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利堅東北部,有個名爲“馬薩諸塞”的州,中華地區統稱其爲“麻省”或者“麻州”,世界著名學府哈佛和麻省理工都位於該州。
文保靜一年前來到麻省理工做訪問學者,順便照看在米國讀書的女兒康令月,不過康令月向來沒有被照看的自覺,比如最近,她正全力以赴地跟父母明爭暗鬥,在回國的問題上始終僵持不下。
“媽,你知道徵文比賽的事情了嗎?”
文保靜正在切西紅柿做意大利麪,不知女兒什麼時候走到跟前,喝着牛奶不經意地問了一個問題。
“聽你爸說了。”
“噢,我是自己上網看到的,那個叫柳敬亭的同學太酷了,一下打敗那麼多人。”康令月毫無機心地讚歎道。
聽到一向自負的女兒這樣夸人,文保靜略有些詫異,把切好的西紅柿裝進玻璃碗中,說道:“打敗說的有些早。”
康令月不知在琢磨什麼心思,似乎沒聽清媽媽說的話,疑問地“嗯”了一聲,道:“媽你說什麼?”
文保靜古怪地瞥了女兒一眼,道:“你看了柳敬亭的比賽文章?”
“看了,他對西方文化挺了解的。”
“那你聽過司馬無忌、周載道嗎?”
康令月點點頭,道:“司馬無忌我知道,寫《粉面桃花》的嘛,周載道有印象,但沒看過作品。”
“那你覺得柳敬亭能打敗他們?”
康令月用英語回答了句“當然。”
文保靜道:“我看你是想當然。”
“why?”(爲什麼?)
文保靜皺眉道:“在家裡不要說英語。”
“好,爲什麼?”
“你自己是學文學的,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
“我就是從自己專業的角度出發,才得出的這個,這個,中文怎麼講,結論?”
“依據呢?”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是這麼說吧?”
“這就是你從自己的專業角度推出來的結論?”
康令月點頭。
文保靜瞪了女兒一眼,道:“你未免把國內的作家看得太小了點。”
康令月針鋒相對道:“是老媽你把他們看得太大。恕我直言啊,我覺得老媽你對待後輩的態度沒有老爸那麼客觀。”
文保靜臉色微微一變,停下手裡的活,看着女兒,道:“我是不會像你爸那樣做老好人,但是在發掘人才上,我自認不比你爸差。比賽到了現在,這個柳敬亭進萬象完全沒問題,但是你說他能在這次全國範圍的比賽中技壓羣雄,那是不可能的,這,纔是客觀。”
康令月看着老媽的表情。心裡樂開花,臉上卻不動聲色,這些年,用老媽壓制老爸,用老爸對付老媽的計策可謂百試不爽,百發百中。
她認真地迎上媽媽的目光,道:“我並不是一時衝動才做這樣的判斷。我看了《麥琪的禮物》、《項鍊》和《最後一片葉子》,柳敬亭雖然沒有出過書,但是他對故事的把握,對結構的掌控以及故事裡蘊含的情懷,並不比周載道他們差,您也看了他的作品,還是覺得他不能贏,只能說明。老媽您的心裡,對排資論輩看得比較重,忽略了就事論事。”
文保靜同樣不喜不怒,雙手緩緩地在圍裙上擦拭着,淡淡道:“今晚就會出結果,最遲明天,到時你就知道是不是我不懂就事論事。”
“既然老媽這麼說。我也給您說句話,倘若柳敬亭這次輸掉比賽,我就老老實實待在米國,讀博士、博士後、博士皇太后。再不提回國的事。”
“行啊。”
“如果他贏了呢?”
“那我就同意回國,去萬象做輔導員。”
“謝謝媽!”康令月突然跳到媽媽面前,摟着媽媽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文保靜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又一次中了女兒的圈套。
不經意地提到徵文比賽,故意用她爸爸激怒自己,最後放出賭約,一氣呵成,本來按照家庭民.主制,這種重大事件,都是由三人投票決定,所以一直得到一票的康令月根本就沒有贏的可能,一如米國的總統選舉,只是看上去很民.主而已。
可是這次她跟自己賭柳敬亭的勝負,一下將百分之三十三點三三三的得票率提高到百分之五十,簡直是賺到大便宜了。
“等會……”
反應過來的文保靜正想反悔,康令月笑嘻嘻地拉着媽媽的衣袖,道:“媽媽和爸爸小時候就教我,人無信不立,至今記憶猶新,”然後歪着頭,天真無邪地看着媽媽,“媽媽什麼事?”
文保靜被一句“人無信不立”堵住了話頭,頓了一下,道:“把橄欖油給我拿過來。”
康令月狡黠一笑,歡快地把橄欖油拿了過來,文保靜看着她,雲淡風輕道:“打這個賭,你只有輸得更慘,得意什麼?”
康令月道:“反正我本來就一無所有,沒什麼好輸的,當然只能病急亂投醫,碰運氣唄。”
“即使你僥倖贏了我,還有你爸呢?”
“媽,咱們明人不做暗事,您只要站我這邊,老爸根本沒勝算,再說,咱家雖然講究民主,可是民主後面不還有個集中嗎,說到底,還是您說了算啊。”
康令月邊說邊諂媚地走到媽媽背後,捶背揉肩。
……
這時,地球的另一端已經進入深夜,網絡上陸陸續續地有人放出自己的作品,不過很快被網友的唾沫淹沒。
“用這種東西來打柳敬亭的臉,我都看不過去好嗎?我是評委都直接扔垃圾桶好嗎?”
“樓主是認真的嗎?樓主真的是認真的還是柳敬亭請來拉仇恨的?”
“看了樓主的大作,非常震撼,無論是遣詞造句還是故事的起轉承接,都讓人無話可說,我相信,向前五百年,向後五百年,絕對不可能出現比樓主這篇大作更逗比的文章。媽蛋,完全不知道樓主在寫什麼啊!!!”
……
在一衆網友的吐槽下,提前發文的作者紛紛出面自嘲道:“拋磚引玉,拋磚引玉啊,大家不要在意,緩解一下氣氛嘛。”
凌晨一點二十分左右,這次羣嘲戛然而止。除了大多數網友已經休息之外,餘下的夜貓子也紛紛把目光從這些“笑話”中移開,因爲鼎世文化知名傳統型作者申由在博客上掛出自己的“參賽文章”——《獻給孩子的abc變奏曲》。
申由一共寫了三個小故事,第一個故事寫的是與她合租的一個做翻譯,正努力進軍同傳的勵志女孩,第二個寫的是她的一個小表妹。第三個故事寫她支教的經歷,寫她眼中的那些山區的孩子。
一貫的申由式風格,點到即止的煽情,靈光乍現的幽默,不明覺厲的人生感悟,最重要的是,全文瀰漫着滿滿的正能量。
可讀性非常強!
所以。申由的文章放出不久後,夜深人靜的網絡世界還是出現了一小波騷動,申由的粉絲就不必說了,自然是交口,自然是雀躍,自然是奔走相告,而那些看不慣柳敬亭的網友,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原則。也少不了一番誇張的稱讚。
兩點多的時候,薛慕亮轉發了申由的博客,順手點評道:“美由把千字千元的文章免費放在這裡,確定合適嗎?爲什麼我看得那麼有負罪感,感覺自己是個可恥的看盜版的呢?求博主公佈銀行卡號,密碼私信我即可,我要付錢!”
……
四小時前的萬象評委辦公室。
燈火通明。
評委齊聚。
康園長跟大家說:“要不都先回吧。反正他也不能今晚寫完。”
“再等會,園長,別的也幫不上什麼,這樣也算並肩作戰吧。”
“評委跟選手並肩作戰。這話傳出去真的會引起誤會啊。”
“他好像出來了,在陽臺上站着呢。”一個年輕的評委指着窗戶外,說道。
“估計卡文了吧。”
另一個好奇的評委探過身子,透過窗戶看着三賢樓陽臺上那個並不雄壯卻異常卓絕的身影,猜測道。
又一個小時過去。
已經有評委開始打哈欠,特別是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好了,並肩到現在,心意已經到了,大家都早點回,明天還有工作。”
這一次,沒人再提出反對,大家紛紛起身,倦意十足地向門外走,然後他們愕然發現門口站着一個人影,半個身子隱在門外的黑夜中,半個身子迎着辦公室的燈光。
柳敬亭!
“園長,各位老師,我來交卷。”
“交,交……卷?”
那位中年女性評委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是。”柳敬亭提起手裡的手提,臉色掛着疲憊的笑意,語氣十分謙虛。
屋內評委們集體精神一震。
“別在門口站着了,進來吧。”康園長擺手道。
柳敬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把筆記本放這裡,各位評委老師抽時間看,我先回。”
半個小時後,柳敬亭已經回到寢室。
評委辦公室,仍舊燈火通明。
沒有一個評委離開,因爲他們在看柳敬亭的稿。
一篇名爲《阿q正傳》的中篇小說。
一屋子人。
但
鴉雀無聲!
……
就在申由在博客裡放出自己文章的時候,萬象徵文大賽六大主評委之一——盧教授,把手中厚厚的文稿往桌子上一放,沉默良久,長嘆一聲,道:“我,沒有評語,非不願評,而是不敢。”
接着,其他評委紛紛擲卷,或搖頭嘆息,或面露慚色,或一臉苦笑。
和盧教授一樣,無人作評。
這件事成爲文學史上最爲人津津樂道的一條花邊逸事,坊間稱之爲“擲卷不評”。
“這將是柳敬亭同學對挑戰者們進行的一次最爲強烈和致命的反擊,這將是近年來最爲重大的一次文化事件。”胡堅像打了雞血般宣佈道,“柳敬亭贏了,司馬無忌、周載道差太遠,餘者不足論!”
康園長一臉欣慰到不能再欣慰的微笑,右手輕輕地拍着手裡的文稿,好像怕它飛走一樣,自言自語道:“阿q精神,阿q精神,好,很好,他不光是在嘲諷那些挑戰者,他也是在嘲諷我們所有人啊。”
康園長說完之後,衆人紛紛附和。
“這個柳敬亭同學看上去溫溫和和的,沒想到筆觸這樣刻深、刁鑽,我不知大傢什麼感覺,我是看的汗流浹背,感覺他就指着我的鼻子在罵,在嘲笑,我覺得,阿q就是以我爲原型。”
“同感。”
“同感。”
“是這樣。”
康園長開頭之後,大家終於“敢”發表一些淺嘗輒止的看法。
“胡院長,把文章掛到官網上吧,折磨了我們之後,也要讓大家都感受感受一下吧,大家把文稿都帶回去吧,看得出大家都有話說,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大家好好地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