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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站在路對面遠遠看着站在青玉附中一身正裝謙和有禮的老人,面色一變,心裡微沉。遠處,老人似乎也看見了他,微笑着衝他行了一個紳士禮。
韓忠,忠叔。
林墨很早就知道他了,也跟他見過幾面,每次都淺談輒止。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一陣銳利的下課鈴聲拉回了林墨的思緒,林墨拿出手機撥通林書的電話:“小書,我臨時有點事情,沒辦法過來接你了,你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好嗎?”爲了方便聯繫,林書到京城後,林墨就給他買了手機。
林書剛好還有幾個問題想問老師,便乖乖答應:“好,那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嗎?”
“估計不行,晚上我再給你做吧。”
“好。”
掛了電話,人行橫道的綠燈亮起,韓忠隨着人羣走了過來,站到林墨面前,很有禮貌地說:“林少爺,我們能找個地方聊聊嗎?”
林墨微微一笑,點頭道:“好。”
青玉附中不遠處有一家環境很好的咖啡廳,林墨點了一杯摩卡,忠叔點了一杯藍山,等侍者將咖啡端上來,林墨淺嘗了一口,問:“忠叔,您想跟我聊什麼呢?”
忠叔喝了口咖啡,和藹地笑道:“林少爺,你別緊張,我今天來找你只是隨便聊聊家常而已。”
緊張,家常,精簡的兩個詞輕易就暗示出了他的來意,該說,他不愧是韓老爺子的左右手嗎?
林墨笑容不變:“是嗎?嗯,等過兩天我要帶小書一起回老家過暑假,忠叔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呢?我們那邊雖然沒有京城這麼繁華,空氣卻比這邊好,風景也不錯。”既然他說是聊家常,那他就只聊些‘家常’好了。
韓忠的身高與阿虎相仿,體型卻要纖瘦許多,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臉上總帶着笑容,看起來一團和氣就像個普通的和藹老人,絕對看不出來,他會有個一臉兇樣能止小兒夜啼的兒子。然而,真要細看起來,阿虎和忠叔的五官其實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只是氣質截然不同——一個將‘兇’放在了臉上,一個將‘狠’放在了心裡。如果可以選擇,林墨絕對更願意跟阿虎打交道,而不是跟韓忠這樣的老狐狸兜圈子。
韓忠看着林墨漫不經心攪動咖啡的模樣,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許多年前安家二少奶奶拿着詩集,端着香茗,安靜地坐在紫藤蘿花架下,斑駁的光影中,美得不似凡人。不過寥寥數面,就足以讓人終生難以忘懷,難怪夫人能夠一眼就將他認出來,難怪小少爺會……
看着眼前沉靜如水的少年,忠叔忽然不想再打太極:“我原以爲你會去找小少爺。”
林墨看着他別有深意的目光,絲毫不懼,淺笑道:“確實有這個打算,昨天韓勳打電話讓我去m國玩,我原本想等小書放假了,跟他一起回家陪陪奶奶,如果到時候時間充裕的話,我就帶小書一起去吧,長長見識,如果可以的話,再拜訪一下外婆的孃家人,了結我媽媽一生的心願。”
忠叔顯然沒想到林墨竟說得如此坦蕩,真如聊家常一般,輕輕鬆鬆把話題繞開來,真是隻小狐狸。
“我以爲你會叫少爺一聲表舅。”
林墨依然一副波瀾不驚的笑臉:“我和韓勳相識的時候,還不知道他是我表舅,一直稱呼他名字,他不介意我就一直沒改口。再說了,你們m國人不是都很習慣直呼姓名的嗎?”
不錯,這小傢伙年紀不大,裝傻的功夫可真是爐火純青啊。
忠叔喝了一口香醇的藍山,斂去笑容道:“我已經知道你和小少爺之間的事情了。”
這個結果,在林墨看到忠叔單獨來找他開始,就已經預料到了。韓勳離開京城已經有半年時間,期間只過年的時候回來過一次,忠叔既然說他知道他和韓勳之間的事情,肯定不僅僅是猜測。不過,林墨更好奇的是,他既然早就已經知道,爲什麼現在纔來找自己?他這一趟,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呢?上輩子,忠叔並沒有來京城幫韓勳打理產業,這一世卻忽然出現。韓老爺子將左膀右臂派到韓勳身邊,真正想要監管的恐怕不是產業那麼簡單吧?
林墨沉默片刻,依舊從容看着忠叔:“然後呢?”
忠叔被噎得差點忘詞。說好的,小傢伙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劇本呢?
忠叔難得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繼續沉臉道:“你就不怕我把事情告訴老爺嗎?你就不怕老爺知道後,把少爺轉到你父親名下的資產收回來嗎?”
林墨說:“其實我也很好奇,爲什麼忠叔明明已經知道了這麼多,卻還什麼都沒給表舅公說。至於韓勳投資的那些資金,對我來說不過錦上添花,就算收回了,也對我們家起不了什麼毀滅性打擊,最差不過是重頭再來。比這更艱難的時候,我都已經熬過去了,您說,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韓忠知道林墨說得不是假話,暫且不提別的,韓勳通過韓家轉手出去的地下錢莊將資金轉到林建名下,就算國際刑警來查,那些錢也是林建好運從賭場贏到的,再往下深挖也挖不出什麼來。除非林建和韓勳另外訂了協議,否則這些錢就真的全是林家的,誰都說不少一分。就他所知,小少爺可從來沒跟林家訂過什麼書面協議。
撇開資金這一點,韓忠其實非常欣賞林墨。他早就已經將林墨一家的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深知林墨所說的‘最艱難的時候’是什麼,他真的很難想象,一個在象牙塔里長大的農家少年竟然真的靠一己之力將搖搖欲墜的家撐了起來。即使沒有小少爺的介入,他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林墨將來絕非池中之物。其實已經用不着將來,單看林墨現在在京城裡開的‘章家藥膳館’,單單一家會員制的餐廳,一年的收益就能抵過許多中型企業。林氏火鍋樓走的是平民消費路線,可它那遍地開花的架勢,早晚有一天會創下可觀的財富。
再者,以林墨手裡掌握的資源,即使沒有韓勳沒有韓家給他做靠山,他也可以再找其他人結盟,不會有放着錢不賺的傻子,林家,遲早會在他的手裡繁榮起來。
但是,從物質層面來講他確實沒什麼好怕的,可是從家庭層面呢?
“讓我想想,你就不怕林先生和老太太知道嗎?”韓忠終於心滿意足的看到少年變臉了,可惜,短短一瞬後,那張精緻的面龐又恢復到了一開始的從容鎮定。
“有一點,不過,我更怕表舅公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阿勳的日子可能就不太好過了。”
韓忠愣了一瞬,他顯然沒想到林墨會突然提到韓勳,‘阿勳的日子不好過’……是啊,林墨現在才十七歲,是未成年,在他更小的時候,他就跟小少爺在一起了,如果這件事情泄露出去,小少爺的名聲就全完了。更有甚者,林墨是程緩緩的兒子,是夫人尋了半輩子的安家後人,到時候讓夫人如何自處?而他最狡猾的地方,無疑是看穿了自己,看穿了自己捨不得小少爺‘不好過’,一直以來替他們隱瞞這一切。
忠叔在心裡嘆息一聲,老了,老了,現在的小孩兒纔多大點兒,怎麼就這麼多心眼呢?
忠叔不知道的是,林墨並不是真正的十七歲,他經歷過太多事情了,甚至是死亡。僅僅是一鈔心平氣和’的揭穿而已,還不至於讓他手忙腳亂。
“阿虎給我說,你就是小少爺……算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小少爺是我看着一天天長大的,說一句逾矩的話,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疼,他……受過許多不該他承受的痛苦,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他能夠幸福快樂。我從未見過,他跟別人在一起時,會像跟你在一起時那麼開心,那笑容好像能把太陽也融化了一樣……”忠叔的眼底有感慨,有欣慰,也有無奈,“我知道你和小少爺之間是真心的,只是這樣的真心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接受,我希望在你們二人在沒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之前,最好不要被其他人知道。老爺和太太那裡我會給你們打掩護,其他的,你們自己多注意些吧。”
如果沒有見過林墨和韓勳之間相處,忠叔也可能會像韓子傑那樣認爲,兩人不過是年少輕狂時一段青澀懵懂的迷戀,許多年後,也許很成爲硃砂痣也許會成爲蚊子血,惟獨沒有繼續下去的可能。而忠叔暗地裡跟蹤監視了韓勳和林墨許久,很多時候,他覺得那兩人之間根本不像是才認識一兩年的人,彷彿上輩子就相知相戀了一樣,他們在一起時是那樣的自然融洽,自然得讓人覺得他們是天生就該在一起,融洽得讓人不忍心拆散他們。
忠叔早年跟着韓老爺子混黑,然後跟他一起一點點將黑變白,這期間,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他沒見過?遠遠比同性相戀更畸形更變-態的感情他都見識過,他不會大驚小怪,甚至一開始老爺子讓他來看着韓勳和林墨時,就給他說明了原因。他也曾猶豫過要不要跟老爺子彙報,然而,每當這時,他腦海裡就會不由自主浮現出韓勳看着林墨時,那燦爛得沒有一絲陰霾的笑容。心,不由自主的就軟了……
這半年來,韓勳回到m國,忠叔沒有放鬆對林墨的觀察。每當看到林墨接起電話時,漾在嘴角的清淡笑容,忠叔總是被帶得跟着揚起嘴角,那樣清淺又會心的微笑好似有魔力一般,不經意間就撥動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美好回憶。
罷了,罷了。
時至今日,忠叔終於決定放手,兩個孩子能夠走到一起是緣分,以後能不能走下去,就看他們自己了。
林墨沒想到忠叔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看得出,忠叔是真心疼愛韓勳的。韓勳曾經說過,他把忠叔當成像父親一樣的長輩,那今天,是不是意味着兩個家庭,已經有第一個肯承認他們的長輩了呢?
“忠叔,謝謝您。”林墨由衷地感激。
忠叔和藹地笑道:“光口頭感激可不行。我老早就聽阿虎說你做的菜好吃了,你是不是也該請我吃一頓大餐呢?”
林墨笑道:“這是應該的,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怎麼樣?”
忠叔絲毫不知客氣爲何物:“我以爲你會連午飯一起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