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樑纔不信付強只是來聊天的,這就過年了,都忙得不得了,公事私事一大堆,誰有閒工夫聊天啊。肯定有他的目的,但他不說明來意,永樑也不會主動去問。所以只是低頭喝茶,偶爾和王祥幫說一些村裡的家長裡短。
付強見永樑氣度沉穩,心裡也是暗服,覺得他一點不毛躁,是個幹大事的料,想到此,他也就不再試探,主動挑起了話題。
“永樑,你對目前農村的形勢怎麼看?”付強想看看永樑的眼光怎麼樣,先開口問道。
“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後,農業、農村、農民都將爆發前所未有的積極性,呈現蓬勃向上的活力,這是可以肯定的。我剛在報紙上看到,說全國的糧棉產量比去年增長5%。要我看,可能遠遠高於這個數字。將來種子改良、農業機械化程度提高,更會大大提高農業產量,不出幾年,農民就會完全解決溫飽問題。”永樑答道。
“看來,你對農村的未來是完全看好的?”付強又問道。
“也不盡然。聯產承包責任制解放了生產力,同時也會造成生產力過剩,將來會有大量的勞動力從土地上解放出來,如何安排這些人,卻是政府的一大難題。”
“哦?”付強顯然沒有想過這處問題。“會有大量勞動力解放?現在可是勞動力不夠用啊?”
“是啊,現在是部分存在這個問題,但家中勞動力多的就不存在。用不幾年,農民就會開始自己養牛、養驢,再以後就會自己購買小型拖拉機,這些都會取代傳統的耕作方式,就會解放大量勞動力。”
“這個時期會有多長?”
“不出五年。如果時間再長一點,到九十年代,估計會出現家家都有農業機械的局面。”
“會嗎?”
“肯定會,我對此非常有信心。”
“那你覺得,這些閒置的勞動力會流向何方?”付強被永樑的思路帶動了。
“勞動密集型產業。具體地說,就是城市或經濟發達的地區。”
“那要留住這些人,政府應該怎麼辦?”
“目前,國家對私有制還是打壓的態度,最起碼是不支持。所以,大力發展鄉村企業,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以咱們南寺公社來說,如果鄉村企業發展得好,就會留住這些外流人員,再樂觀一點,也會吸引外地人員進入,那樣的話,咱們南寺就會真正實現經濟騰飛。”
“可是,咱公社的鄉村企業,除了你這裡紅紅火火,基本都是虧損。”付強陳述了一個事實。
“人浮於事,體制僵化,幹多幹少一個樣,幹好幹差一個樣,這樣的情況下要是能掙錢,那纔是怪事哩。”
“你有什麼好的辦法嗎?”付強問道。
“哈哈,付正主任,你不是已經有辦法了嗎?這個問題不用問我吧?”永樑見他還在裝傻,就開了一句玩笑。
“哈哈,你真是聰明。是的,我也想對鎮辦企業進行改革,實行承包責任制,改變如今僵化的體制,這不,想聽聽你的意見。”付強見永樑捅破了他的心思,也就不再裝傻。
“這個思路完全正確,不改,只有死。”
“那要是讓你來承包食品廠,你會怎麼做?”
“不瞞你說,我還真研究了咱公社的這二家企業。如果承包給我,當然我有自己一套管理方法和思路,這就不細說了,但有一條我可以給出答案,當年實現盈利,三年以內利潤實現一百萬元。”王永樑給付強一個美好的畫面,把付強激動得目光炯炯,他想,如果鎮辦企業在自己手裡實現扭虧爲盈,別說一百萬元,就是二十萬元,那也是一個大大的政績啊。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要不今天我也不會來這裡找你。大過年的,哪有閒工夫聊天啊,是不?”付強倒是非常沉穩,不慌不忙地說道。
“永樑,如果你來承包,有什麼條件?”
“我的要價可高,你不一定給得起喲。”永樑笑道。
“說說看,我當然做不了主,但可以給黨委提建議嘛。”付強說道。
“好,那我說說我的條件。”永樑喝了一口茶,理了理思路。
“第一,原有的管理層中屬於公社的人一個不留,我可不想幹事時還有個婆婆在一旁指手劃腳。廠裡我說了算,人事、工資、計劃、生產的權利全部下放給我。公社可以定期或不定期派員對國有資產進行監督。”
“第二,分配形式是利潤分成,分成比例不能低於80%。”
目前承包責任制的分配形式主要有二種,一種是工資總額與貢獻量掛鉤,一種是利潤分成,也就是參照企業三年來的經營情況,如果三年來一直盈利,那麼按最後一年的利潤加三年平均增長率,作爲下一年度的承包額,超出部分分成。如果企業一直虧損,出包方和承包方協商一個利潤額,超出部分分成。
如果是第一種形式,純粹是爲了高工資,王永樑是不會感興趣的,如果是第二種形式,則看分成比例高低,如果很低,他也不會感興趣。
“第三,如果我對企業進行技術改造,公社必須提供相應的資金,可以貸款,由廠裡負責貸款利息;如果公社不能提供資金,我可以自籌資金,但這部分資金應該參與分成。”
“第四,合同最低一定三年,三年以內不能改變。”
永樑說完,喝了一口茶,補充說道:“目前,我就想到這些。好多事還得調查研究以後才能拿出意見。不過,就這些,說句得罪的話,付主任,你也夠作難的吧?”
“永樑,說實在的,現在公社黨委裡面確實存在不同的聲音,思想老化,認爲國有資產,就是爛了,也不能承包出去。這是什麼道理啊?不過,張書記還是很支持的,他對你很有信心,這次來,就是他讓我來的。我回去後立即給他彙報,看能不能在黨委會上通過。”
“好吧。付主任,你也別有壓力。說實在話,你今天不來找我,可能我自己就要上一個食品廠了,規模小一點不要緊,等政策寬鬆了,再慢慢上規模。所以,成不成的對於我來說無所謂。”永樑說道。好多事你越是在乎,越難辦,你越是無所謂,反而更好辦,這個道理他自是很懂。
“對,我們村裡現在也有錢,你們要是不包給永樑,我們村就上一個,村辦企業上頭還是支持的。”王祥幫適時地插話了,這話還真不是純粹想給永樑增加談判砝碼,如果永樑承包鎮辦食品廠失敗,他還真有心辦個食品廠,剛纔永樑描繪的前景他確實心動不已。
“好。大過年的都挺忙,我就回去了。”付強站起來,跟永樑握手。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永樑,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行不行?”
“你說。”
“我想把你剛纔說的話整理成一篇文章,就是關於三農問題的看法、預判和解決方法,我想往報紙上投投稿,可以嗎?”付強說道。
還別說,付強這一番話說出來,永樑對他真是刮目相看了。這個人有政治眼光,也有魄力,看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當然可以。不過,現在政治氣候有點敏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寫好以後我先拜讀一下如何?”王永樑也是怕他文章中出現過於敏感激進的字眼詞句,寄出前自己把把關還是有必要的。
“那是自然,還得你給把把關嘛。”付強說完就告辭走了,臨走時趙蘭給他包了一小包大紅袍,給王祥幫拿了二斤茉莉花茶。
他們走後,王永樑還在消化剛纔的事情,想着下一步如何操作,忽然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永樑一愣,敢用這樣的開門方式,在廠裡還真沒有幾個人。擡眼一看,只見趙春花一臉惶急地走了進來。
“永樑,不好了,王永水失蹤了!”
“什麼?怎麼回事?”王永樑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看,秋月給我發的電報。”趙春花說着,遞給永樑一份電報。
永樑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着:“永水尹秋失蹤,速求永樑救命”。
王永水投奔杜長存以後,立即得到重用,依約給了他40%股份,還讓他當了法人代表。王永水利用自己嫺熟的管理,迅速讓麪粉廠打開了局面,麪粉也是供不應求,他開始上規模,增加工人人數。結果遭到南卅裡鋪公社的批判,說他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挖社會主義牆角。杜長存把他推出來,自己躲得遠遠的,王永水是法人代表,這些劫難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大會批,小會批,還被抓進派出所關了幾天,後來被縣高官得知,說了一句:“現在是改革的敏感時期,不要一棍子打死。”他這才脫離了牢籠。
回到廠裡以後,杜長存已經不再讓他當廠長了,股份也全部收回,廠長一職另委他人,只讓他負責銷售。雖然腸子都悔青了,但他此時也沒有了回頭路可走,就想沿着永樑的路走,帶着趙秋月去了尹秋。到了尹秋一看,德高麪粉確實十分暢銷,根本供不應求。他也成立了一個麪粉銷售處,不知他是怎麼做的,也打通了運輸渠道,南卅裡鋪面粉廠的麪粉也在尹秋立足了,正式和永樑打起了擂臺。
這些事永樑都知道,常瘸子打來電報問他如何辦,是不是讓人辦了他,永樑顧念往日情分,沒讓常兵動。這是光明正大的競爭,他可不想用不光明正大的手段,雖然這個人是如此的可惡。
趙秋月不顧羞恥打電報給趙春花向永樑求救,而不是杜長存,說明她已有悔過之意,也看清了杜長存的真實嘴臉。
自己出不出手呢?莫非前世因爲倒騰麪粉而喪命的事應在了王永水身上?趙春花的意思雖然沒說,但也已經表露無疑,畢竟他和她生活了十幾年,畢竟他還是燕的父親,畢竟趙秋月還是她的親妹妹,過去的仇怨在生死麪前已經微不足道了。這是個善良的女人,永樑很取她這一點,如果她在此時還要糾結過去而選擇袖手旁觀,王永樑反而會對她小心一點,因爲那樣,說明她的心實在是太狠了。
是誰對王永水下了手?他相信不會是常瘸子,沒有王永樑的話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再說也沒有必要嘛。王永水身手不差,一般的勢力還真不能把他怎麼樣,這說明傷害王永水的這個人在當地很有勢力,如果不拔掉這顆釘子,弄不好將來這個人會盯上常瘸子。不如借這個機會除掉這個毒瘤……。
思謀已定,王永樑再不猶豫。他拿起電話,向總機要了王祥穗的辦公室。
在等電話的空隙,他對趙春花說:“姐,別急,咱這就去。他不仁,我不能不義,你抓緊安排一下家裡,讓趙蘭跟着,也好有個照應,我給姑姑打完電話,咱們立即出發。”
說完,叫進趙蘭,讓她簡單收拾一下,一塊去東北。
二趙立即回去準備去了,此時電話響起,永樑拿起電話,王祥惠的聲音傳了過來:“怎麼了,樑兒?想姑姑了?”
“姑姑,你能不能訂到去哈市的機票?”王永樑沒理會祥穗的打趣。
“能,我有個同學是那裡的負責人。什麼事這麼急?”王祥穗問道。
王永樑把事情一說,王祥穗就急了:“樑兒,你這是怎麼了?那個王永水這麼坑你,你還要去救他?”
“姑姑,生死關頭,那些恩怨算什麼啊?再說,這個傷害王永水的人今天可以傷害王永水,明天就可能傷害常兵,爲了咱自己的事業,不能不除啊。”王永樑簡單一說,王祥穗立馬明白了:“行,樑兒,我明白了,只要不是單純做濫好人就行。要幾張?”
“四張吧,我這邊三個人,你那邊讓常勇跟着。讓他多帶點現金。”
“好,我立刻辦。你馬上出發,先到火車站來找我。”
“好。再見!”說完,永樑掛了電話。
他找來閆振五,跟他說了一些大體情況,閆振五也是唏噓不已:“永樑,王永水本質不壞,就是一時鬼迷了心竅,你一定想辦法救他。家裡的事你別管了,有我呢。”
“你跟彩雲說一聲,別告訴她真相,省得她跟着擔心。”
“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做。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