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A市大半都已陷入沉睡, 但市局內依然燈火通明。
審訊室裡，身穿酒店清潔服的李怡然被拷在審訊椅上，眼睛裡還有着尚未褪去的猙獰, 臉色蠟黃而憔悴, 嘴脣乾裂退皮, 已經沒有了當初嬌俏可人的模樣。
從被抓進市局開始, 警方對她的審問就沒有停止過。可不論對面的審訊員問什麼, 她都緊閉着脣一言不發，一副抵死都不配合的模樣。
看着毫無進展的審訊，監控前的王豪不由焦躁的皺起了眉。
這時, 李亮敲響了門，道：“隊長, 顧先生他們來了。”
王豪立即轉身朝門外看去, 便見晏東霆扶着眼睛和右手都裹着紗布的顧流光, 和唐謙一起邁了進來。見到晏東霆，王豪有一瞬間的驚訝, 隨後又恢復常態，上前關切地道：
“你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顧先生呢，他那邊怎麼樣？”
顧流光“望”向王豪，面色平靜地道：“王警官，我就是顧流光。”
王豪大吃一驚, 連忙四下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這邊後, 才驚疑的看了看唐謙和晏東霆。後者點了點頭, 王豪壓下心頭的詫異, 吐出一口氣, 壓低聲音道：“沒想到會陰差陽錯……這樣也好，否則我真還不知道該怎麼在人前稱呼你們。”
顧流光微微頷首, 問道：“李怡然怎麼樣了？”
回頭看了一眼審訊室裡的監控畫面，王豪臉色並不算太好：“從進來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說過，既不認罪，也不申辯，只在聽到顧先生的名字的時候，會有一點點失態。”
“是嗎？”顧流光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冷聲道：“見到我，她會說的。”
審訊室裡，接到指示的審訊員冷冷的看了李怡然一眼，便起身退了出去。李怡然對他的離開並不在意，只漠然的望着頭頂的監視器，等待着接收到判決的那一刻。直到審訊室的門再次被人推開，一個眼前裹着紗布的男人被人攙扶着走進來，她纔有了反應。
用力握緊拳頭，李怡然緊繃着身子，惡狠狠地瞪着那張如同噩夢一般的臉。如果不是身子被扣在椅子上，她下一秒絕對會撲上去，雙手用力地掐在那個人的脖子上——
站在李怡然面前，顧流光並不急着開口，而是用那雙看不到的眼睛沉默地“打量”着她。
雖然他的目光沒有實質，但是李怡然依然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傳遞而來的嘲諷，就如同在翠屏山上被他撞見她和製片人正在苟且時一樣。被這樣的“目光”刺激到，李怡然失聲叫道：“顧流光！你怎麼不去死！”
顧流光輕笑一聲：“你都沒死，我怎麼能比你先走一步呢？”
“你這個賤人！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李怡然歇斯底里道。
真奇怪，明明是他被她弄成現在這幅樣子，現在倒像是他害了她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是我指使你來殺我的，是嗎？”顧流光冷冷地問道。
“你這個骯髒下賤不知道被多少人操過的狗裝什麼清高！”李怡然朝他吐了一口口水，惡狠狠地道，“殺你還他媽髒了我的手！”
監控錄像前，聽到李怡然的話，晏東霆氣得渾身發抖。還從來沒有誰敢在他面前這樣罵顧流光，尤其還是這樣一個品行低劣的人！
安撫地按了按晏東霆的肩膀，唐謙目光緊盯着背對着他們的那道身影。
令他放心的是，現在的顧流光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顧流光，李怡然的話對他來說顯然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
“行了吧李怡然，別再自欺欺人了。”顧流光冷笑一聲，“我到底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有數。演技不好就好好的練，你以爲用激將法讓我下山，弄壞我的剎車，把我害死了，你就能做影后了嗎？”
剎車？李怡然愣了一下，隨即怒道：“什麼剎車？明明是你自己不躲開山上的落石，是你自己想死，關我什麼事！”
“你這麼說，就不怕在那場車禍裡枉死人到夢裡來找你嗎？”顧流光淡淡地道，“死掉的可都是前途輝煌的大學生，他們本來可以成爲社會的棟樑，但卻因爲你的關係掐斷了一切可能。據我所知，車禍橫死的人冤魂永遠都不會散，他們會在車禍現場徘徊，找到真正害死他們的那個人，給他們償命。”
回想起當時在翠屏山上看到的那慘不忍睹的車禍現場，李怡然心裡滿是恐懼，語無倫次道：“不、不關我的事，我不知道那輛車剎車不好，他只告訴我，只要讓你開車下山，他就有辦法教訓你……那些人都是你撞死的，不關我的事……”
無意識的呢喃透露了更多的信息，顧流光猛用力握緊了受傷的那隻手，手掌上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愈發的冷靜下來。
“他是不是還告訴你，只要你幫他刺激我開車下山，他就捧你做一線巨星？現在呢，他兌現他的承諾了麼？”深知那個人慣用的伎倆，顧流光冷笑一聲，“你是有多蠢，才這樣心甘情願的被他利用？”
“還不都是因爲你！”李怡然的表情頓時變得猙獰起來，“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被那個姓晏的報復，被圈內封殺！是你斷送了我的演藝事業！還有那個叫顧婕的賤人！要不是因爲你，我怎麼可能會被她騙到那間地下室！她那樣惡毒的折磨我，就是要逼我承認我比不上你！如果不是那個人，我早就被弄死了！是他救了我，他沒有利用我，他是在幫我！”
“幫你？”顧流光反問道，“幫你，就是指使你去殺人嗎？就算你不承認你在翠屏山上所做的一切，但顧婕的死，總該與你有關係吧？”
“哈哈哈哈哈，對啊，她是死了，可是我沒有殺她啊，”李怡然忽然笑了起來，“是她自己心裡有鬼，被我隨便嚇了一下就自己跳上了那輛車，她可以不開啊，但是她害怕。”頓了頓，她身子往前一傾，輕聲道：“她怕那個人殺了你，多麼感人的母子情啊。”
顧流光心內一震，原來她那個時候，其實是想趕來告訴他他有危險嗎？
“你永遠不會知道，當我處在那樣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每天每天看着你這張令人噁心的臉卻無法擺脫的時候，心裡面有多絕望。”李怡然道，“誰能救我出去，誰就是我的救世主。”
穩住心神，顧流光繼續譏道：“救世主？他那是在把你推向地獄。你仔細想一想，他既然那麼恨我，爲什麼從來不肯自己動手？那是因爲他知道，如果他親自動手了，那麼現在被拷在這裡接受審問的不是你而是他。”
對面的李怡然並沒有回話，但她開始變亂的氣息透露了她的遲疑。
“你是滿足了你心裡想要復仇的欲|望，但殺人未遂輕的要坐牢，重的會判死刑，你的下半輩子很有可能會在監獄裡度過。而他呢？現在不知道正躲在哪個角落看你受苦。你和他相處了這麼久，你覺得他像是會感激你爲他犧牲的那種人嗎？”
不會。李怡然在心內無比確定的道。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那個的陰險和冷血她是看在眼裡的。是啊，不管是翠屏山上刺激顧流光，還是開車追趕顧婕，亦或是在酒店偷襲，全都是他指點她在做，但到頭來被警察抓住的卻只有她一個。爲了“報答”他將她救出地下室的恩，她居然還傻傻的同意替他頂罪。回想起那個男人對她說過的那些具有誘導性的話語，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其實，她根本就是那個人手中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
顧流光道：“如果你聰明一點，就應該在脫離顧婕的掌控之後第一時間報警，而不是聽那個人的話殺了她。警察纔是你應該信任的對象，那纔是你的救世主。”
李怡然忽的擡起頭，看向面前那個眼前蒙着紗布的男人。
“我能體會你絕望的心情，顧婕是我的母親，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對於她對你做出的事，我代她向你道歉。但是一債還一債，她已經在那場事故中死掉，現在也不欠你什麼了。你說你一切的遭遇都是因爲我，我自問並沒有對你做過什麼，但我卻兩次都差點因爲你而喪命，要說恨，也該是我恨你。”顧流光一字一句地說道。
在心裡反覆品味着這番話，李怡然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雖然不算太聰明，但也不是真的蠢。這之中的因果關係雖然複雜，但也的的確確與她脫不開關係。如果那天從顧流光那裡離開之後，她能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也就不會遇到那個人。如果不幫那個人做事，顧流光就不會下山，《明前雨後》這部電視劇也能順利結束拍攝，她也許還能因爲電視劇的播出而躍升一線女星，而不是變成現在這樣被關押在警局審訊室裡的囚犯……
可是……李怡然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整個人如同被束縛在蛛網裡無法逃脫的小蟲，充滿了絕望和悲哀。“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什麼都挽不回了。我的家人，我的粉絲，一定覺得我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那就帶着他一起下地獄。”顧流光道：“他是主犯，是他教唆你做這一切的。至於他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用我說，你應該都清楚。”
李怡然呆坐在那裡，臉色幾番變換，似是在權衡顧流光話中隱藏的利弊。
顧流光並不催她，而是拉了拉身旁的的人手。知道他的意圖，那人小心地扶着他轉身朝門外走去。
剛一離開審訊室，顧流光便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隻沉穩有力的手掌握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一直強硬支撐的身體頓時虛軟下來。
慌忙扶住他，晏東霆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早說過了讓你不要強撐！”
“車禍都挺過來了，這點痛算什麼。”顧流光扯起嘴角，故作輕鬆的道。
扶着顧流光回到監控室裡時，李怡然已經不再抗拒警方的審訊，不僅指認了曾愷就是一直在背後支持她利用她的人，還主動供出了“翠屏山谷案”、“國道235案”的作案細節、他們這些天藏匿的地點、以及這一次詳細的作案計劃。
鍵盤啪嗒啪嗒地響着，筆錄做了一頁又一頁，真相隨着令人心驚的話語慢慢揭開，而此時，A市的天也漸漸亮了。