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鋪天蓋地的新聞媒體關注熱度散去時,奧運年的風頭重新佔據了熱度的高地,西南開啓了滿目瘡痍後的重建工作。
爲了海納百川,爲了這場國際盛世,提前兩個月,奧運這兩個字,已經充斥着所有人的消息接收渠道,入耳聽到的入眼看到的,皆是相關新聞報導。
無數的國外遊客、體育迷,涌入華夏,且這個數量伴隨着那一天的到來是越來越多。
西南,已經漸漸平靜了下來,重建是新生,卻忘不了過往的傷痛。
捐款捐物,救援當志願者,一切的一切,終歸是有盡頭的。
六月底,魏濤身上的熱度也被沖刷沒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這片滿目瘡痍之地,土木工程的災後重建如火如荼,可人心中的重建,卻需要更長久的時間去感受度過悲傷,就算身心傷痊癒了,未來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忘掉悲痛,嘗試着只是緬懷而不去神傷。
醫院的草坪上,穿着病號服的小女孩琳琳坐在輪椅上,她已經再沒有辦法去如同別的孩童那樣,在草地上奔跑嬉戲,右腿在救援過程中被倒下牆壁內的鋼筋戳穿,當時的救援條件不允許有更多的時間去考量別的救援方案,所處位置隨時會出現餘震,廢墟也隨時可能產生二次坍塌。
爲了最快的拯救生命,爲了這個家庭最後一個成員能夠被救出來。當時只能選擇了現場的截肢,取走了年僅十歲女孩的右腿,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和修養,身體上的病好了,心裡的深淵依舊在,每當手觸摸到褲腿的空蕩蕩,身體好的也只是那些皮外傷,這裡,永遠的留下了不可被磨滅的‘傷疤’。
遠處,幾個正在踢足球的孩子,一腳將皮球順着草地,踢到了琳琳的輪椅身邊。
這間醫院內,有相當多一部分都是地震內受了重傷的人,儘管也就是一羣十歲左右的孩子,卻在那場血與火的經歷中早早就成長了起來,當皮球輕輕的撞在了輪椅時,他們跑過來,看到了琳琳眼中的暗澹。
“來,我們來玩傳球遊戲好不好……”
其中一個稍大一點的孩子,捧起了足球,不再是用腳踢,而是帶領着大家,圍成一個圈,用手互相拋球接球的玩耍。
魏濤推着琳琳,加入到其中,很快,孩子們的笑聲傳了出去,草地儘管被這樣踩踏不好,可在這裡,它能夠讓孩子們獲得一時天真純淨的笑聲,它的價值便會得到翻倍的體現。
站在一旁的魏濤,臉上也浮現出了燦爛的笑容。
“絕大多數的志願者,都已經離開了這裡。”清澹的聲音中帶着遇到熟悉之人的些許驚喜,話語之中充盈着唏噓味道。
當初見過的那名中年斷臂女子,站在魏濤的身邊,她的臉上已經被滄桑和疲憊掛滿。
是啊,漫長的重建工作,卻不再是所有人能夠長期駐留的理由了。
“魏濤。”魏濤側身,伸出手,這一次見面,兩人有必要正式的認識一下了。
“隋慧。我真沒想到,這個時間,能在這裡再次見到魏總。”
兩隻手握在了一起,魏濤相信,距離第一次見面,對方肯定比自己更加專注,那明顯疲憊衍生的頹廢和滄桑,足以證明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就沒有離開過這裡。
魏濤也不知道怎麼接這樣的話語,自我標榜他也做不到,他的不接話,讓隋慧認爲自己剛纔那句話說重了。
畢竟,每一名之前來過的志願者,都是無償貢獻自己的力量,你不能指望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捨棄一切的去持續下去。
“我過後看過那場募捐晚會,替這幫孩子和所有人,感謝魏總的康慨解囊。”隋慧之前在家鄉經營着一間服裝店,這些年走南闖北的進貨挑選商品,也算是見多識廣,短暫的沉默之後,趕緊往回找補了一下。
“我能做的並不多。”魏濤嘆了口氣,再次回來,他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也曾有過那麼一瞬間,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果自己在之前,不怕一切的‘預測’未來,暫且不提是否被採信,也不提自己是否會成爲實驗小白鼠,只談如果成功了,那將會拯救多少的生命。
“你已經做的足夠多了。”這是隋慧的真實內心想法,卻在幾天後發現,自己對這個年輕男人的評價還遠遠不夠,他的年紀跟自己外甥一樣,自己那個外甥每天做什麼?
大學畢業,等待家裡花錢託關係給辦工作,臨時找的工作,總是做幾天就不想做。在家裡打遊戲,跟朋友出去玩,交個女朋友領回家吃父母的……
醫院不可能無限期的讓已經傷勢痊癒的人繼續停留,所有的醫院都一樣,那些青壯年傷勢輕一些的還好,治療好了,出去參與到重建的工作,官方會給予大家基礎保障,會提供多個工作崗位。
老弱病殘呢?
一個多月時間,重建工作剛剛開始,哪裡能夠細化到安排所有人,矛盾也就因此產生,醫院讓病人出現,他們又能去到哪裡呢?
更多的矛盾,更多需要多個部門協調細化解決的事情,魏濤解決不了,他也真的無法做到幫助到所有人。
就在琳琳等人救治醫院所在的城市,也是事發地附近的一座縣城,也有一定程度的受災情況,沒那麼嚴重,城市也恢復了正常的運轉,可對於琳琳這麼一批離開了家園未來不知道如何的人而言,醫院就像是最後一個堡壘,離開了它,他們不知道前路在哪。
官方不會不管,可官方也無法做到事無鉅細,不可能面面俱到讓每一個人都滿意,尤其是在心理建設方面,他們能做的就只是找尋一些心理治療師,定期幫助進行一些心理疏導。
以隋慧這樣感同身受的人都對官方的後續行爲無可挑剔,覆蓋面太大,涉及到人數太多太多,能做到的卻又實在有限。
一棟位於縣城邊緣的鄉鎮大酒店。
那種自己有個寬敞大院子,三層樓招待紅白喜事的鄉村風格飯店。
如今這裡已經變了一個模樣,樓側還裝上了大型的貨運電梯,穩定安全和裝載能力都超過普通電梯。
不再是飯店,在樓體之上,只剩下一個字——家。
院子裡,也做了相應的佈置,休息娛樂曬暖的設備都是新添置。
樓體之內,所有的區域都被重新佈置,很難有單獨的房間,但對於沒有家很迷茫等待着找方向的人而言,有這麼一個地方,總好過沒有地方。
隋慧早就聽說了這裡,這是一個慈善機構試運行的地方,她第一時間就報名了來這裡工作,這裡提供吃住和工資,即便沒有,憑藉着銀行卡里趴着的存款,作爲三十多年前的倖存者,她也願意長期在這裡做義工,一年兩年都沒有問題,直到這裡真的重建,尤其是那些孩子,她不想自己小時候經歷過的痛苦迷茫,再在這些孩子的身上呈現,不想她們的內心也有一片即便是時間也難以抹去的廢墟。
跟官方對接合作,這裡沒有那麼多的要求,以老弱病殘爲主,以孩子爲主,直到官方的重建工作有序之後,騰出時間和人力物力,正式進行安置之前,這個‘家’,可以臨時給大家一個臨時的家園。
這只是第一個,官方給特事特辦,旁邊批地,那些受災之後想要幫助別人的人,聽聞這裡存在的模式之後,瓦工木工等等,都主動過來幫忙。
建造,給錢。
工人,給工資。
這裡的服務人員,按照當地同等行業的收入給予報酬。
而這家機構,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錢財捐贈,如果你有心,捐物,給這裡的人使用的物資,我們接受。
隋慧問過這裡的美女負責人,你們究竟要建造多大,能持續多久,小地方的花銷不大,還有官方的支持,更有各界的捐贈,當時隋慧得到的回答是:“如果是當前這個規模,再擴大五倍,我們可以一直讓它存在到它沒有價值的時候。然後將這裡還給當地官方,是配套成爲福利院還是什麼,由當地官方具體負責。”
隋慧告訴自己,在這裡,做一名義工吧,如果你在這裡領取一分報酬,那對不起自己的初心,不過,不會明着拒絕報酬,會在拿到之後,購買相應的物品,捐贈給這裡。畢竟,這裡不止自己一個員工,道德綁架這件事,最好不要做,不是人爲難,而是會讓很多好事因此變得破爛不堪。
當她看到了魏濤出現在這裡,那名美女負責人跟在他身側,給他介紹這裡的一切時,在他們身後還跟着一羣人,隋慧明白了,以魏總捐款三千多萬的氣勢,這裡是他建造來真正面對災後重建這一段空檔期,她信,似乎除了他,也沒有誰會這麼做了。
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如火如荼時,直到完成重建之前,這一段空檔期,會在一些人的心底留下不可被輕易抹掉的廢墟。隋慧是當事人,她經歷過,所以當別的人都離開後,她讓自己更加忙碌,更想幫助到更多人。
這個時候魏濤的出現,在她心中,對方要比很多很多的超級大善人,都更配稱之爲慈善家。
遠遠的,視線交流,魏濤微微點了下頭,隋慧則毫不猶豫的擡起那條手臂,衝着他,平臂舉起,握拳,大拇指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