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奢華的藏藍色在走廊燈光下顯出一種高雅精貴,就連張先生眼角處那新增的細紋看上去都帶出幾分冷淡。
“陳先生,最近我們似乎特別有緣。”他說。淺褐色的眼睛淡淡掃來,卻帶着一種冷峻的氣度,身爲上位者的威壓撲面而來。
“哪裡。”陳昊依舊神態輕鬆,瞥了一眼似乎整個人都凍住了一樣的曉芸:“感興趣的東西一樣,自然難免撞上。”
“這麼說,陳先生對曉芸很有興趣?”夾雜着戲謔的口氣,張先生的臉上閃過不以爲然。胸口對襟的扣子紋路清晰,他伸出那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慢慢捏住曉芸的下巴,像是打量什麼奇珍異獸一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最近倒是有很多人都在和我說對你特別感興趣啊。曉芸,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不,不知道。”曉芸哆嗦着,使勁往後縮,卻從頭至尾不敢移動脖子,嘴脣幾乎被牙齒咬成了死白。
“說謊!”張先生的眼睛慢慢地眯成一條危險的縫隙,狠辣從眼角射出來,死死地釘在曉芸的臉上:“和我撒謊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你不會不知道吧?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說!”
“蕭…。蕭公子。”緊閉的雙脣像是被撬開的蚌,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眼底的驚恐更上一層。
曉芸雙手緊緊交錯,環抱住自己,彷彿這樣就可以假裝眼前的一切都是惡魔。
“原來你也知道啊。”張先生捏着她的下巴,眯起的雙眼漸漸恢復了往常,絲毫沒有留有餘地:“當初我讓你當上這部電影主角的時候是怎麼交代的,看來如今你是都忘了。”
“沒,沒,不敢忘。”曉芸痛苦的閉上眼:“我沒有多嘴。”
“你敢說蕭然問你的事情,你什麼都沒回答?”張先生冷冷地看着她,“當初以爲把事情和盤托出,他會保你,如今呢?”
如今呢?
曉芸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眼裡的淚落進手心,再也站不住,一下子攤倒到地上。
是的,蕭然要是肯護她,她不會莫名其妙拿到那個影后的獎項,名不副實,成爲衆矢之的,蕭然要是肯保她,她也不會如今被張先生找上,成爲夾縫餅乾。只要一句話說不好,或許連走出這間酒店的大門都不可能。
她錯了,一開始就錯了。從那天晚上在商會的宴會上,她跪在地上的那一刻,就全錯了……。
“不,不,我沒有全說,您交代的話我記得,我沒有全說!”像是突然抓住最後一絲浮萍:“您查到的那些事,我都沒說。”
張先生似乎一愣,“那你說了什麼?”他私下調查冷云溪的資料都找專人銷燬了證據,有些事情,即便是蕭然去查也照樣猜不出當初的始末。如果不是曉芸說的,那蕭然又從哪裡弄來的線索?
“我,我……”曉芸畏縮地看着抱臂旁觀的陳昊,咬緊牙關,終於下定決心,“我以前和云溪的堂兄在一起過,聽說過一些事,所以……”
蕭然和她打電話的時候,第一次說到冷云溪的話題時,她以爲只是偶然。只不過,當第二個星期,問到她冷云溪之前在學校的表現時,她當時只覺得一片荒蕪。
原來,自己的利用價值,不過是因爲她認識冷云溪,不過是因爲冷云溪,她才能報上京城蕭家公子的大腿。
一切都像是老天爺再和她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當初她追求祁湛如此,被冷云溪堂兄帶在身邊當做玩伴也好,被張先生拿來發泄也好,就像是印證冷云溪當初的話一樣,她從來都沒有看男人的眼光,這不過這一次,更勝,她成了真正的下腳料,連爬上那人牀上的資格也沒有。
陳昊壓根懶得去看曉芸那萬念俱灰樣子,此刻,他心裡的猜測此刻全部得到驗證。
張先生此先應該查過云溪,而且還查出些很“獨特”的東西,當時曉芸應該還是他的禁臠,作爲云溪的室友,應該也在調查過程中提供過便利,所以瞭解一些內幕。蕭然
對曉芸這樣的貨色自然不會感興趣,之所以在那天宴會上沒有推開她,不過是因爲那晚,無論從三局的賭局還是她巧妙化解別人的挑釁設計,讓他真正把云溪作爲一個人物來看,而非以前所想的那種滿腦子空想的丫頭片子。
云溪沒有向家裡人透露過她真正的身份,即便是冷偳也不可能知道的更多,唯一能讓蕭然知道云溪和笪筱夏有關聯的線索,就只有那晚他和云溪在沙灘上談話。以張先生的態度來看,根本不可能查出云溪的靈魂換了一個,那麼他查到的事情,只可能是以前這個肉體——真正“冷云溪”的一切,他不願意讓蕭然知道冷云溪的以前,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張先生審視着眼前的兩個人,慢慢的,嘴角極輕微地上調一個弧度。“希望你說的是實話。”
“我可以用我的命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她只差賭咒,兩眼僵直地看着張先生:“我不知道蕭公子到底查到了什麼,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問我冷云溪的事情了。”
既然找到了線索,留你還有什麼用?
陳昊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以蕭然的性情來說,如果知道冷云溪就是笪筱夏,就憑當初她當初詆譭云溪的事情,就能讓她在這個世上消失得無聲無息,如今能留她一條命……。
陳昊理了理大衣,想必,蕭然到現在也只是認定云溪認識笪筱夏,想要爲她報仇才這樣處心積慮地做出這麼多事。
確定了心中的猜想,陳昊懶得再理這兩人之間的恩怨:“我還有事,張先生隨意。”服務員端着酒水正要往宴客廳送去,遠遠地看到陳昊走來,頓時停下腳步,恭敬地打招呼。
陳昊眼睛瞟過酒水瓶上的logo,這許導看來是真的把他當冤大頭來宰了。他記得這種牌子的酒在美國也是以昂貴著稱,加上中國進出口關稅,光這一瓶酒的價格都能抵得上一桌的菜品。
不過是細枝末節的事,他轉身離開,已沒有什麼必要再去參加那個什麼殺青宴。
門童爲他推開酒店大門,小心翼翼地恭送,專屬司機開來轎車,橘黃色的燈光在黑夜裡暈開成爲光圈似的一朵。
陳昊的腳步倏然一頓。
柯達劇場?美國?
他忽然回身,雙眼凌厲地看向那燈光下一身藏藍的身影。
蕭然和張先生竟然失去蹤跡後,都被發現出現在美國?
巧合?這世上從來沒有這麼巧的事!他拿出手機,一個鍵一個鍵地撥出那個熟悉的號碼。
“這麼晚了,打電話找我,影響我夜生活,陳昊,你存心的是吧?”王剛伴着女人驚呼的聲音從彼端傳來,似乎背景都帶着夜店裡的嘈雜。
陳昊的心似乎又回到了當初云溪第一次站在“不夜天”舞臺上的樣子。如果當時不是一時興起,是不是如今,又是擦身而過?
“陳昊,你大晚上的打電話過來又不說話,你故意的啊?”王剛看了看屏幕,的確顯示還是通話啊,又湊近手機幾分:“再不說話,我可掛了啊。”
“當初我不在的時候,你爲什麼答應蕭然演出一場戲,把云溪引到不夜天去?”告訴云溪他和蕭然吵翻了,甚至不惜將這個整個不夜天都翻了個天,他當初雖然在天津,卻是派了人從頭到尾把事情都拍了下來。因爲這個人是王剛,和他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所以他佯裝不知,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更可況,當初他並不知道她其實就是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她告訴你了?”王剛有一種“終於還是來了”的感覺。事情不管過去多久,他心底的這根刺一直懸着,他知道,總有一天,陳昊會知道,從來就沒報過僥倖的想法。側身從身邊女伴的一邊走開,饒了幾個彎,走進了專屬包廂,聲音一下子靜了下來。
“她也知道?”陳昊對司機打了個手勢,並沒有上車。他需要清靜的地方,好好想想今天發現的事情。
王剛一愣,不是冷云溪,那會是誰說的?總不該是蕭然吧。
“我對冷云溪沒有壞心,當初只是不想你和蕭然弄得太僵,畢竟那麼多年兄弟……”何必爲了個死了的女人,反目成仇?
後面那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有些話,即使是事實,也應該吞在肚子裡,一輩子不說出來。
“算了,”陳昊擡頭看了看夜空,和蕭然的糾葛,他不想把王剛也拉進來:“你幫我查查蕭然和張先生是不是在美國碰過面,如果見了面,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蕭然和張先生?那個香港的電影大亨?
王剛皺着眉,答應下來:“知道了。對了,剛剛那個冷云溪的室友打電話過來預定了一個不夜天的包間,說是要開慶功宴。”
陳昊詫異:“爲了什麼事情可知道?”
“你不知道?冷云溪考上了公費交流生,下個月就要去哈佛了。”
陳昊忽然覺得耳機裡的聲音很遠很遠,像是和自己並不在一個世界一樣。
她要離開?爲什麼?難道是爲了和那個詹溫藍一起留學?
從來的鎮定自若現在統統都成了狗屁,他閉着雙眼,一片漆黑裡,忽然覺得未來的路越來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