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夥飯,是屬於畢業生的一種儀式,是他們最後一次以本校學生的身份進行的一次無視《中學生守則》的狂歡。
確切地說,這種狂歡從高考前三天就已經正式開始。
特意在上課鈴聲響起時,起身離開教室,趾高氣揚地從高一高二年紀門口走過。
撕書,折飛機,滿校園射。
晚自習時間繞着校園散步,由之前的見到老師就躲,到現在主動晃到老師面前,以近乎挑釁的表情跟老師打招呼,嘴上說:“老師好”,臉上寫着:“你管我啊,你讓我考試啊,你佈置作業給我啊。”
這種負面情緒的積累始於入學的第一天,填鴨應試假大空的教育讓學生們感受到了壓抑十足的惡意,十年忍一肚子氣,今天要爆發。
不過考高一天沒過,老師們仍有賴以扭轉局面的強大殺手鐗:“高考,要細心點,不要到時候又落到我手裡復讀,後悔都來不及。”
這是一語雙關的絕殺,這是十年積威的力量,仍舊很強大。
所以,畢業生們真正的狂歡是散夥飯。
三年的過往,似乎漫長,實際也是轉眼即過,大家最後還是逃不開通途殊歸的命運,“幾家歡喜幾家愁”一直是各種考試後的永恆基調。
此時此刻,不論是歡喜的還是惆悵的,最終都要落到面前的酒杯上。
“不醉不歸!”
那位平時沉默寡言的尖子生,突然舉杯叫了一句,很快得到大家的響應,然後是一通亂喝。
不知各自都已喝了多少,反正最後已經到了說一句話就要罰酒的地步,這就意味着大家都已經醉了。下面就看胃了。
這時,一個同學站了起來舉起杯子,作苦思狀,他本來是想號召大家一起幹杯,但一時又找不到什麼理由,因爲能想到的理由比如“大家的理想都能實現啊”、“大學找個漂亮女朋友啊”、“多謝你這些年考試給我抄啊”都被用光了,此人思索良久,突然若有所得,嚷道:“來來來,爲我站這麼久乾一杯。”
大家衆口一詞地表示“你站這麼久管我們屁事”。但還是紛紛站了起來,一起舉杯。
柳敬亭也隨着大家一起舉杯,不過他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離愁別緒,倒不是說他完全不在意這些同學,而是他十分清楚一點。這種時候大家表現出來的情緒,更多的是個人情感的一種宣泄。比如每個人都說“到時記得聯繫啊。我去找你玩”,實際上,他們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感傷情緒也是人類情感的一個組成部分,大家享受這種氣氛帶來的愁緒,因爲可以藉此確認自己是擁有這種感情的高級動物。
“師傅,我們來敬你一杯酒。”
柳敬亭正在回憶那副相似的畫面。被一個女生的聲音拉回到現場,轉眼看到劉易絲帶着三個女生,每個人手裡都端着一個啤酒杯,那三位女生平時都是默默無聞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典型好學生。除了公佈考試分數之外,她們的存在感無限接近桌椅板凳。
此時面對着有史以來校園最風雲人物,不免有些拘謹。
“每人一杯嗎?”柳敬亭微微訝道。
“當然了。”劉易絲一副老熟人的架勢大喇喇道。
柳敬亭輕笑一聲,頷首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誰先來?”
“哈哈哈,柳敬亭你太壞了。”同桌的一個滿臉通紅的男生,忽然指着柳敬亭笑道,“誰先來啊,哈哈,嗚——”下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臉色一變,作勢欲吐。
三位女學生可能沒明白那紅臉男生的笑外之意,保持禮貌的微笑,然後按順序跟柳敬亭碰杯,前兩位雖然靦腆,但依舊按慣例說些諸如“前程似錦”“美夢成真”之類的客套話,最後一個女生也是一臉微笑,只是眼神稍有些複雜,表情略微不自然,欲言又止之後,說了句“後會有期”。
柳敬亭大致能明白女生眼裡飽含的內容,但是他只能裝作不明白,和藹地笑着,一飲而盡,說:“後會有期啊。”
女生匆匆低頭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劉易絲湊到柳敬亭耳邊,輕聲道:“陳珊暗戀你,我們班有三四個女生暗戀你。”
柳敬亭瞥了劉易絲一眼,道:“我們班至少有六個男生暗戀你。”
劉易絲一怔,隨即狡黠道:“你呢?”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劉易絲咬牙切齒地瞪了柳敬亭一眼。
忽然一個女生捂着嘴巴衝出門外,另外兩個女生急忙追上去,現場一陣騷動,聽到有人說:“剛剛對答案,她最後一道數學題做錯了。”
大家默然苦笑,氣氛爲之一僵,隨後有人小聲道:“我文綜丟了一道分析題。”
“我英語作文都沒寫完。”
“我數學選擇題蒙了一半。”
不管怎麼假裝灑脫,最終還是抹不掉“分數”那個沉甸甸的惡魔吶。
“好了,從現在開始,大家都不要再提考試的事情,都已經考完了,再說有什麼用?”
……
散夥的第二天,大家陸續離開學校,柳敬亭回家陪爸媽吃了頓午飯,聊了一下建新房子和擺升學宴的事情之後,立即動身趕去江海。
這次去江海有兩件比較重要的事情要處理:第一件事是要見一下康園長,高考那天,康校長打來電話,聊到十一月份的戲劇節,問了一下柳敬亭的想法,雖然萬象其他學院已經在如火如荼地籌備這件事,但康園長,尤其是文院長,特別希望文學院能出個作品,不奢望最後進軍大不列顛和美利堅,但至少在國內要拿到一個相對好看一點的名次,這是萬象文藝學院揚名立萬,給所有質疑者一個下馬威的最佳機會,當然,也是挑戰。
第二件事自然是重新投入到《還珠2》的劇組中,跟大家一起完成最後的拍攝工作,跟李坦導演一起剪一個先導預告片,順便向李導討教舞臺劇的相關經驗。
如今的李坦對柳敬亭早已是心服口服,甚至半真半假地稱他爲“忘年之師”,難得他有事情請教自己,而且態度如此誠懇,李坦導演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康園長八月份要去美國參加女兒康令月的畢業典禮,然後順道接妻女回國,所以今天見到柳敬亭的時候,心情顯得格外好。
“還珠格格,沒想到你還有那麼細膩的一面,”康園長笑容可掬地調侃了一句,指着沙發道:“坐吧,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柳敬亭也不客氣,在沙發上坐下之後,拿過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一口,微笑說:“園長就當遊戲之作吧。”
“創造那麼高的收視紀錄,怎麼能用遊戲兩個字概括得完?除了你自己,只怕再難有電視劇達到那樣的高度。”
柳敬亭既不過分謙虛,也不刻意否認,恰如其分地笑了笑,說:“誠實點來說,我的確有過這樣的野望,就好像這次話劇節及其後的中歐文化節,我心裡對倫敦大劇院和美國百老匯也保留着期待。”
康園長笑道:“你師母聽到這話,一定會批評你。”
“師母很兇嗎?”
“你看這屋子裡的佈置,這麼多年我都沒敢動。”康園長笑道,“另外,我提前給你透個底,你師母對我看中的學生會特別苛刻,原因類似,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會好好努力。”
“聊聊話劇節吧,總是避不了的。”康園長道。
“劇本大概輪廓已經有了,因爲最後關係到中歐文化節,所以把故事背景選定在歐洲,”柳敬亭頓了一下,略有些爲難道:“不過有個問題,我最後只能給出劇本,具體排練方面,也能提供一些建議,但是演員、服裝、道具這些需要專業人員參與。”
康園長莞爾笑道:“只要你的本子能打動你師母,這些問題微不足道,我們萬象被稱爲最貴族最土豪的學園,並非浪得虛名。”
柳敬亭大笑,說:“明白了。”
“嗯,開學後,介紹幾個負責學生會工作的同學給你認識。”
柳敬亭斂起笑容,道:“謝謝康……老師對我的信任,說起來,我一直對學園學生會主席的選舉充滿好奇,這簡直是天才的主意。”
“你對學生會主席有興趣?”
“不不,我沒有進學生會的意思,純粹是想近距離圍觀,而且,我很想試一下投票的感覺。”
……
因爲康園長中午有推不掉的重要飯局,而柳敬亭也急着趕回劇組,所以兩人聊了不到一個鐘頭,柳敬亭起身告辭。
回到劇組之後,立即去領盒飯,一個工作人員匆匆跑過來報告說:“總監,你回來了,我去告訴宮少。”
“有什麼事嗎?”
“他沒說,只說見你回來就通知他。”
“嗯,我就在這裡吃飯,你去跟他說吧。”
五六分鐘之後,宮承恩面色微沉地走了過來,語氣沉重道:“古帥,有事跟你說。”
“怎麼,劇組的事情?”
“不,你的事情。”
“我?”柳敬亭皺了皺眉,“什麼事情?”
“據我得到的內部消息,海洋電視剛採訪了日本著名的推理小說家德田次郎,節目中談到你的《楚留香傳奇》,據說言辭有些激烈,我想提前跟你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