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凌海低頭看着自己的女婿和外孫女,一股酸澀的感覺在胃裡晃來晃去,卻是無論如何也表達不出。
他的女兒雖然是嫁到北京去,卻有大半的時間呆在上海,雖然明面上說是爲了幫忙管理公司,可實際上,的確是害怕他們兩個老人孤單。
張翠是他們的獨生女,從小到大都極爲孝順,這段時間裡,公司裡有些烏煙瘴氣,他已經精力大不如前,再也管不動了,上上下下整個公司的事情大多就落到了她一個人的頭上。可不管多累,她也只是笑笑,眼裡流出呆在他們身邊的心滿意足。
他有時不忍,常勸她回北京多呆呆,可女婿一年有大半的時間並不在家,孫女又在學校上學,她呆在冷宅裡的確孤單。這話,張翠這樣說,他們就這樣信,其實,終歸還是捨不得。
晚年寂寞,他們實在是捨不得。
無論張翠是否已經做了媽媽,在他們二人的眼中,她依舊是個孩子。
只是,看到冷國翼和云溪坐在那裡,眼神沉沉地看着自家女兒,他忽然開始後悔,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家族企業再重要,和女兒一輩子的幸福比起來,卻也不過是糞土。人這一輩子,錢再多,也只是個數字,公司散了便散了,看女兒卻只有一個。
張凌海唏噓不已,只能夠在這時,云溪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額頭飽滿,眼角處雖已有道道皺紋,卻絲毫不減精明強悍的氣質,只是,此刻,站在張翠的病房裡,面對着沉睡不醒的張翠,他的臉上已經壓滿了悲涼。
“醫生說危險期多久?”她突然開口,手心捏在身邊冷國翼的胳膊上。
冷國翼的臉色不禁又沉了幾分,卻是十分清楚地給出答案:“二十四個小時。只要能挺過這段時候,慢慢的就可以恢復過來。”
可是,二十四小時之後,依舊毫無動靜呢?
云溪沒有問。
她知道,這一個問題幾乎在病房裡所有人的心裡都轉了幾遍,卻是誰也沒有勇氣去問醫生答案。
“外公,媽媽的身體現在已經這樣了,以後您還是把她在公司執行董事的位子給撤了吧。”她的聲音很平淡,似乎一點都不爲所動,卻又強硬至極,這種強硬的背後由一股信念支撐。
所有人都知道,這股信念只能建立在一種可能的基礎上——張翠會醒過來!她會安然無恙的醒過來!
張老夫人抹了把淚水,靜靜地考到隔離病房的玻璃上,“翠翠,你聽到云溪的話了嗎?你快點醒過來,媽媽什麼也不求,只要你快點醒過來。以後再也不管公司那些事,媽媽只要你好好的。”
艱澀的嗓音沙啞絕望,老人的頭上已是大片大片的銀白花發,貼着那層窗戶,呆滯地看着自己的女兒毫無生氣地臥在牀上,只覺得心都碎了。
她是一個典型的傳統女子,奉父母之命嫁給了現在的丈夫,敬重他,體貼他,愛護他,將自己一輩子的青春年華和愛都奉獻給了他。如今,他們唯一的女兒卻因爲孝順而弄得住在這間病房,一隻腳落在半空,只一步便是陰陽相隔。
憤恨,後悔,害怕,絕望幾乎已經將她要逼上了絕路。
她的外孫女正坐在椅子上,臉上平靜地看着她,似乎,隨着張翠的病,她以前對她這個外婆的種種親暱都已經隨風遠去。
她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也只有這麼一個外孫女,可老天似乎在懲罰他們的私心一樣,現在,恨不得一下子都拿走。
四肢忽然覺得一陣抽搐,喉嚨口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上不得下不得,眼前只見一片漆黑。
下一刻,一陣暈眩,老夫人只感覺到冰冷的地面貼在了臉頰上,頓時,神智全失。
即便是身處高位,歷來沉穩老練的冷國翼此刻見到疲軟倒在地上的冷老夫人,也一下子失去了理智:“護士!護士!快來人!”
和張翠呆在隔離病房的那個護士冷靜地衝出病房,走到他們面前,一下子把圍在一旁的冷國翼、張凌海推開:“病人需要新鮮的空氣,你們離遠一點。”說完,開始做急救措施。
她話音剛落,云溪便已拿過門邊上的對講機,將它遞給護士。
護士機動性地對着對講機重複:“15樓重症病房有人昏迷,15樓重症病房有人昏迷……”
住院醫生匆忙的腳步聲幾乎是立刻地就從走廊上傳來。
云溪注意到,聽到那陣腳步聲的時候,張凌海臉上緊張的表情明顯放鬆了下來,虛虛地伏在牆壁上的手心已經沁出了許多汗珠。
云溪側頭,冰冷的夜裡,只覺得渾身越來越冰冷。
她的太過冷靜,似乎給這對老人帶來了更多的傷害和驚擾。只是,面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他們想讓她怎麼做?
嚎啕大哭地指責他們兩個老人沒把他們的女兒照顧好?還是一味地安慰他們不要擔心,張翠會吉人天相?
無論哪一種,她都做不來,也不會去做。
與其在這做這些無勞的事情,她只會靜靜地等待。
二十四小時,何其的漫長,又何其的短暫。
第一次,她只希望,天,永遠不要亮。
可是,無論怎樣奢望,時間總是在向前走的,天到底還是亮了。
當確定被安排到樓底住院部的張老夫人情況已經穩定下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冷偳和冷老爺子進門的時候,見到的正是云溪、冷國翼以及張凌海眼睛轉都不轉地盯着隔壁病房裡的張翠。
三個人的臉色都極爲難看,二十四個小時已經過去了九個小時,可是,張翠始終動都沒動,一個人如同雕塑一般冰冷地躺在那裡。要不是呼吸器一直維繫着她的的生命,幾乎看不出她有一點的生命跡象。
“吃點東西吧,時間還長,這樣熬着你們身體反倒先受不住。”冷老爺子知道再怎麼勸,這樣的情況下也沒有人會願意聽他的話,可是眼下做什麼都已經無濟於事,除了等待,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將盛好的小米粥放到三人面前,卻見三人依舊定定地注視着病牀,沒有人伸手拿起碗筷。心裡一氣,正要說話,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醫生,張翠是我們的領導,聽說昨晚被送到醫院裡面來,我們只是想探望一下,並沒有別的意思。”
“病人現在很虛弱,而且你們人又太多,現在進去病人也沒醒……。”
醫生話還沒說完,一個嫵媚的女聲突然響起:“張姐平時對我們那麼好,她現在病了,我們理應過來看看。醫生,法制還要看人情呢,您看就通融一次吧,我們進去看看就出來。”
醫生不傻,聽到這話已經微微蹙起眉頭。一大早,穿着打扮得這麼光鮮亮麗跑到醫院來,還踩着一雙十幾公分的高跟鞋,手上雖然拿着水果禮品,可臉上一個個神清氣爽的樣子,哪裡像是來看望病人的?“既然是看看就出來”,那弄這麼大陣勢是做什麼的?純粹是來添堵的。
病房裡的那戶人家可都在裡面呢,他們在外面這樣吵是爲了引起注意,還是純粹只是走個過場?
張凌海在裡面聽得臉色如冰,果然,做戲做到他面前來了。這幫人把她女兒氣病了,反倒還眼巴巴地湊上來“關心病情,”他冷冷地站了起來,眼睛幾乎冒火,正要開門。
此時,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卻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腕處。
張凌海一愣,回頭對上一雙漆黑如深淵的眼,下意識地摸摸云溪的頭,害怕熬夜傷了身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云溪搖搖頭,將桌上的小米粥遞到他面前:“外公,你先吃點東西。”
屋裡其餘三個人一愣,就連張凌海也驚得不輕。
這不是云溪見到他之後說的第一句話,不知爲何,卻讓人感覺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似乎,一夜之間,她對他依舊沒有以前那麼親暱,但也已經不再冷眼相待。
шωш.ttκá n.c o 云溪看着大家吃驚的表情,淡淡地轉開視線,望向張翠那微微張開的嘴脣。
上一次,是她守護着深處黑暗的笪筱夏活了過來,現在,換作她來替張翠守護她所重視的一切。
在她醒來以前,誰敢妄動,她絕對讓對方後悔一輩子!
慢條斯理地打開房門,外面正和醫生“理論”的衆人一呆,只見一皮膚白得幾乎要透明的精靈是的女孩正站在病房門口,噙着一抹“微笑”看着她們。
“小姑娘,你是?”那個嫵媚的女聲又一次地響起。
張凌海皺眉,冷哼一聲:“這是醫院,吵什麼吵!”
衆人誠惶誠恐地低頭,一一認錯:“實在是太擔心張董事了,一不小心忘了分寸,對不起,董事長。”
云溪回頭,突然看向那個說話的人,眼神猶如利劍,刺得那人心口處佈滿了凍孔。
這冰冷的氣息實在太過明顯,竟是連剛剛場面話都懶得說的張凌海都忍不住側目。
卻見,她站在病房門口,絲毫不動,纖纖玉手搖搖指着走廊弊端,陰冷側頭,微微一笑:“滾!”
她的聲音低柔綿延,輕描淡寫,如花團錦簇裡的一朵青蓮,毫不起眼,卻平地驚雷,震得一衆公司高層都失了聲。
紅顏如玉,髮絲如墨。
眼光下,那一道嬌嫩的容顏上染着鐵血冷肅的味道,望之,只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