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衆席陷入一片黑暗中,與此同時,兩束白光從大禮堂頂部左右兩側齊齊射向舞臺,相匯於紅色幕布中間,形成一個月亮般的光圈,幕布隨之緩緩開啓,現場一陣歡快的騷動。
當幕布完全散開之後,舞臺邊上一個身穿白裙的女生手持話筒,在追光的籠罩下嫋嫋登場,正是宮氏傳媒董事長宮緣和的孫女,宮承惠。
宮承惠剛走到臺前,臺下就有一道聲音異軍突起:“宮承惠,你最棒,我永遠支持你。”
一陣大笑,宮承惠笑道:“可以了,等下自己去後臺領錢。”
又是一陣鬨笑,坐在前排的一位教授模樣的人物側身跟身旁的另外一位評委說:“這丫頭反應的很快。”
“宮緣和的孫女啊。”
“噢,難怪。”
這個小插曲之後,宮承惠開始正式主持:“尊敬的康園長,各位領導,各位評委,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晚上好!”
掌聲。
……
一長串不得不說喜聞樂見見怪不怪的套話之後,終於切入正題:“今晚是萬象話劇校內PK賽第六場,由文藝學院爲大家帶來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請大家欣賞。”
報幕完畢,宮承惠提着裙子走下臺,追光隨之消失,舞臺也陷入短暫的黑暗中,繼而背景音樂緩緩響起,宮承惠的聲音再次響徹整座大禮堂,那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開場詩:
故事發生在維洛那名城,
有兩家門第相當的巨族,
累世的宿怨激起了新爭,
鮮血把市民的白手污瀆。
是命運註定這兩家仇敵。
生下了一雙不幸的戀人。
……
這首極具現代詩意味的開場白說完,臺下出現了一小片喝倒彩的觀衆,不過,可能是因爲有康園長坐鎮,他們並沒有沒有表現得太過分。很顯然,這是論壇之爭的餘波。
正戲第一場隨之開始,幾個身穿僕人裝的年輕人持盾劍上場,大家看到他們的服裝和道具,又是一陣笑場,等聽到他們的對白。倒有一半觀衆都忍不住笑起來。
“我一發火,我的劍就會六親不認。”
“可是你總是不會發火。”
“我見了蒙太古家的狗子就生氣。”
……
這種淺白的對話讓大家覺得,舞臺上的演員正在表演兒戲。
看到這種情景,孫泊雅終於放下心,她本來就不相信馬依依的話是真心話,聰慧地判斷出那只是葉崛的一個陰謀而已。她現在已近在籌劃如何在八卦樓上發帖指出葉崛和康令月、柳敬亭的勾結。
舞臺上的白癡對話還在繼續着,演員們絲毫沒有被觀衆的反應所影響,依舊投入得說着臺詞,做着動作,早在排練之初,柳敬亭導演就跟他們說過,因爲背景和服裝都和傳統的中華話劇不相符合。所以觀衆最初接觸的時候,肯定會有一個適應期,這個時候,一定要保持鎮靜,全力以赴,因爲話劇開始的時候,正是一步一步把觀衆引入情景之中的時候。
如柳敬亭所料,臺下觀衆已自動調成吐槽模式,看一段跟身邊的人聊一段。
“說好的愛情劇呢,紙巾都備好了。給我看這個?”
“所以他們幾個要不要真刀真槍地打一場啊?”
“一定要這樣說話才體現自己是話劇嗎?”
坐在一樓右區邊角處的柳敬亭沉默地看着臺上演員的一舉一動,臉上沒有任何喜怒表情,反而是坐在他旁邊的康令月神色有些緊張,雙手下意識地攥成拳頭,不時側頭看一眼柳敬亭。看到他一臉沉靜淡定,心情稍微輕鬆一些,到下個吐槽高峰,又陷入緊張,如是反覆。
畢竟,康令月對《羅密歐與朱麗葉》投入那麼多,幾乎把它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
背景音樂忽然變得緊湊急速,第一個衝突情節終於到來,爭吵了許久的兩個僕人終於拔劍相鬥,觀衆的議論聲稍抑。
接着,王航安扮演的班伏里奧出場,拔劍分開相鬥的僕人,提伯爾特上,跟班伏里奧一句不合,鬥在一塊。
接下來是僕人、市民的一統亂鬥。
……
這場亂斗的作用除了製造戲劇的第一個衝突之外,主要目的是爲了介紹凱普萊特和蒙太古兩大家族的仇怨。
隨着械鬥的結束,男主角羅密歐終於出場,許源挺拔帥氣的身姿,加上一身紅色貴族裝,小小地驚豔了一把,觀衆席上可以聽到女生的讚歎聲,或者女生跟身邊的男友神往地說:“你穿上那套衣服,會是什麼樣?”
男生的對比心就此被挑起,第一波代入感成功到來。
另外,由於羅密歐帶着一腔暗戀出場,天然一股憂鬱氣質,抒情詩意的對白一出口,瞬間壓住檯面,而這個時候,觀衆也在談笑中逐漸入戲。
正當男性觀衆憤憤不平地在心裡跟許源的羅密歐進行PK時,頭戴銀飾,一襲白裙的女主角朱麗葉隨之出場。
特有的舞臺背景、柳敬亭康令月精心挑選的音樂、切入劇情的燈光變幻,這一系列的組合,讓朱麗葉的出場更加令人眼前一亮。
“好美啊,像天使一樣。”
有人發出這樣的感嘆,柳敬亭不轉頭,微微向康令月傾身,道:“你的服裝選擇應該拿滿分。”
康令月笑了笑,道:“當然。”
男女主角齊齊亮相之後,整個劇的基調定下一半,觀衆的心態也變成“看你們怎麼演”的“有待觀察”階段,這就意味着,節目和觀衆的真正交鋒正式開始。
“攙着那位騎士的手的那位小姐是誰?”
隨着羅密歐的這個問題,彼世藝術愛情史上最經典最永恆的一幕,隨之而來:
羅密歐初見朱麗葉!
【啊!火炬遠不及她的明亮;
她皎然懸在暮天的頰上。
像黑奴耳邊璀璨的珠環;
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間!】
羅密歐這段自述仍顯得有些誇張,屬於正宗的抒情式自白,臺下某一小撮人立即鬨笑,但是這次並沒有激起大家的共鳴,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段臺詞跟舞臺上呈現出來的環境十分切合。
風姿卓越的朱麗葉,美若天仙,即便在人羣中也是那樣光彩奪目,羅密歐的魔怔完全符合他出場時展現出來的癡情形象。
當晚宴會,朱麗葉是當之無愧的主角,跟羅密歐的邂逅也成爲他們兩人共同的一見鍾情。
……
接下一場。同樣是本劇最爲重要的一場,也是排練時,重複次數第二多的一場,因爲這一場要確定下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戀情,也爲全劇的劇情走向畫下戲眼。
爲了確保這場“定情”能完美呈現,柳敬亭特意提前放出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那首著名鋼琴曲《羅密歐與朱麗葉》。作爲背景音樂。
古羅馬式的城堡矮樓,掛着色彩斑斕的青葉紅花,朱麗葉仍是那身白衣,坐在古樓上,款款低述,喃喃自語,伴着輕緩憂傷醉人的鋼琴音調。語氣中是說不出的哀愁和無可奈何。
“羅密歐啊,羅密歐!爲什麼你偏偏是羅密歐呢?否認你的父親,拋棄你的姓名吧;也許你不願意這樣做,那麼只要你宣誓做我的愛人,我也不願再姓凱普萊特了。”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最忠誠的愛情不過如此麼?
一見傾心的戀人,卻來自與自己擁有深刻世仇的家族,本就心有靈犀的許源和林薰,經過無數個日日夜夜地對詞和協調。經過柳敬亭不下百次地講解和示範,他們早已化身劇中男女主角,這場果園相會,在燈光師和鋼琴曲的配合下,被他們最完美的呈現出來。
坐在黑暗角落的柳敬亭。輕輕地拊着掌,腦袋隨着背景音樂的流動微微搖晃。
至此,場下大半女生已經入戲,之前的嘲笑調侃再也無法形成規模,偶有出現,也顯得很突兀和尷尬,最後只好沉默下去。
康令月投桃報李地跟柳敬亭說:“曲子選得好,也是一百分。”
……
“定情”一節完成,整個話劇也就立住腳,後面的修道院結婚變得順理成章,不過是兩人感情發展加深的合理呈現而已。
接着劇情奇峰突轉,羅密歐的朋友被朱麗葉的堂兄殺死,羅密歐憤怒之下,殺死朱麗葉堂兄,慘遭驅逐,而朱麗葉這邊,接到另外一個貴族的求親。
兩人的感情遭遇重大危機。
從結婚到殺人,再到驅逐,節奏緊湊的劇情已經徹底抓住臺下觀衆的心,所有人都開始關心起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感情走向。
朱麗葉找到神父求助,得到一瓶假死藥,飲用之後,二十四小時後會醒過來。
這個情節的出現,讓揪心的觀衆稍微放鬆了一點,直到話劇進行到羅密歐接到錯誤消息,敏感的觀衆已經嗅到悲劇的味道,剛剛放輕鬆的心再次更緊地繃住。
恢弘悲傷地交響曲適時響起,痛徹心扉的羅密歐嘶吼:“有這樣的事!命運,我咒詛你!”接着他買了一瓶毒藥,狂奔到朱麗葉墳前,並在身心劇痛之下,殺死帕里斯伯爵。
劇情就此進入全劇最大的高.潮!
之前迅急震撼的大型交響樂戛然而止,那首直抵心靈的鋼琴曲第二次響起,實際上前奏剛起,觀衆已經沉入其中。
這也是話劇乃至影視劇常用的一個手段,同樣的背景音樂,適當地反覆使用,不僅不會讓觀衆厭煩,反而會成功地激起他們的對應情緒。
因爲同樣的音樂已經給了他們暗示,這個音樂響起來的時候,就是劇情到了動情的部分,準備好手紙,開始哭。
羅密歐掘開墳墓,悲慟絕望癲狂般地講了一篇臺詞,將懷中毒藥一飲而盡,深情地吻下朱麗葉,就此死去。
早在羅密歐喝毒藥的時候,場下就有女觀衆開始抽泣,等到朱麗葉不願離開羅密歐,遍尋毒藥不得,最終用羅密歐匕首自刺,俯在他懷裡死去的時候,觀衆席已經哭成一片。
至死不渝,生死相隨。
這就是這個話劇的最終主題。
武俠小說巨匠金庸先生曾明確說過,無數年後,家國概念或許會消失,但情感卻永遠不會消散,它是藝術作品永恆的主題,這也是他被尊爲“情聖”的一個原因吧。
悠揚哀傷的鋼琴曲流淌在觀衆們的耳邊,一場悽美曠世的戀情隨之落下帷幕。
攜手而來的情侶們,十對中有九對不自覺地依偎在一起,女朋友們要麼在哭,要麼還沉寂在劇情中,未能緩過神。
評委們也像似經歷了一次心靈的洗禮,暫時失去了技術判斷的能力,他們看了六場話劇,這是唯一一場讓他們感覺這是在看話劇,而不是在批作業。
舞美和燈光先不論,如詩如畫的臺詞也不提,貫穿了整個故事的背景音樂也忽略,單是這個“死而復生,生而求死”的橋段設計,足以使這部話劇成爲經典名作!
實際上,他們還沒來得及打分,就聽到有人率先用力地開始鼓掌。
單調的手掌碰擊聲,迴盪在大禮堂中,伴隨這一片飲泣聲,構成一幅十分詭異的畫面。
接着,大片大片的觀衆開始鼓掌,在這雷鳴般的掌聲中,《羅密歐與朱麗葉》劇組所有演員重新回到臺上謝場,可以看到,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驕傲自豪和幸福的光芒。
主持人宮承惠也再次登臺,她安靜地等着掌聲結束。
三分鐘後,掌聲緩緩落下。
“我聽到臺下有很多觀衆哭了,大家可以注意下我的眼睛,沒錯,我已經把妝哭花。”
一小片笑聲。
“這個時候,我站在這裡顯然太過多餘,不如讓我們再次用熱烈的掌聲請出,這部感人至深的話劇的締造者,出來跟大家見面,有請柳敬亭導演。”
兩束追光狂掃一陣之後,最後成功定格在邊角柳敬亭身上,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去,隔的比較遠的觀衆,已經站起身看向光束覆蓋着的人。
柳敬亭一臉謙遜微笑,從容不迫地站起身,順手請起身旁的康令月,康令月象徵性地挽着他的胳膊,兩人沐浴着全場最榮耀的光芒,一步一步登上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