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本以爲,她這一覺會睡得很沉,卻沒想到,她竟然會陷入層層夢境。
很久了,自從她決定要報復之後,就再也沒有夢到過她死去的外公,可這一刻,她站在層層薄霧後,望着眼前這熟悉的情境,只覺得,渾身顫慄!
竟然又回到那天在醫院醒來的那一瞬,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讓她根本喘不過氣。
…….
“筱夏,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和那個蕭家的人是不可能的。”那熟悉的容顏,已然刻在心底,太久沒有翻出來,卻在第一眼,就讓她眼角悲涼。
那是,她許久許久都再未夢過的外公。
“爲什麼?”她看着當年的自己這樣驚疑地回答。
“今天他家那邊來了人,簫老爺子都已經放話了,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一聲低低的嘆息伴着空中漸漸消散的煙味在老宅子裡散開。
慈祥的外公第一次帶着這麼冰冷的聲音,那雙向來精明的眼睛只是低低的垂着,似乎不願意看到她一臉桀驁堅持的模樣。
“外公,我喜歡他。”漆黑的世界裡,那個曾經的自己昂着頭,滿臉的憂鬱卻掩不住炙熱的心,滿含激動:“我這輩子認定了蕭然,除了他,我再也不會喜歡別人。”
那麼純粹,那麼熱烈,那麼喜悅卻憂愁。
三年前,被叫到祖宅裡,外公便是這樣冷冷的嘆息,帶着對她的失望,無奈,以及恨鐵不成鋼。
“你走吧。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良久,外公意興闌珊地轉過頭,再不看她,她卻聽得分明,那是老人對她徹底的失望。
下一刻,夢境一轉,慈祥的外公站在六十六層頂端,滿臉的狼狽與疲倦:“筱夏,外公保不住公司了,保不住了……。”於是,滿臉慘笑,縱身一躍,那一刻又在她面前再一次,再一次重現!!!!
“不!”淒厲的聲音將整個房間都震得一顫,云溪倏然從惡夢中驚醒,蒼白而絕望的臉色,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地扣住了心臟,血液被凍成了冰渣,她喘息着,如同胸腔內的空氣被人全部奪走,壓迫着、窒息着、灼燒着,整個人直直地坐在牀上,眼底情緒翻騰,彷彿下一刻,便要破雲而出。
嶠子墨正在書房處理郵件,聽到那一聲尖叫,只覺得心像是被人突然割了一刀,那種驚痛讓他整個人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匆忙地跑到云溪房間,當對上她眼底的那一瞬間,指尖微顫,只覺得,有一匹兇獸在那狂奔而出。
他見識的人,看過的事太多,卻從未想過,竟然有一天,會在自己心愛的姑娘眼底看到這樣的神色。
微微一頓,卻是很快恢復了神色,走到她身邊,見云溪滿臉汗水,連忙將她蓋着的被子掀開一角,卻發現被子下的衣服已然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當即將手搭在她額前,確定只是盜汗,才微微放下心。
“怎麼了?”他聲音放得很輕,如同呢喃一般,緩緩放鬆着她的情緒。
云溪目光卻是森冷一暗,擡頭,對着他輕輕一笑。
“怪不得,我今天一直覺得不對勁,原來,原來!”云溪雙手死死地拽着被子,眼底深處升起一抹狠辣。
怪不得今天蕭然對張先生那麼冷情,那麼毫不留情。原來,並不是像他表現的那樣,爭權奪利、勝者爲王,而是贖罪!贖罪!!!
她爲什麼這麼傻,到現在才明白當初外公那句話的意思!
外公所說的“蕭老爺子”已經放出話了。這個蕭老爺子,從頭到尾,說的就是張先生!!!
她和蕭然正式公佈關係之前,張先生就已經對外公擺明了態度,可當時外公的勸告她壓根聽不進去,只覺得這輩子唯一的執念便是蕭然,沒有長輩認可,她可以放低身段、一絲不苟地努力,她出身清白、能力不錯,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只要蕭然不放手,她絕不放棄。
陳昊當時絕望地告訴她,當初他爲了讓她能名正言順地站在蕭然身邊,成爲蕭氏未來的當家夫人,所以才拉着外公入股蕭氏,可錯了,一切都錯了!!
壓根不是這麼回事,他們所有人都被張先生矇在鼓裡!
如果沒有張先生的同意,那羣蕭氏最頑固的老古董們怎麼可能讓陳昊這麼簡單地把她外公領到公司,如果沒有張先生的推波助瀾,又怎麼可能外公的公司會牽扯到那樣的涉黑底細?
“告訴我,當年的中恆控股到底是誰栽贓陷害的?”云溪忽然握緊嶠子墨的手,雙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裡劃過一道冰棱樣的冷光,整個人一下子靜得像是團謎。
嶠子墨眼中一動,心中頓時生出一抹疑慮,除了卓風,這件事,絕無別人知道,云溪爲什麼這麼清楚?
他輕輕將她手心反過來朝上,慢慢握了握,見她掌心處一片溼滑,心中帶着一抹隱隱的痛,從牀前桌上取出紙巾,細細地爲她擦拭。
“張先生當初的確是有意引發了這件事。”他說出這“張先生”三個字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云溪手指一僵,擡頭,卻見她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忍不住站起來,將她整個人都摟進懷裡。
她不願當着他的面哭,那麼就躲在他懷裡吧。
這是最後一次。
他放任她最後一次這般悲傷而絕望。
從此以後,她的生活裡一點一滴都由他來負責,他再不會讓她露出這樣慘淡悲慼的容顏。
云溪只覺得面上一暖,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聽着那一聲一聲強有力的心跳,只覺得,整個世界裡,似乎都只剩下這個聲音。
心底的空寂似乎在這一刻忽然被人填滿,雖然依舊空洞傷痛,卻已經不是當初從醫院獨自在黑夜中驚醒般那麼陰森寂寥。
這個人….
她慢慢地將眼睛閉緊,雙手合攏,圈住他的背,讓自己低低地靠緊,再靠緊。
“中恆控股實際爲民營企業,資金雄厚卻人脈有限,當初張先生通過蕭氏股東的口對外放出風聲,介紹了一筆風險極高的生意給中恆控股,結果不過短短几個月,便被套牢了資金,所有產業全部停擺。當時的董事長爲了能儘快解決財務狀況,不惜去借了天價高利貸。可投資失敗後,合作商們紛紛退避,資金鍊恢復了也沒有讓中恆控股重新站起來。利滾利,息上加息,中恆控股無力償還債務,又無法靠着資金翻本,所以只能儘快把那錢還了。而最湊巧的是,就在那時,有一筆鉅額的資金同時流入黑市,商界的人便漸漸傳出風聲,說是中恆控股內部違法操控。
云溪突然想起那晚,蕭然在那張牀上所說的那句話“最近查出一筆鉅款從他們公司流出來,來向不明,警方懷疑中垣爲渡過難關,鋌而走險洗黑錢。”
剎那間,她一切都懂了!
張先生自見過外公後就明確地表達了不滿,在他眼裡,她不過是個二流的女人,壓根配不上蕭然,卻死皮賴臉地一直呆在蕭氏,於是從此開始一步一步陷害中恆控股洗黑錢,將她所有的依仗統統毀得一乾二淨,徹底將她打入地獄。
蕭然今天對張先生之所以這麼狠,這麼毫不手軟,並不是不念親情,相反,他就是太念親情,纔會讓張先生當着所有員工的面,容面盡毀!
他的祖父,從來是把面子凌駕於任何情感之上,對於他來說,說一不二的話語權纔是他這輩子最尊榮的體現,所以,他將他徹底從雲端打入地獄,將他最看重的臉面活生生地踩在腳下,爲的就是要保他一名。
他分明是怕她知道了實情,要了他祖父的命!
於是,親自動手,儘管名聲受損,儘管從此與他祖父就此決裂,卻是至少能保住他那條命,留下來苟延殘喘!
云溪挨着嶠子墨的身子忽然一靜,整個人像是一下子恢復了冷靜,那顫慄的身子已經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
她擡頭,臉上雖一片蒼白,卻沒有任何那毀天滅地的神色。
嶠子墨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凌亂而整潔,乾燥而潔白,她沒哭,從頭到尾,即便臨界奔潰,她依舊沒有哭。
這樣堅強而倔強的女人……….
嶠子墨忍不住嘆息:“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記得,我一直站在你身邊。”
心疼,酸楚,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有這樣複雜而憂傷的情緒,但是,懷裡的這個女人,每次只要遇上了她,似乎,他的所有情緒都已經不再由自己掌控。
“子墨,我愛你。”她低低呢喃。
多少年了,她從來不知道,當自己滿心淒厲的時候,有一個人這樣護着會是這麼溫暖的感覺。
他愛她,已然不需要語言,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哪怕只是輕輕地將她摟在懷裡,他身上都寫滿了這句話。
世上千千萬的人,她竟然能遇上這個人,得他不離不棄,云溪仰面,神色堅定而平靜,皎潔的月色將她面上染上一份肅穆與端莊,她卻在這一刻慢慢地吻上他的脣:“子墨,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