會是真的聽了她的話提前公開戀情,宣告所有權吧?安寧眨眨眼,忍下想回頭看阿儀表情的衝動。
“你的《姐妹情深》我有看過。”
把注意力轉回,安寧認真地看着劉得華,很想知道這位未來的影帝是怎麼看她的表演。
被她盯住,劉得華反倒不自在起來。動了動脣,只說了一句“嗯,還好”後就垂下頭去。
原本要說的不是這個吧?安寧揚起眉。也知道劉得華在娛樂圈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就連喜言是非的娛樂記者也少說他的八卦。顯然這個是不肯輕易得罪人的。
也不多說什麼,她只故作黯然狀,“還好,就是不夠好了。如果不知道是哪裡不夠好,我可能真要一輩子和那座小金人無緣了。”
劉得華瞥她一眼,也知她是在故作姿態,卻仍被最後那一句打動了。雖然與安寧交情不深。不過心懷坦蕩,倒也並無不可說之事。
“你也知道有很多影評人說你在《姐妹情深》裡是純本色演出,如果評審也考慮這些的話,自然是會被扣分的。其實,我倒是覺得本色表演也好,難度大的演技也好,只要表現自然,完全表現出戲裡要表達的意思,使這部戲因你的表演而變得精彩,就是成功了。”雖然一直都被人指責演技差,但顯然劉得華對錶演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只是,”現出一絲憂色,他近似自問一般低語:“一部只用七天時間就完成拍攝的商業片裡,還有多少對觀衆,對電影的誠意?太多這樣缺少誠意的電影,觀衆還能忍受多久這樣的粗製濫造?”
話題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想起劉得華建立基金會,支持新晉導演拍片的事情,安寧的神情也隨之變得凝重起來。這個人,從來都不是最耀眼的那顆星。這顆星,在衆多耀眼的星光中,只是默默散發着平和的光芒。毫不刺眼,也不奪目,只是每當你擡頭,總是能看到它的光芒。
雖然成績斐然,卻似乎總是沒有自己獨特的個人風格。每個人提起他,最先說起的永遠都不會是他的演技或者歌唱水平,而是他的勤奮敬業。無疑,他一直都是最勤奮,也是最認真的那一個。是,一個對觀衆,對電影或是音樂都抱有最大誠意的藝人。
“有時候,很爲自己拍過的某些片子而感到……”劉得華黯然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在這個港片昌盛,也最爲浮躁的年代,哪個明星沒有拍過爛片?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那些記述光影的菲林都成爲無法抹殺的事實。
“一個人沒有辦法改變時代,但可以改變自己。”
安寧低語,卻突聽有人擊掌叫好:“這句話說得好!如果人人都是這樣想,就不會每年都有那麼多爛片問世了。”
安寧吃了一驚。轉過頭,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旁邊站了一個有些發福的男人。之前倒是曾經見過一面。知道他是導演劉震偉。直接說名字,可能知道的人並不多。但提起一部《東成西就》,可能80年代出生的人沒有幾個會不爆笑出聲的。用後來的話來說,那部戲是雷得你裡焦外嫩,讓你痛並大笑着。
一部全盤顛覆《射鵰英雄傳》的搞笑片,明星雲集。當年的宣傳口號就是“八星報喜齊賀歲”。可說是低成本高收益的典範。
據說,這部片子是因爲眼鏡王王嘉衛在拍攝《東邪西毒》時後續資金不足,所以只能由老搭檔劉震偉出馬,啓用《東邪西毒》的原班人馬在七天內拍攝一部搞笑賀歲片來斂金。可以說。正是這部搞笑片,才成就了那部純藝術武俠片的盛名。
被安寧和劉得華注視,劉震偉坦然宣稱:“我拍喜劇片,但絕不拍爛片。”顯然被引發了談興,劉偉索性坐下,“要說慢工出細活,非老王莫屬,那小子,一部戲拍一年都是平常事。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像他那樣拍一部經典藝術片,不過要像他那樣燒錢,我還真捨不得。”
看他遺憾的表情,安寧心中一動。笑盈盈地開口道:“一部片子是否經典,不是看投資了多少錢,而是看它承載了多少人的記憶。或許,我想得太天真,但我真的認爲一部電影,只要有一個人認爲它是無法複製的經典,那它就是經典。”
淺笑,她搞怪地衝着劉震偉擠擠眼,“要想降低製作成本,就請片酬低的演員啊!比如說我和華仔……”
一句話讓劉得華和劉震偉都笑出聲來。劉震偉笑看着她,“你當選演員是在菜市場買菜嗎?還要物美價廉?”
“物美價廉有什麼不好?既然王婆敢於自誇,那她的西瓜總有一些過人之處吧!?”
笑聲微斂。劉震偉深深望了安寧一眼,沉默片刻才笑道:“好啊!有機會和你這王婆合作,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過人之處。”
酒會進行到一半,已經有許多人先散了。安寧在人羣中兜兜轉轉,卻仍然沒有看到哥哥的影子。正感失落。卻有人猛地從後面拍了她的頭一下。安寧一驚旋即笑起來。回過頭,笑吟吟看她的不是張國容還有誰?
“晃來晃去的難道是在找人?”
“是啊!我在尋求安慰。”作出一臉苦相,安寧眼巴巴地看着哥哥。
“別擺出那副醜樣子!”中指一屈,正中目標。張國容看着揉着腦門瞪他的安寧,笑道:“如果一次失利,就萎靡不振。我看你真就不用在娛樂圈混了。”擡手拂開安寧額前的碎髮,他只笑。“頭髮長長了些啊!”
果然,哥哥很瞭解她的性格呢!安寧忍不住揚起嘴角。如果哥哥真的安慰她,她反倒會覺得失落吧!
“啊,對了,阿玉他們還要去蘭桂坊開私人慶功派對。你是要和他們一起去,還是陪我和清霞回去打牌?”
林姐姐和張美人?二選一的難題啊!想到林清霞姿態嫺熟地在麻將桌上練太極,碼長城的樣子。安寧不禁一頭黑線。不過聽到哥哥有意無意地提醒“好像某人曾經說過要放炮讓我胡大三元的啊”時,安寧立刻毫不猶豫地點頭。看到哥哥滿意地點點頭,暗算慶幸沒有選錯。
穿過人羣,已經看到正與人低語談笑的林清霞。安寧卻腳步一停。
前面幾步遠的地方,一個年輕男人身形挺拔。雖然端着酒杯,卻不言不笑,與身邊正與人說笑的洪勝形成鮮明對比。漠然的神情好似對這個酒會全不關心。
似乎察覺到安寧的注視。太子擡起頭,有些清冷的目光落在安寧臉上。
慌忙移開目光,前面的哥哥已經回過頭來輕輕喚了她一聲。看看她,有所覺地轉目看了一眼太子。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反手拉了安寧的手腕,筆直走了過去。
臉上溫和的笑未減分毫,他對正好擋住路的太子頜首示意,“不好意思,請借過一下。”
收回落在安寧身上的目光,太子只沉默地望着面前微笑的張國容。雖然太子不是看自己,但安寧仍覺得很有壓迫感。下意識地想要挺身站到哥哥前面去,可哥哥握着她的手那樣用力,竟讓她一時無法前進一步。
擡眼,目光在兩個男人臉上流轉。兩個男人,一個是冷着臉漠然得近似無情;一個淺笑溫然如春風拂面。四目相對,冷的更冷,暖的更暖。可偏偏先移開目光的竟是一臉冰霜的太子。
目光一瞥,掃過安寧有些訝然的面容。太子讓開一步,側開身去。
含笑道謝。張國容拉着安寧的手仍然沒有放開。被哥哥拉着,與太子擦肩而過。安寧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卻只看到太子挺得筆直的背影。輕輕吁了口氣,她不知自己是慶幸還是有一絲淡淡的悵然。
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身邊人的低語。太子擡起頭,目光追隨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察覺出他的漫不經心,洪勝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過是一個小明星。想上就上了!”
沉着臉,太子沒有應聲。
洪勝看他一眼,“大家都是男人,你想怎樣我明白的。放心,我會安排的。”
握着酒杯的手,食指微動,太子的臉上卻仍是冷冷的,沒什麼表情。“勝哥,我們合作是爲了撈錢,不是爲了玩女人的。”
面色微變,洪勝卻還是笑着拍了拍太子的肩,“我就知道兄弟你是個做大事的人,不愧是天叔的兒子。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沒有迴應他的話,太子叫住走過的侍應,放下酒杯。淡然道:“還有事,我就先走了。”
“好。”洪勝笑應着,一直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人羣中,他臉上的笑也立刻消失。拿起大哥大,他“喂”了一聲,對着話筒冷冷地命令道:“去給我摸摸那個叫安寧的小明星的底,我要清楚知道她和太子是什麼關係。”
回過頭去看一眼一直隨在後面的林清霞的車子。安寧坐正身體,看一眼面帶微笑的哥哥,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雖然哥哥的笑很是溫和,可這個從面對太子就開始的溫和笑容卻讓安寧心裡直發毛。
瞥了眼安寧,張國容柔聲道:“是覺得我開得太慢了嗎?”
“不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這輕柔的語氣,溫和的笑容,爲什麼就是讓她覺得危險呢?
“如果你好好學車,就不用坐我這個二流司機開的車子了。”
“哥哥怎麼會是……”嚥下要溜出嘴的奉承,安寧老實地縮回座位。眼珠溜溜地轉着偷看抿起脣目視前方的張國容。心裡反倒覺得這會兒冷下臉的哥哥讓她覺得稍爲安心。
沉默了許久,張國容仍沒有轉頭看她,只突然淡然道:“和那種人扯上關係,對你沒有好處的。”
覺得冤。可垂下頭,想了想,也不算委屈。雖然她的確有避開太子,可最開始的時候她不能不承認自己是有那麼一絲心動的吧?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個晚上,她沒有雞婆地多管閒事,太子會這樣執拗地堅持嗎?
偏着頭,想了許久,安寧的嘴角牽出一抹釋然的笑意,擡起頭望着哥哥的側臉,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的一句“我知道了。”
張國容不再說話,可臉色越漸漸好了起來。
知道惹到了哥哥,所以安寧一心想要討好哥哥。可以真正坐在麻將桌上,才發覺放炮這種事遠比自己想象中要難。或許說,放炮容易,但有技巧有選擇性的放炮卻不是她這種水平的人能做得到的事。
坐下來不到一個小時,口袋裡面的現金就全部輸得光光不說,還要被一臉氣憤的哥哥怒目相視。
爲什麼?滿場亂放炮,偏偏哥哥卻只胡了幾把小糊呢?偶爾一次清一色還要被林姐姐的小屁糊截糊。
笑得格外妖嬈的林姐姐心情卻是大好。“阿寧看起來很少打牌啊!坐下來幾圈牌好像根本就沒有糊過嘛!”
“可不是,今天阿寧運氣不好。”唐賀年微笑,“我借你錢啦!阿寧。”瞥一眼張國容,他偷笑,“不讓哥哥盡興,他會不開心的。”
打了個寒戰,安寧看着哥哥的冷眼,卻無處躲避。只能聽着他一字一句地控訴:“和你這種人打牌,真的太浪費時間、浪費感情了。一點難度都沒有,就算是贏錢都贏得不開心。”操起電話,他直接呼人:“家玲,現在到我家來啦!在蘭桂坊?不管了,現在三缺一,你到底來不來?”
見哥哥放下電話,安寧識趣地起身,“我去煮糖水。”溜到廚房,聽着樓上牌室的說話聲。她暗自吐了口氣。
身後傳來唐賀年的聲音。“不要煮糖水啦!一會打電話叫外賣就是了。”見安寧靠在廚櫃上沒有動。唐賀年笑着下,打開冰箱,回身碰了一安寧,“我下午做了芒果布丁,留了一個給你。連哥哥都沒有份哦!”
接過布丁,爲他哄小孩似乎語氣而失笑。其實,喜歡吃這個的都不是她。挖了一小勺送入口中,濃郁的果香在舌尖化開。心,在瞬間暖起來。
突然響起門鈴聲,唐賀年應聲去開門,樓上哥哥在拍手大笑,“這下好了,不用和阿寧那個沒用的牌架子打牌了。”她低眉淺笑,有些壞心眼地想:叫你笑我,把你的布丁通通吃光,一口都不給你留。
電話鈴驟響,讓安寧險些嗆到。卻只能認命地跑到客廳去聽電話。
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已經有綿軟的童聲在叫“媽咪,我好愛你”。忍不住失笑出聲,她倚在沙發上輕聲問“打電話過來,就是爲了說這句話嗎?”
擡眼,目光停在倚靠樓梯笑眼相望着的男人身上。耳邊聽着那一聲軟軟的低應。幸福的笑,在剎那間如同瘋長的藤蔓爬滿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