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第二節課,黃清清接了至少十五六通電話,不是向林淼求救的,就是向林淼道謝的,似乎所有人都已經意識到,大盤這次不可能不崩了。
林淼得知情況後很淡定,他周圍的人基本上全都已經拋了手裡的股票,就連東甌中學的幾個老師,也在他的建議下,半個月前就退了長,所以他身邊的人現在全都情緒穩定。
至於少數幾個退場後又受不了誘惑再次入場的,現在求救也無濟於事了。
林淼又不是神仙,最多隻能安慰兩句,讓他們吃一塹長一智,做好明天開市就割肉的準備。當然了,估計他們現在想割肉也來不及了。中午午飯過後,林淼拿到了今天的《羣衆日報》,看到評論文章後,就很篤定地給本年度的股市蓋上了棺材板。
“沒戲了,明天絕對有人要跳樓。”林淼喝着牛奶,冷血無情地斷言道。
黃清清拍着平坦的胸口,一臉死裡逃生的慶幸和後怕:“老闆,你救了我們全家啊……”
林淼搖頭嘆道:“只可惜沒能拯救更多的傻逼。”
一個白天很快過去,下午放學去接了曉曉回家,返回明月小區,下了車林淼就看到自家樓前又特麼被人燒了一堆香燭紙錢。自打有了上回的經驗教訓,小區外的人想進來燒香,那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毫無疑問,這件事絕對是小區內的鄰居乾的。
從車裡走下來,林淼就聽到一陣不知從哪兒發出來的異常悽慘的沙啞哭聲。
給小區看門的老伯主動走上前,跟林淼說12號樓的女人前幾天才把十萬塊扔進股市裡,今天股市一出問題,她老公早上沒到下班時間就從單位跑了回來,把她臭罵了一頓。下午兩點來鍾兩個人又吵了一架,那個女的想跳樓,又被她老公救下來了,夫妻倆哭了半天。現在她老公跑出去醫院看他兒子了,他兒子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做手術要二十來萬,現在家裡的錢全都套在股市裡,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拿出來……
“所以這是居委會想讓你告訴我的?”林淼問老伯道。
老伯笑道:“你這麼有錢了,鄰居家出這麼大的事情,搭把手的事情,也算積陰德嘛……”
“呵呵。”林淼嘴巴一咧,“我陰德積滿了,你們有困難找政府。”
大鐵門砰的一聲關上,老伯收起臉上的微笑,面色憤恨地咒罵道:“賺這麼多錢,還一點良心都沒有!這麼多錢放在身上幹嘛?帶棺材裡去啊?”
帶着滿心對爲富不仁者的階級仇恨,老伯伸腳踢了踢林淼家門前的那些紙錢灰。全都是下午兩點多的時候,小區裡五六戶人家過來燒的,攔都攔不住。不過話說回來,明月小區45棟大樓,總共只有五六戶人家沒聽林淼的話,嚴格意義上講,也是他們自己活該了……
這天晚上林淼很有先見之明地拔了家裡的電話線,有莫名其妙的客人來訪,也全都讓慧蘭打發了回去。等到八點多的時候,樓下倒是傳來一個好消息,202的一家人終於想通,男人很雞賊地讓他原本就失業在家的老婆,頂替了林淼承諾的那個工作,然後歡天喜地叫來居委會大媽當公證人,硬是把林淼從樓上叫下來,又是簽字又是蓋章的,弄得很是熱鬧。
林淼不怕這貨耍賴,直接給了30萬現金了事。
居委會大媽看林淼出手如此闊綽,又忍不住勸說林淼幫幫12號樓的那戶人家。
林淼卻很堅持地不鬆口,說道:“阿姨,錢是小錢,事情也是小事。能力呢,我當然有,但是這是我應該做的嗎?我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嗎?
12號樓那兩個人,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做事要承擔代價的事情他們不懂嗎?他們炒股是奔着給孩子掙醫藥費去的,對,可憐天下父母心,沒錯,但是他們敢把錢投進去,就該想到萬一虧了怎麼辦吧?孩子確實是無辜的,但是無辜不等於我就該幫他。
我今天幫了他們家,明天其他人找上門呢?我要不要每家都幫?我要不要一視同仁?這家十萬,那家十萬,幹嘛?打土豪、分田地啊?”
“你這話說的……”居委會大媽皺眉道,“你就當借他們的不行嗎?”
“可以啊。”林淼笑道,“讓他們先去把自己家能借的都借了,實在湊不出來,我再看情況借點。償還日期寫明白,你來給他們擔保。他們家到日子還不出,你連本帶利幫他們還行不行?”
大媽被林淼逼得說不出話,怒聲道:“你家還差這點利息啊?”
林淼也拍了桌:“這是利息的問題嗎?這是規矩!做人做事的規矩!”
談話不歡而散,大媽憤然離去。林淼沒當回事,給202留了半個月的時間,讓他們找房子搬走,隨口又交代黃清清抓緊弄好合同,把過戶之類的瑣事辦了。
黃清清推說分身乏術,林淼一邊上樓,一邊乾脆道:“我再找個助理秘書,給你讓幫手吧。”
“真的?!”得知自己馬上就要有馬仔,黃清清立馬心情倍兒爽。
不想林淼又轉頭對王斌道:“斌哥,去你找我舅舅,讓他給我找十個保鏢,工資每月3500,包吃住,退伍軍人優先。以後你就是我家的保安隊長,工資加一級。用錢就找清清要,清清把賬做清楚,抓緊招人,時間緊迫。”
黃清清有點楞,自己纔有了一個馬仔,王斌卻一下子多了十個?
“幹嘛啊,要那麼多保鏢?……”黃清清很是不解。
林淼笑道:“現在一整棟樓都是我家的,家裡沒人的時候,總該有個人看看門吧?慧蘭一個人待在這麼大一棟樓裡,不怕鬧鬼啊?”
黃清清癟癟嘴。
林淼又繼續道:“曉曉也該配個保鏢,我爸我媽也得配保鏢,我媽出門買個東西,多個人幫她提袋子也方便點吧?我爸現在喜歡釣魚了,有個人跟他搭個伴,打個下手,他出門也輕鬆點吧?我自己出門,你覺得就你們兩個,萬一再像上回在書店裡被人堵住,人家如果是有組織、有目的的,你覺得我們能跑得了?
我現在從股市裡套現二十個億,連居委會大媽都跑來跟我伸手要錢,你以爲現在是什麼形勢?這種事情,有一次就有兩次,有錢的人排場是擺給誰看的,就是擺給那些腦子不清不楚,總覺得自己應該跟你分家產的人看的。我打算以後出門,不算斌哥的話,至少再加四個保鏢。”
黃清清問道:“那還有三個呢?”
三個人走到四樓,站在黃清清和王斌家門前,林淼笑着對黃清清:“你是不想休息了是吧?輪班啊!斌哥以後是保安隊長,你就是我個人的內務總長,這些人怎麼值班、怎麼排班,斌哥心裡要有數,你心裡也要有數。你現在的主要職務,不是天源文化的秘書,而是我的私人秘書,公司的事情以後慢慢拆分出去,你主要起個對接聯絡的作用就好了,就是所有我需要知道的,我需要你去了解的,你都給我把事情搞清楚,跑腿的事情交給你自己的助理去辦,以後我儘可能一個星期放你一天假,下個月開始,你也工資提一級。”
“我的助理呢?”黃清清興奮問道。
林淼隨口道:“先定每個月2500吧,這個秘書崗位比較重要,試用期兩個月,轉正加到3000,學歷要求至少本科以上,專業不限,年齡30歲以下,25歲以上,其他你自己看着辦。”
黃清清猶豫着問:“我找我同學行嗎?”
林淼笑了笑:“最好不好,拒絕小山頭,從老闆身邊做起。哦,對了,斌哥明天再去買輛車。”
王斌正色道:“要防彈的嗎?”
林淼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有路子就買,沒路子就先桑塔納用着。”
王斌嚴肅地點了點頭。
等林淼上了樓,四門的鐵門一關,黃清清問王斌道:“王斌,你剛纔認真的嗎?防彈車是不是太誇張了?”
“不是,我就是看林總那個勁兒……我就忍不住配合了一下,沒想到林總這回居然來真的……”王斌很凝重道,“媽的我上哪兒去給他找防彈車啊?”
黃清清哈哈一笑:“傻了吧?活該!”
花錢計劃嗨到飛起的一夜,在林淼一家人淡定、祥和且枯燥的氣氛中悄然過去,中間除了曉曉作業困難被林淼趕去黃清清家裡,再沒有其他任何悲傷的事情發生。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悲催的散戶們則各有各的悲催。同樣也是在這天晚上,在數不清的家庭裡,有數不清的兩口子在互相指責、謾罵、互相抱頭哭泣、持刀互相對砍。
明月小區12號樓的孩子,收到了來自東甌市紅十字會杯水車薪的3000元捐款,但距離手術費用,還差得很遠,兩口子決定賣掉房子,不論怎麼樣,先救活兒子再說。
股市裡的錢,能拿回多少就拿回多少,日子總還要繼續往下過。
這一夜林淼睡得極好。
這一夜無數人失眠。
一夜轉眼過去,第二天早上七點多,東甌市證券交易所的大門前,就擠滿了人。黃明玉和項啓慧眼圈發黑,在人羣中發現了彼此,但只是麻木地看對方一眼,就沒有任何互動。
七點半,積壓了一整天的烏雲裡,終於擠出了水平。
一場冬日的細雨不期而至。
成千上百的人,就在這種沉悶的氣氛中,一直等到了9點。
證券交易市場的大門打開的剎那,所有人發瘋一般朝櫃檯窗口涌去。黃明玉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竟一路廝殺,第一個衝到窗口前,把委託單遞給裡頭的人,身後則是數不清的擠在她身上的老頭老太,一片嘈雜中,黃明玉尖叫把單子遞進窗口,項啓慧則被越來越多的人擠在外面,高高舉起的手中,連委託單都被人擠得掉在了地上。
洶涌的人羣中,沒有人在乎她的呼喊,因爲哭得比更她兇的到處都是。
亂糟糟的局面持續了至少半個小時,有人被擠暈了,有人被擠癱了,有人被擠出了米田共,有人甚至被“擠入”了米田共,雖然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但就是發生了……
9點半,隨着大屏打開,滿屏鮮綠的顏色,讓全中國至少上百萬人,在某一個瞬間,集體失去了意識,大腦一片空白。
隨即下一秒,淒厲的哭喊聲,便充斥了國內大大小小的數百個證券交易大廳。1996年11月29日,西方感恩節後一天,滬證指數單日暴跌870點,只有一隻新股陡增135%。
週末暫停交易兩日後,12月2日,股市繼續崩潰,且一潰再潰。
1996年的最後一個月,在舉國悲愴中拉開帷幕。
距離春節前兩個月,中國半數左右自改革開放以來誕生的新中產,數十年積累,一夜蒸發。
同樣也在12月1日這天,一個名叫搜喵網的網站,在中文互聯網的世界中,悄然上線。
一死一生。
時代的分界線,來得殘酷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