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大姐!不和你告別就走了,千萬別介意,這張卡里有十萬塊錢,另外我還替你租下了上次我們一起吃餛飩的那個店面,租金我已經付了一年,不要拒絕,如果心裡實在過意不去的話,就當是這段時間,我給你的報酬,因爲你,我對李寶莉這個角色的瞭解更加深刻了,我也相信,我一定能演好這部戲,你對我的幫助,是沒辦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多的話,我就不說了,希望你一切都好,期待有緣再聚,另外,對自己好一點。”
範兵兵的信非常簡短,完全符合她直來直去的性格,要是用滿篇離情別緒來堆砌的話,那也就不是她了。
閆大姐看完信,捧着那張銀行卡整個人都傻了,活了四十多元,她還從來都沒看見過這麼多錢,還有那張租房的協議書,感覺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李寶莉是誰,閆大姐不知道,甚至連範兵兵,她也只是從掛曆上看到,才知道是個明星,對於一個大明星非要跟着她做扁擔,她滿心的想不明白,還曾幾次勸範兵兵別遭這份罪,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那麼一個漂亮的大姑娘,愣是跟着她混了兩個多月。
現在人走了,閆大姐的心裡還真的感覺空落落的,以往她都是一個人過日子,突然身邊多了一個可以聊天,而且還不厭其煩聽她講述過往的人,她是滿心的歡喜,可現在這個人毫無徵兆的就走了。
有緣再聚!
閆大姐緊緊的攥着那封信,大概永遠都沒有機會再聚了。
與此同時,範兵兵已經登上了返回燕京的航班,兩個月的辛勞,換來的是對李寶莉這個角色深刻的瞭解,對此,她非常滿足。
在座位上躺好,範兵兵翻出張面膜,啪的一下呼在臉上,心裡盤算着:老孃的絕世容顏也不知道要多少張面膜才能挽救回來。
剛剛在候機大廳的衛生間裡,範兵兵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差點兒沒當場就哭出來,雖然她爲了拍戲也是拼了,可是付出的代價這也太大了吧。
原本白嫩的肌膚被曬得黑不溜秋的,如果不是因爲對這張臉太熟悉了,她實在是不敢相信那個看上去年近四旬,蓬頭垢面,滿臉滄桑的女人會是自己。
越想越覺得委屈,趁着飛機還沒起飛,拿出手機,飛快的按動了一陣,確認發送,然後果斷關機。
剛回到旅店,正想着洗澡睡覺的宋錚,聽到手機響了一下,拿起來一看,是一條短信,範兵兵發過來的。
“等我回去,找你算賬!”
宋錚拿着手機,不禁一陣錯愕,這娘們兒又發什麼瘋啊!
宋錚雖然知道範兵兵離開,是爲了去體驗生活,可是怎麼都沒想到,他居然玩兒得那麼瘋,真的去做了女扁擔,而且做了兩個多月。
宋錚不知道,自然也就沒當回事兒,洗完澡,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轉天繼續投入到《大宅門前傳》的拍攝工作。
隨着拍攝工作的深入,演員們的狀態也完全被調動了起來,就連身爲菜鳥的金辰現在拍起戲來也是有板有眼,演員們狀態出來了,拍攝的進度自然也是越來越快,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或許到不了十一月份,這部戲就能順利殺青。
又結束了一天的拍攝工作,宋錚正準備回旅店睡覺,結果還沒等上車,就接到了範兵兵的電話。
“我現在在燕京,限你半個小時內出現在我面前,老孃要找你算賬!”
“你~~~”
宋錚剛吐出一個字,範兵兵就掛了電話,雖然不知道,這位又要作什麼妖,可聽着語氣不對勁兒,再加上,宋錚也想要知道範兵兵離開這倆多月到底幹什麼去了,只能聽詔赴約了。
當然了,半個小時絕對沒戲,從《大宅門前傳》拍攝地到燕京城區至少都要一個多小時才行,等宋錚趕到範兵兵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
按響門鈴,沒有三秒鐘,房門就被打開了,還沒等宋錚說話,就被範兵兵一把拽了進去,然後便迎來了一個香吻。
咦,不是說要算賬嗎?
從客廳到臥室,宋錚這捆乾柴被範兵兵這團烈火燒的差點兒就只剩了渣渣,總算是在繳械投降之前,心滿意足的範兵兵饒了他,不然的話,可真就要丟人了。
激情褪去,兩人肢體糾纏在一起,宋錚這才發現,範兵兵在離開的這兩個多月時間裡,到底把自己折騰成了什麼樣。
“你真的去做女扁擔了!?”
聽了範兵兵講述完這兩個多月的經歷,宋錚都驚詫不已,因爲在他的印象裡,範兵兵雖然心大,可怎麼看也不像是爲了藝術隨時可以獻身的人。
“那還能有假!”
範兵兵說着,語氣掩飾不住的得意,別說是宋錚了,就連她都覺得自己特牛逼,居然真的堅持下來了。
“我覺得我現在要是立刻開拍《萬箭穿心》,絕對能演出來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李寶莉!”
宋錚半天才回過神,忙道:“立刻開拍,馬上開拍!”
範兵兵正自說自話的表達最自己的崇拜,聽到宋錚來了這麼一句,詫異道:“拍什麼?怎麼拍?劇組現在都還沒搭建起來呢,我怎麼拍?”
“我幫你!總之立刻開拍,最好能在年底之前,把樣片交給我!”
範兵兵納悶,宋錚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急切了:“出什麼事兒了!”
“大事兒!馮曉剛打算拍劉震芸沒寫完的小說,我覺得裡面的那個女主角特適合你!”
範兵兵聽着,眼睛頓時一亮,馮曉剛,哪個演員不盼着能和馮曉剛這樣的大導演合作,她人生拿到的第一個新人獎項,可就是託了馮曉剛那部《手機》的福,後來又拍了馮曉剛的《天下無賊》,更是將她推到了準一線的位置,要是能再合作一把的話,躋身一線那是妥妥的,說不定還真的能拿個大獎。
宋錚接着說道:“不過你想拿到這個角色可不容易。”
宋錚之前在《唐.山.大.地.震》劇組和馮曉剛聊《我不是潘金蓮》這個故事的時候,他明顯能感覺到馮曉剛對這部戲的重視程度非常高。
作爲整個故事的靈魂人物,李雪蓮這個角色自然也是重中之重,範兵兵想要拿下這個角色,可真的不容易。
但是如果有《萬箭穿心》打底的話,說不定真的能讓馮曉剛同意讓範兵兵出演李雪蓮這個角色。
因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寶莉和李雪蓮這兩個角色的身上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最像的一點就是性格上的軸。
不過這兩個故事的格局卻是大不相同,一個只着眼於某一個圈子,另一個反映的則是社會上的人生百態。
範兵兵也沒想到,她這邊剛剛準備好了一個李寶莉,宋錚那邊緊跟着就又送上了一個李雪蓮。
“說說,說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宋錚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故事一開始,女主人公李雪蓮爲了單位分房和生二胎,和丈夫秦玉河商定假離婚,不過,她沒想到秦玉河趁機假戲真做,竟和別的女人結了婚。李雪蓮人房兩空,連孩子都流了產。她感覺自己蒙冤,心裡不服,向秦玉河討說法。秦玉河當時厭惡地說了一句:‘你結婚的時候就不是處女了,你和男人亂搞,你哪是什麼李雪蓮,你就是潘金蓮!’李雪蓮吃了大虧,又當衆遭戲,想不通,不甘心。從此吃下定心丸,要告狀,要上.訪,要證明之前的離婚是假的,要證明自己不是潘金蓮。於是就這樣,李雪蓮帶着這樣一個荒誕的笑話,從鎮裡告到縣裡、從縣裡告到市裡,從市裡告到燕京,一告就是十年,所到之處,人仰馬翻,草木皆兵。凡與此事沾邊的都倒黴,小到法院庭長、院長、縣長,大到市長紛紛被拖下馬,以至每到“兩會”,她所在的省市縣都圍着她神經緊張、圍追堵截,幾十號頭臉男人惶惶不可終日,軟硬兼施,偏方想盡,可就是搞不定一個李雪蓮。李雪蓮的狀最後以秦玉河的意外身亡而告終。被告的人死了,李雪蓮的告狀失去了根據。李雪蓮嚎頭大哭:‘我的狀還沒告完,你怎麼就死了呢?’”
宋錚只是簡單的把故事說了一下,範兵兵聽了,還真沒覺得這故事有什麼意思,就像當初她聽宋錚講《一箭穿心》的故事一樣。
“然後呢?這就完了啊?”
宋錚擁着範兵兵,笑道:“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不過,你覺得李雪蓮堅持不懈,甚至可以說是一根筋的不停告狀,還浪費了自己的大好時光,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聽宋錚這麼一問,範兵兵倒是感覺到有點兒意思了:“哎呀!你別讓我說,你覺得劉震芸這個故事怎麼樣?”
故事自然是好故事,雖然整個故事圍繞着的只是一個李雪蓮來展開,可是通過這個女人不停的告狀,反應出來的格局卻是要大的驚人,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劉震芸這個故事直接轟法治問題。
簡單來看這個告狀的故事,李雪蓮就是個文盲、法盲,蠢貨,無理取鬧,還瞎攪和,因爲這是一個講法治、講規則的社會,沒讀書、不懂法、破罐子破摔,善於耍潑的李雪蓮簡直就是根攪屎棍,明明自己自願離婚,人證物證鐵證如山,就這點沒說頭的破事,還整得雞犬不寧,完全就是社會資源的浪費。
而李雪蓮本身有身材、有樣貌、還有能力,明明一手人生好牌,被自己打得稀爛,該放手時不放手,最後把自己折騰得人老珠黃,一無所有,實在是得不償失。
如果只是這個一個小格局的話,這個故事的確沒什麼意思,可是,只有真正看過了這個故事纔會知道,劉震芸眼睛盯着的根本就不是李雪蓮身上的那些破事兒。
人們或許只看到了一個無理取鬧的蠢女人,想要通過李雪蓮這個女人,看明白劉震芸到底要說什麼,還必須要回到李雪蓮的案子上來。
李雪蓮的離婚案,法院到底有沒有判錯?
可以肯定地說,李雪蓮的離婚案判得一點都沒錯:白紙黑字,自願離婚,人證物證俱在,公正合法。
既然沒判錯,那還瞎折騰啥?
那是因爲對於這個社會上的很多人裡說,案件的對錯,有時候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爲還有一個問題更重要:李雪蓮爲什麼要假離婚的?是誰讓去她假離婚的?一個女人決定去假離婚的時候,難道真的沒設想過風險?是李雪蓮的私心叵測嗎?
不是,李雪蓮說她就是想要生個二胎,假離婚是爲生二胎。
可是爲了這個肚子裡的孩子,老公沒了,財產沒了,家沒了,名聲沒了,這場曠世官司是爲夭折的孩子打的,也是爲風飄草芥的自己打的。
換句話說,是二胎指使李雪蓮去假離婚,是流產的孩子,指使她去控訴良心泯滅的父親,是低到塵埃裡的女性尊嚴,指使他去攪亂嚴肅森嚴的男權社會,是農婦的下層身份,指使她去起訴法律外的人性尊嚴救濟。
再換句話說,她就是想要懲罰這個社會對待人權、女人和孩子的惡劣態度。
李雪蓮想告嗎?
想告,殺人的心都有。
如果親歷過計劃生育臨盆抓去引產,嬰兒在手術檯上還活蹦亂跳,或者是見過女人生下孩子,男人悄無聲息一走了之的事,就會理解李雪蓮。
那麼,李雪蓮能告嗎?
不能告,也告不了,因爲離婚是合法的,二胎是非法的,因爲不知道到底要告誰!
比告狀無門更大的悲憤,就是連告的根據都沒有。
可是李雪蓮是石頭縫裡的草根,她還是要告,對於一個農婦來說,最沒辦法,野史最奏效的方法就是一頓亂告。
李雪蓮變成了唐吉可德,用毫無理性的偏執,攪動了衣冠楚楚的理性社會階層。
可惜人人都沒看懂,人人都認爲這只是一個毫無由頭的笑話。
其實這纔是李雪蓮死磕自己,娛樂觀衆的真正悲涼。
從這個意義上看,李雪蓮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種性別角色、一個階層代表、一種制度結果、一種人性催張。李雪蓮上演了一部荒誕劇,但絕不是一部鬧劇。
故事結尾,李雪蓮本是鐵了心打算要告下去的,可是秦玉河竟意外死了。李雪蓮真的不能再告了,庭長、院長、縣長、市長都長長鬆了一口氣,各種會也正常召開,氣氛安定而祥和。
市長對縣長說,李雪蓮的問題,居然是靠一個意外解決的,而不是我們解決的,想一想整個事件過程,總還是大和小的問題沒有弄清楚。
市長不止一次思考大和小的問題,大家都說李雪蓮是小白菜,離婚是個小案件,怎麼會鬧到最上頭去,李雪蓮的小問題沒解決好,是因爲小地方的小人物辦事不力,小問題要換個思路,用小方法解決,比如讓王公道逢年過節送情送禮,迂迴作戰讓廠長做秦玉河的思想工作,讓趙大頭搞定李雪蓮做老婆。
可是,這些的方法竟然全都不奏效!
爲什麼?
因爲李雪蓮身上反應的絕不是小問題,小方法自然解決不了。
這正是一大羣衣帽楚楚、正義嚴慈的官員花上十年時間,頂着丟官棄甲的壓力也無法破解問題的關鍵所在。
李雪蓮用荒誕的告狀,告訴人們生活在怎樣一個荒誕的語境中。李雪蓮遇到的問題,恰好也是每個人都回遇到的人生社會問題,她就像很多人的一個側面,李雪蓮不是文盲、法盲、蠢貨,她是一個影像,一個荒誕的羣體影像。
敢把一個故事講的這麼大,劉震芸也真是牛逼得可以了。
宋錚並沒有急着去給範兵兵分析整個故事的大局觀,只是給她講了李雪蓮這個女人,這個和李寶莉一樣軸,一樣偏執,也一樣可憐的女人。
範兵兵聽着聽着就聽進去了,等宋錚說完,她好半晌才憤憤的說道:“我們女人吃虧,就是因爲遇到了你們這些負心漢,馬學武是這樣,秦玉河是這樣,你~~~也一樣!”
我去!
這也躺槍了?
另外,小姐姐,你好像沒有抓住重點吧!
範兵兵亂槍掃射,把宋錚懟得都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趕緊迴歸正題:“劉震芸的小說還沒寫完,不過我看着這絕對是個好故事,老馮也是奔着拿獎去了,而且,有他來做這個項目,票房也肯定差不了,你要是有心思的話,就抓緊拍《萬箭穿心》,到時候,我拿着樣片去找他!”
範兵兵當然心動,雖然還沒品出這個故事到底好在什麼地方,不過聽着不錯,再加上宋錚如此推崇,她心動也是自然而然的。
想到這裡,範兵兵笑了:“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了,以前找你要個劇本,比生孩子還費勁,這次是怎麼了,《萬箭穿心》我都還沒拍呢,你就給我找好下家了!”
“你要是不想演,我就讓小初演!”
“敢!”範兵兵一聲咆哮,翻身壓在了宋錚的身上,兩條腿撲棱着,“說了讓我演,不許給別人!”
說着,又換了一副極具魅惑的表情,只是配上那張不那麼白嫩的臉,怎麼看都有點兒滑稽:“你這麼乖,姐姐獎勵你!”
獎勵!?
宋錚一愣,突然感覺自己的小兄弟讓人給擒拿了,還能不知道這女人要幹什麼。
老子不稀罕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