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帶來的食物大半都沒了,只好煮這個給你。”阿陌說。
張無訣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魚湯鮮美,裡面還加了胡椒,喝下去暖融融的,讚道:“很好喝,你手藝真不錯。”
阿陌冷笑道:“是啊,從前我還讓人伺候,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現在這些也都熟了。”
他的背後似乎隱藏着一個故事,只是他不說,張無訣便不問。
張無訣畢竟傷重,吃了少許也就放下。阿陌把火堆籠好,道:“你休息吧,我想另外那兩人今晚不會來了,明天……我必有辦法。”
張無訣並不介意他的語焉不詳,反而道:“阿陌,休息暫且不急。我看你爲人聰明,更難得的是天賦極好,可願意同我一解劍意?”
阿陌猛地一擡頭,一雙眼定定地看着張高秋,內裡似有兩簇小火焰在燃燒。張無訣卻誤會了他的意思,笑道:“阿莫,你莫要誤會,我知道你師長是誰,並不是要你重新拜師……”
阿陌抿了抿脣:“我沒疑心你讓我重新拜師,只是從沒人說過我天賦好……你怎知我師父是誰?”
這少年機變了得,武功出色,這句話可又顯露出幾分少年的本性,張無訣倒覺得親切有趣,便笑道:“長歌御劍至,無塵夢撒歸——你的師父,是無塵客楚湘吧?”
阿陌的嘴巴不由張大,幾乎可以飛進一隻蒼蠅,張無訣好笑地幫他合上,道:“你先前爲救我塞到我口中的藥,那是楚先生獨門的小寒丸吧?再有,你一個小小少年,孤身一人在這南海之畔,武功見識偏又是名門子弟所有——據我所知,無塵客每年這個時分都會到南海潮聲中淬鍊他的萃血寒心槍,可想而知,你當是他的弟子了。”
阿陌一時無語,半晌方道:“哦……哦。”這便是承認的意思了。
長歌劍聖與無塵客雖然江湖齊名,但因緣不巧,二人並未見過面,卻也是相互推崇。如今張無訣見了楚湘的弟子,心中也是十分喜悅,他道:“阿陌,我不過是見你有劍法天賦,與你切磋一二而已,你不必擔心。”他雖是這般說,但長歌劍聖在江湖上是何等聲名,阿陌縱是楚湘弟子,此刻也只是個無名小輩,張無訣這般說,不過是爲指點阿陌找一個名頭而已。阿陌自也明白這一點,靜默片刻後,肅容行禮道:“多謝。”
這一晚,張無訣便把自己習劍二十餘年來種種心得,以及崑山門劍法種種精華之處一併傳授給阿陌,竟是全無保留。楚湘所習原是寒心槍法,故而阿陌雖有天賦,實則對劍法並非特別瞭解,亦不知這些心得的珍貴之處。但既是張無訣傳授,他仍是盡心盡力地學,張無訣這一晚所授,他有一半可以當場領悟,另有一半不明所以又或一知半解,便死記硬背下來。
饒是如此,張無訣已大覺欣慰,讚道:“阿陌,你這天賦竟比我先前所想,還要好上許多!”
阿陌正爲自己許多心得不能明瞭而沮喪,聽得張無訣這般說,不由詫異道:“真的?”
張無訣笑道:“自是真的。你能領悟這許多,已是十分難得之事,其他種種,待你日後江湖歷練,便能融會貫通,阿陌,你的天賦,已是我平生少見了。”
阿陌聽了,不見欣喜,反又重複了一遍:“你說的,是真的?”
張無訣見他神態怔怔的,想到與自己齊名那位的爲人,不由起了憐惜之意,拍一拍阿陌肩道:“我知你爲何這般想,我亦知,無塵客爲人飄逸瀟灑,不喜溫情,他或許口頭上不曾稱讚於你,但他既收你爲徒,可見他必是認可你的爲人和天資。”
阿陌聽了,卻並未釋然,自嘲般地笑道:“你不知道……我原不是江湖人,家裡原也有些基業,只是出了些慘事,我師父恰好經過,便救了我。我當他徒弟三年,沒聽他贊過我一字半句,想必他心中實是瞧我不起,不過是因無法丟棄我而暫時收留罷了。但是我還是得多謝你,真的,沒人這麼誇過我……”
他一口氣連說了好些話,忽然如夢初醒似的收聲:“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和你講,眼看就天亮了,昨晚下了雨沒辦法,天亮了我就點狼煙,師父看到了必會趕來,這是我倆聯絡的辦法。就是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迎潮練槍,近倒罷了,若離得遠,趕來倒不知要什麼時候,但你不用擔心,有我呢,吃的也有,不對,乾糧沒了,可我能抓魚……”
他似是爲了掩蓋先前那些話,又不停說了下去,先前還有些情理,後來就連什麼乾糧,什麼抓魚都說了出來。張無訣見他強作鎮定,眼神中卻一派侷促不安,不由暗歎,心道這少年外表憤世嫉俗,內裡只怕是個極少流露心中情感之人。忍不住便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謝謝你。”
阿陌一震,與此同時他也驚覺了自己的失態,緊緊地合上了嘴巴。張無訣的手卻未曾離開,動作愈發輕柔:“你年紀還小呢,做什麼這樣難爲自己。”
阿陌又是一震,只覺得心中痠軟,這一次,卻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天一點點地亮了,大雨也停了,張無訣傷重疲憊,又強撐了大半夜,此時已經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阿陌則悄悄地出門,攏了一小堆枯枝,又從懷裡取了瓷瓶,倒了些褐色藥粉進去,隨後晃火摺子點燃,也不知那種藥粉是何成分,火頭並不很大,卻有一道黑煙,筆直地升到天上,經久不散。
阿莫這才放鬆了些,正要回去,忽然停滯了腳步,一個嬌俏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小哥哥,你在這裡做什麼啊?”
阿莫慢慢轉過身形,見身後站了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子,一張臉生得甚是俏麗,然而阿莫今年滿打滿算剛過十二歲,想到那一聲“小哥哥”是出自她的口中,不由便抖了一抖,口中卻道:“小姐姐,我在這裡採珠子啊。”
那女子一怔,隨即笑得花枝亂顫:“哎呀,你真可有意思。”
阿莫乾笑了兩聲,正思量女子來路,那女子又笑道:“我說你有意思不爲別的,你皮膚這樣細,衣衫這樣好,採珠人這般有錢?”她湊近了些,輕聲細語,阿陌幾乎可以聞到她面上的粉脂香,“還是說,你是哪家的小少爺帶着小情人出來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