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襲第二招,敲山震虎。
燃燒菸草散發出大量白煙以及燒焦的味道,造成很大的火勢假象,引起越城惡匪的慌亂。因爲謝安韞提前誅殺管事的當家,羣龍無首之下,惡匪會自發逃命。
而越殊則吩咐人堵了所有山路,只剩下一條。而他們則在山下埋伏。
這個方法看起來簡單,但最簡單的要實施起來卻最難。
因爲這個方法首先要確定的是風向,只有確定了風向才能燃燒出大量的白煙,製造出火燒越城山的假象。
其次就是謝安韞能否在要求的時間內殺死當家,並且確保越城惡匪裡沒有領軍人物。
最後就是要造成越城惡匪足夠的動亂,才能讓他們有可乘之機。
因爲只有一條出路,所以所有的越城惡匪都會涌向一條路。如果他們脫離了危險再次遇到襲擊就會變得團結。所以必須有讓他們絕對沒有團結的心。
那就是恐懼。
只有恐懼會讓本來就驚慌的人更加驚慌,根本無暇他顧。
而且越城惡匪本都是亡命之徒,害人無數。偏偏他們是最惜命的。
所以只有威脅到他們生命的恐懼,才能讓他們驚慌。
而越殊給出的方法就是讓殺了當家的謝安韞在山寨裡大開殺戒,在驚慌之中又遇到殺神,要是沒有慌不擇路,那那人可以成爲一個人物了。
當聽到這一點的時候,謝安韞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先生倒是看得起我。”
當時的越殊指腹不經意間摩挲着自己曾遭他掐過的脖頸,笑得像一隻狐狸。“謝小友年少有爲,武功高強。鄙人自然看得起。”
於是,謝安韞就明瞭此人是抱着黑芝麻餡兒的,但不可否認這人的才學和睿智。
那奇襲之計雖簡單,但所要求的天時地利人和卻非常苛刻。若是這人正好把這天時地利人和算計進去,又恰好此事在他所算計之中。
那這人,可謂人才。
山腳下,是儀蹲在一塊大石頭上,百無聊賴的戳着石塊。他身旁站着越殊,身後是萌渚寨的兄弟。
惑陽領了一隊人堵在其他山路上,抱着一大堆的菸草去另一面點燃。距離她出發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距離謝安韞離開也大約過了一個時辰。
是儀蹲山腳下喂蚊子餵了半個時辰,前半個時辰忙着挖陷阱。現在忙完了,也就無所事事。他也沒緊張感,因爲緊張感早獻給了前半個時辰的忙碌。
蹲了半個時辰,什麼感覺都早餵給了蚊子。
倒是越殊,站那兒除了有時來回走個三四趟,剩餘時間都站直了對着山口看。顯然是緊張。
這時,黑暗的山林裡被一陣陣薄薄的白煙籠罩住,那層白煙距離他們還遠,彷彿是在半山腰。
越殊見狀,連忙轉身,大聲道:“來了!惡匪來了!”
是儀聞言,站起身跳下來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吩咐身後的人:“都記着先頭說好的,能偷襲絕不正面對上,能無恥絕不君子!打不過就跑,陰了人就逃,咱耗死他們!玩死他們!”
幾十個漢子握着手裡的武器,興奮得鼻孔都翕張開,齊齊喊了聲:“是!”
“嗨!小聲點!”
與此同時,越城山寨裡。
先是巡邏的兩個惡匪,其中一個聳着鼻子聞到燒焦的味道,便問另一個。另一個直接就看到了濃濃的白煙伴隨着燒焦的味道從一邊涌過來,隱隱還能見到火光。
當下便跑開大聲叫道:“着火啦!着火啦!着火啦!”
剩下一個一個愣了一下:“着火啦?”頓時反應過來,嚇得屁滾尿流。
一人之聲喚起十人之音,三人成虎,十人成災。很快,山寨着火了這個‘事實’就傳遍了整個山寨,引起了極大的恐慌。
加上這番大動亂沒能引來早已被殺的阿絲,屬於羣龍無首的狀態,當即混亂不能止。
巡邏幹活的、被窩裡的、女人懷裡的,都提巴着褲帶往外奔跑。方向和白煙涌過來的方向相反,恰恰是跑向了是儀他們埋下埋伏的地方。
但一窩烏合之衆裡總有一個能起點帶頭作用的在,否則光是阿絲一個外人來怎麼讓越城惡匪聽話。
所以當大部分人跑到山寨門時就被原山寨二當家,向來自稱‘智囊’的胡麻子攔住。他是有點頭腦,一看那隻見煙不見火光的火便覺得奇怪。
當下便決定先把人穩定下來,派人過去打探,若真是着火,也就滅火便是。
可那胡麻子纔開口說了一個字,整個頭便叫謝安韞給剖了下來。
一陣安靜,衆人無暇顧及倒下的胡麻子的屍體,只見從胡麻子背後露出的一隻惡鬼。
蒼白臉色、烏黑眼瞳、豔紅薄脣,小小一個孩子,殺人不眨眼,利落乾脆。
真是......一隻惡鬼!
“啊——”
那隻惡鬼沒有就此罷手,而是就近把人當冬瓜一樣的砍,一手一個,竟宛如屠殺。
何時殺人如麻的惡匪被一個孩子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屠殺?所以,這就是一隻惡鬼!
登時,數百個惡匪扯開了嗓子驚恐的叫着‘惡鬼’,驚慌失措又爭先恐後的逃跑。當有一些人跑得累極,忍不住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回頭一看嚇得肝膽欲裂。
且見那黑瞳紅脣的小童舉着銀洌的長刀收刮人頭,曾經的惡匪在他的手中就像孩子,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
頓時,他們跑得更快了,甚至不敢回頭。
因爲恐懼不敢回頭的他們也就不知道身後的謝安韞慢慢的停了下來,喘氣。
謝安韞剛剛和周奇鬥了一場,又趁着越城惡匪被恐懼佔據的瞬間將他們屠殺。此刻早就累了,他垂下的手有屢屢血跡沿着長刀留下。
謝安韞垂下長長的眼睫毛,平穩了呼吸之後,一步一步緩慢的走下山路。這個時候的他,那優雅的動作倒像是在逛花園。
山腳下,是儀等人各自尋找位置躲好,不久之後就聽見一陣嘈雜的慌亂叫聲從山上傳來。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直到第一個惡匪出現在眼前。
四個、十個、二十個......第一個惡匪掉下陷阱,因爲正好被身後的惡匪揮刀砍中,後面的惡匪以爲他是被殺,沒有在意。
直到數十個惡匪紛紛因爲觸動了陷阱慘死,剩下的惡匪纔開始驚慌,轉而後退,不意旁側不時有惡匪或被莫名砍殺或被莫名砍傷。
因爲匆亂的奔跑,原來拿在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熄滅了。此時,天無星月之光,樹影幢幢,陰森不見人五指。
加上方纔的驚亂,此刻還活着的惡匪早就是驚弓之鳥了。偏偏還有接受了是儀挖心剖膽的教誨的萌渚寨民,奉行偷襲是真理,陰了人就逃,不管有沒有殺死惡匪,只要砍到就行。
砍完了就跑,管自己砍到了什麼。
也正是因爲可愛的萌渚寨民們嚴格遵守大當家的命令,不僅傷到惡匪而且給他們增加了恐懼的心理負擔。
導致他們在黑暗中舉刀不管不顧的砍,到最後竟然是一副自相殘殺的場面。
是儀躲在暗處,看見那些混亂的身影,也知道了惡匪們內訌了。這下子,興奮得兩眼發紅,回頭正要吩咐弟兄們給他們添點亂,誰知一回頭啥人也沒見着。
再回頭過去看,陡然發現那混亂的人羣裡混進了不少身影,鬼鬼祟祟,不斷添亂。導致惡匪們更亂了。
是儀啐一聲:“操!這幫渾蛋子!”不由失笑,跟着加入戰圈。
激烈的刀槍碰擊聲越演越烈,慘叫聲不斷,時間一刻刻的過去。聲音逐漸變小,到最後僅剩三兩聲還在負隅頑抗。
是儀正要吩咐人點火把時,滿山一陣火光亮起。是儀一怔,臉上還掛着僵硬的笑意。
“不是吧。越先生,你這麼懂老子的心意?這、這還真是......”
越殊回望他,慘白着臉,“不是我。”
是儀臉頰咬肌不自覺的大幅度抖動了一下,慢慢轉過身,首先看到的是滿臉驚慌的自家弟兄,往上看,距離他們百步遠的山丘上站了一票人。
約莫百來號人,幾十把火把照着,把林子照得白晝似的。人羣最中央站着一個男人,八尺的身高,一張臉長得跟山妖似的,只一個妖可形容。
那眼,黑得不見底,沒有一點的白。邪詭得可怕,是儀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對上。
通身是殺氣,那種殺氣若是普通人還覺察不出來,應該是屠殺了上萬人以上才能練成的氣勢。
男人身邊站着一男孩一女孩,男孩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一張娃娃臉。看着很討喜。女孩約莫七八歲,冰冷得就像一尊冰雕娃娃。
再遠些是一張大旗,上面有個惡匪的標誌。是儀知道,那是都田惡匪的標誌。
是儀怔怔的說道:“好傢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這話音一落,便見着男人身側的男孩一腳把身邊扛着大旗的鬍子男踹倒,嘴裡罵罵咧咧地道:“早叫你別扛着這丟人的旗子出來丟人現眼!惡匪惡匪,很光榮啊你!當惡匪還能光宗耀祖啊!咱二爺那高貴的身份都被你拉低了——”
“王時行!”男人叫住他,道:“爺讓扛的。”
“......這...爲什麼?”
“威風。”
得到這兩個字王時行的臉色登時就怪異了,看着二爺冷漠的樣子,大約也猜得出二爺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渾話。
他猜那話大概是當了惡匪就威風,威風的男人會更加吸引心上人......
唉!可憐的二爺,沒談過戀愛的男人總是會犯傻。哪怕是二爺也!
齊二爺一見王時行唉聲嘆氣的樣子就特別不開心,不開心的後果導致他一腳踹到王時行屁股上,“滾去收拾財寶。”
二爺仍舊沒有放棄用財寶攻克謝安韞的想法。
至於眼前的萌渚惡匪...二爺微微的眯起眼睛,身形一個晃動,消失在衆人眼前。再一晃眼,他便出現在了是儀的面前。
是儀感到一座大山似的恐懼壓在自己的身上,他從沒有一刻覺得死亡離自己這麼近過。他的喉嚨被掐住,整個人被輕易的提起來。
他在頭昏腦脹、眼前發黑的情況下只聽見這男人冰冷的聲音:“阿韞在哪裡?”
阿韞......是誰?
“阿韞在你們山寨裡...他現在在哪裡?”
他...說不出來......
幸好下一刻的越殊戰戰兢兢的開口道:“如果你說的是謝安韞謝小友的話,他現在在山上。”
二爺掃他一眼,越殊頓覺一陣冰寒,他吞了口口水,道:“是儀當初還救了謝小友一命,還請二爺饒他一命。”
二爺不動聲色,但手下一鬆。是儀掉落在地,猛烈地咳嗽。突然,二爺耳朵幾不可察的動了一下,然後猛然消失。
謝安韞冷漠着臉走下山路,看到下面火光大盛,腳下步伐跨地快了些。猛地,身形一頓。跨出去的腳直接擡起,橫掃過去。
一片黑袍一腳飄過眼角,謝安韞眉頭狠狠地皺起來,身體向旁傾倒,左手撐住地板,右腿在空中轉了一個圈,踢空。
一個鷂子翻身躍起,攻勢不減,甚至愈戰愈勇。只是在戰鬥的過程中,謝安韞的眼睛亮如黑色琉璃。
二爺!
從對戰的招數中,謝安韞認出了來人正是二爺。
正好趁着這時和二爺練一下身手。齊二爺同樣有此想法,連連也算是他徒弟的身手。一個側身拂開謝安韞的長刀,二爺開始出手。
二人於半山腰上打至半山腰下,來回幾百招,打得酣暢淋漓,看的人也是看得眼花繚亂。只覺他們武功高強,招式行雲流水不乏剛猛之力,腿腳拳手往來,形成的氣流也將草林樹葉卷落不少。
一直到火光大盛之處,二爺接下謝安韞長刀時發現他手上的血跡,眉頭一皺,兩指捏住長刀,定住謝安韞的動作。
將長刀一拔往後扔,一下插進樹幹上,尾端還在不斷顫動着。身體向前滑,攬住他的腰,另一手輕輕拖起他的手。
二爺頭也不回的說道:“青玫,拿藥布和止血藥過來。”復而又對謝安韞道:“手受傷了還拿刀幹什麼?受傷了還跟我比什麼武?傷更重了怎麼辦?”
謝安韞一愣,想把手往回抽。被二爺抓住不放,這時青玫已經拿着藥布和止血藥過來了。
二爺接過,手掌往衣袖上覆,一下子便成碎布。當看見上面一道猙獰的傷口時,二爺露出了心疼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往上倒止血藥,不時幼稚的吹氣。
完了,又小心翼翼地纏上藥布。動作輕柔至極,充滿着重視和疼愛。
當二爺擡頭看見謝安韞滿眼的不解時,才發現在他覆上止血藥的過程中,謝安韞的傷口甚至沒有因爲疼痛而顫抖。
要知道,只要是人,當猙獰的傷口被撫動時,都會因爲條件反射而顫動。然而他沒有,也許是因爲他的身體早就已經適應了這種疼痛。
那麼,又該是怎樣的疼痛才讓人連身體都忘記了疼痛的反應?
一瞬間,二爺覺得那顆心,疼得要炸開了。
他記得,阿韞說過他是藥奴。
他還記得,阿韞是個孩子。
二爺疼得手都輕微的顫抖了。
謝安韞只覺得奇怪,但他不討厭這種被關心着的感覺。對於反應過大的二爺,他不解。只能手足無措的解釋:“二爺,我不痛。”
“我痛。”二爺輕輕的把這讓人心痛的孩子抱入懷裡,嘆息一般的說道:“你不痛,我痛。”
謝安韞掙扎了一下,掙不開,也就不動了。他解釋:“二爺也受傷了?傷在哪裡?”
二爺把手搭在他的頭上,溫情的撫摸着,半晌道:“沒傷哪兒。走吧。帶你回去,這傷可得好好養着。不能留疤不能留後遺症。”
“留疤也沒事。這點傷不會有後遺症......”
謝安韞在二爺的瞪視下越說越心虛,直到乖乖閉嘴。
二爺抱着終於找到了的寶貝問越殊他們住哪兒,被越殊帶領着回萌渚山。
期間,謝安韞一直閉嘴,乖乖的,直到躺在牀上的時候,他才忍不住了。
“二爺,牀小。”
二爺閉着眼,輕輕的拍着他的背:“沒事,你趴我身上。”
“二爺,擠得難受!熱得難受!”
二爺頓住,久久無言。
良久,謝安韞感到一陣涼爽,他無言了。因爲二爺用內力給他降溫。
“睡吧。”
謝安韞很無力,直言:“二爺,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
二爺問:“對於阿韞來說,我是別人嗎?”
“也不是......”不能那麼說。
二爺繼續問:“那阿韞是嫌棄我了?”
“沒有。”
二爺再問:“你是靈子還是女人?”
“......不是。”
二爺理直氣壯:“我又不是別人,阿韞又不嫌棄我,大家又都是男人,你在害羞什麼?我都說了,你受傷了,我得貼身照顧着。”
謝安韞整個人緊緊貼着二爺,按照二爺的說法,這貼身還真沒錯。
“那我該謝二爺厚愛。”
二爺愛寵的摸着他的頭,道:“不謝。”
謝安韞怒。
“乖。睡吧。你累了。”
謝安韞身體一僵,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累了。他眨眨眼,嘗試着放鬆戒備,聞着二爺身上冰涼的氣息,在他的內力之下,在這炎熱的夜晚彷彿能得一個好眠。
也許吧......
謝安韞閉上眼睛,放任思緒模糊,陷入沉眠。
彷彿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
二爺下巴頂在謝安韞的頭頂上,滿足的閉上眼,在沉眠之後還不忘爲謝安韞用內力降溫,彷彿那是本能,無需特別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